「什麼!?」
紅蓮因為過於吃驚,倒吸了一口冷氣。怪物渾身被燒傷,到處都露出被燒得通紅的肌肉,但仍然沒有倒下。身體不穩地搖晃,燒焦了的皮膚一點一滴地剝落。原來像蓑衣似的體毛被燒落,表皮也吧嗒吧嗒地脫落下來。完全暴露在外的肌肉到處滲出像血一樣的東西,滴落到燒焦的表皮上。即使在這樣悲慘的狀態下,怪物還在冷笑著。就像是在嘲笑受傷的自己一樣,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嗤笑。
「沒有辦法……看來我要把這個身體奉獻了……」
突然,一股黑色的霧靄把怪物重重圍住。一陣風席捲過來,怪物的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充滿著熱浪的大氣中,還殘存著妖氣的殘渣。等一切全部消失,昌浩小心謹慎地拉著紅蓮的手臂,用腳尖搗著脫落在地的妖怪的表皮。燒焦的表皮發出了清脆的響聲。確認它們的確不會動以後,昌浩把手伸了出去。就在這時,紅蓮制止了他。
「停下來!不要觸碰來歷不明的東西!如果考慮不周全的話以後可是會後悔的!」
紅蓮邊說著邊向那堆皮放了一把火。被大火包圍,表皮馬上變成灰燼消失了。昌浩觀察著周圍的狀況。微暖的風把熱氣衝散,包圍著他們的是一片寂靜。
附近沒有不穩定的妖氣。放下心來的同時,渾身的力氣也像被抽走了。突地跌坐下來,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紅蓮挽著胳膊,瞇著一隻眼睛,像是有點意外似的瞪著這樣的昌浩。
「……真是沒有膽量的傢伙呢。這樣是會被取笑的哦,晴明的孫子。」
昌浩突然把頭抬了起來。
「不要叫我孫子!」
面對生氣地大吼的昌浩,紅蓮淺笑著望著他。這個突然現身拯救了昌浩的紅蓮是晴明的式神。
他的本來面目是十二神將之一的火將騰蛇。平常把神氣封印起來,以弱小的魔怪的姿態出現,在昌浩陷入絕境之時才會現出本來面目。所謂的十二神將,本來是記載在六壬式盤裡的神祇。天一、朱雀、六合、勾陣、青龍、天後、太陰、玄武、太裳、白虎、天空,還有騰蛇。
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用其強大的咒力支配著這些神祇,讓其成為自己的部下。十二神將各有自己的特性。火將騰蛇是主司「驚恐」的負面的存在。纏繞著他身體的,是地獄的業火。是把一切都燃燒殆盡的地獄的神將。正因為如此,他雖然身為神將,但也只是被人討厭,讓人畏懼的對象。面對這樣的騰蛇,晴明在收服十二神將讓其成為自己部下的時候,曾這樣說過。
「到底是誰說纏繞你身體的這火是地獄的業火?簡直就像是在水面盛開的紅蓮呢。」
好,你的名字就叫紅蓮吧。就像是盛開在美麗、清涼的水面,讓每個人的內心平靜下來的蓮花一樣。第一次被賦予的有意義的名字。那是無形的如珍寶般的存在。這個名字只能從替他起名的晴明和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少年的口中喊出。曲膝跪下,紅蓮對上昌浩的視線。
「好了,站起來吧。今晚已經大功告成了,我們還是趕快回府吧。」
昌浩點了點頭。但渾身的振顫還是沒有停止,指尖仍然冷得像冰一樣。還不能回去。
「……好冷。」
是血氣下降的原因嗎?大概是因為還沒有從衝擊裡恢復過來吧。心臟脆弱的人因受到精神上的衝擊而斃命的事情並不是沒發生過。絕對不能輕視這樣的症狀!昌浩本來就不是神經纖弱到會輸給這種程度的衝擊的人。無論怎樣沒作好心理準備,能讓他畏縮到這種程度,也只能說是那怪物的妖氣太可怕了。紅蓮的心情煩躁得想咂嘴。明明自己就在身旁,竟讓他留下了心臟像被冰冷的手一把抓住般的痛苦回憶。人類的身體比想像要脆弱得多。自己從來沒有說過。明明已經決定了,如果避免不了的話,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身陷險境的。
紅蓮自身和人類不同,不會有恐怖的感覺。但是,仍能感覺到那伴隨著咆哮迸發的妖氣是何等尖銳、沉重,就像要割裂肌膚一般。紅蓮把昌浩一把扛到肩上,輕快地躍起,落到了不知道哪裡的誰家的屋頂上。他就這樣靜坐在屋頂,把昌浩放在自己的膝上,兩手交錯,從後面把昌浩抱在懷中。
「不是要回去嗎?」
昌浩回過頭來,身軀還在不停地顫抖。紅蓮帶著半分無可奈何的表情回答了。
「雖然我很想這樣做,但就這樣回去的話,我肯定會被晴明臭罵一頓的。」
昌浩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給爺爺罵?為什麼?」
「……沒有,沒事了。當我胡言亂語就好了。」
輕輕地敲了一下昌浩的頭,紅蓮發出了一聲歎息。晴明的話,一定是像往常一樣把一切都盡收眼底了吧。視線往四處遊走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一隻正在飛離的蝴蝶映入了眼簾。
完全沒有預料到會碰上這樣的事情。這次真可以說是迎頭碰上了。以前一直想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的,實在是太大意了。而且……昌浩的臉就在自己的面前。
「——」
紅蓮不由得感歎起來。以前明明還是那麼細小,小得能埋在自己的腿裡,不知不覺中已經長這麼大了。那個時候抓住自己的手的手指,是多麼多麼的細小啊!
「……你在幹什麼啊!」
看到昌浩一臉不滿地瞪著自己,紅蓮突然回過神來。自己似乎在無意之中胡亂翻弄昌浩的頭髮了。
「沒有,我在想這個頭型真好看呢∼」
「那是什麼東西啊!」
「不要在意。」
平靜地回答緊繃著臉的昌浩,紅蓮一陣苦笑。真是驚人的成長。但還只是半吊子呢。遇到危險的時候還是不能放任不管。另一方面,昌浩一邊想自己小時候經常像這樣子坐在父親的腿上呢,一邊想起了那個怪物的事情。剛剛它說過進獻吧。把昌浩……進獻給誰?還說是無比的獵物。既然說是進獻,就是要送給地位更高的東西吧。至今為止從沒見過、從沒聽過的,那異樣的妖怪。這樣的野蠻的怪物,到底要把人類進獻給誰呢?昌浩和恢復了魔怪姿態的紅蓮在天快要亮的時候回到了安倍宅。經過一番討論,決定總之先用式盤重新占卜一下當前的形勢。得到的結果似乎顯示下次的百鬼夜行會恢復正常,他們終於鬆了一口氣。百鬼夜行是否正常暫且不說,但絕對要比處理昨晚遇到的怪物要來得輕鬆。
「你準備怎麼應付?」
被魔怪這樣問道,昌浩立刻兩手叉腰堂堂地回答。
「那當然是要邊晃動符咒和數珠,邊有禮貌地詢問。」
「……那不是恐嚇嗎……」
「是詢問!」
魔怪一臉有異議的樣子死死地盯著昌浩,然後夾雜著歎息,低聲傾訴了起來。
「……我有時候會想,你果然是晴明的孫子呢。這種地方,實在是太像了。」
聽到意想不到的話,昌浩不解地啊地哼了一聲。
「其實,他的心眼也並不是那麼壞的。」
魔怪淡然地繼續說道。
「會那麼想的大概就只有你了。」
「啊……」
這次輪到昌浩擺出一幅不可言喻的表情。就在這個時候,魔怪像是忍耐不住似的笑了出來。直直地向下盯著捧腹大笑的魔怪,昌浩納悶地半瞇著眼睛。
「……你好像很高興嘛,魔君。」
魔怪砰砰地敲著地板。因為笑得太厲害了,聲音也逐漸微弱,在地上咕嚕咕嚕地滾來滾去。
「真好呢,我最喜歡你這一點了。」
「那真是謝謝了。」
「算了算了~」
拍了拍鬧彆扭的昌浩的背脊,魔怪仍從喉嚨中發出了咯咯的笑聲。
「魔怪,你笑得太過火了!」
昌浩的眼神非常冷淡。乾咳了一下,魔怪重新端正了姿態。
「那麼,昨天的事情要告訴晴明嗎?」
「……即使不告訴他,他也已經知道了吧。因為是爺爺,所以可以用千里眼看透一切吧。」
昌浩擺出一幅不愉快的樣子。根據以往的經驗,無論自己是偷偷地溜出去還是光明正大地去,晴明總是可以清楚地把握他的動向,所以即使現在去報告也是白費力氣吧。反正自己不是那個野蠻的怪物的對手,要紅蓮出手相助這些事情都已經知道了,他一定會飄然地笑著說「沒能自己一個人擊退怪物呢」吧。
真不愧是孫子,真瞭解晴明的性格!魔怪一邊想,一邊無言地眺望著遠方。昌浩已經準備好了六壬式盤。那個怪物到底是從哪裡來的?而且,還說要把我進獻,那個進獻的對象究竟是誰呢?即使是通宵沒合眼,剛剛舉行完戴冠儀式剛天始供職的新人也是不能休息的。這是世上不變的常理。但是,身份一旦變得尊貴,就可以輕易通過齋戒、觸穢等理由自由掌控進宮的時間。本來齋戒這種東西即使持續長達半個月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對於那些覺得非常疲倦、不想進宮了的貴族來說,經常以「齋戒」為借口,在府邸裡閉門不出。
「那些人動不動就把自己關在家裡呢……」
「但那對他們出人頭地一點影響也沒有啊,上流貴族真是好呢∼」
「不,恰恰相反。正因為沒有希望出人頭地,所以才會因為厭世而躲在家裡吧。」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吧,也許這就是被出世這條道路拒之門外的邊緣人的下場吧。這樣說來,躍然自己很忙,但也始終擁有自己要幹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樹立了自己對將來的目標,也許這樣反而更好呢。剛開始供職就能明白到這點的昌浩,邊揉磁卡惺忪的睡眼邊努力地研墨。幹這些雜事並不是一件苦差。昌浩認為,無論是什麼事情,始終都會有身居下位的人,而且他自小從父親和祖父那裡也是接受這樣的教育。
「本來,不付出努力就想獲得成功,這種想法也未免太天真了吧。反倒是受到欺凌的人更容易激起鬥心振作起來吧。可以說是年輕時的努力終於有回報了呢……」怎麼說才好呢,今天的魔怪似乎格外多話。平常昌浩工作的時候,即使他跟在旁邊也會老老實實地待著,不打擾昌浩的。揉著惺忪的睡眼瞥了瞥魔怪,昌浩歎了口氣抱怨開了。
「你今天話還真多呢。」
聽到這句話,魔怪馬上用後足直立,雙手叉腰。
「我是怕你太悶打瞌睡而已!快感謝我吧!」
咚……
「咚?」
挺起胸膛望向天井的魔怪聽到這聲悶響後馬上低頭朝下看。只見昌浩把頭埋在書桌上,肩膀正哆嗦地抖動。
「看吧看吧,我才剛剛說完,你可不要真睡著了啊!」
魔怪皺著眉頭,拍了拍昌浩的肩膀。昌浩捂著額頭、把臉抬起來,聲音乏力地開口說話了。
「……魔怪,你這種關心確實令人不敢當啊……」
「是這樣嗎?」
「所以,可不可以說點有建設性的話?」
確實,黎明時分才回到家,只是在去供職之前僅有的一點時間裡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下,現在確實很睏。而且,單調的工作使眼皮不住地往下掉,所以對魔怪的心意確實十分感激。但是,還有沒有其他更能引人發笑的、更有趣的話題呢?魔怪眨了眨眼,認真地思考了一陣。
「嗯--比如平安京建都有時候,妖怪們是牌樓湧進來的,如何演變成讓人笑不出來的事情之類的?」
「那個之後慢慢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