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菲亞昏昏沉沉地被人救下了城牆。她的頭被一塊碎石擊中,讓她幾乎昏倒在地。
城牆被攻破了。毫無疑問,在這持續戰鬥的幾天中,帕恩其派人從暗處挖掘出一條地道到達城牆的下方,用混進耀晶石的整桶豬油做為爆炸物,將離她不過幾十米的那處城牆炸出了缺口。
雙方的士兵在那被破壞的城牆周圍進行著白刃戰,血光漫天。
蘇菲亞被玫瑰騎士團護送著遠離了戰場,迷糊間,她看到紅衣主教歇爾利帶著他的聖殿騎士團和一群神職人員,朝著城西的側門而去。
她使勁地搖動著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騎了匹馬,快地追上去。
「閣下,您要去哪裡?」她驚恐地問。
「他們已經攻進來了,」歇爾利的身子顫得厲害,「王城已經守不住了,我們要從側門離開。王城已經失陷了。」
不,還沒有失陷!蘇菲亞心裡喊著。
城牆只是被打開了一個缺口,如果堅守下去,還有將敵人擊退的機會。可如果他一走,那就全完了。所有的貴族都會開始逃跑,平民會因極度恐懼而生暴動。失去了神術支援的軍隊,也將被對方的魔法師逐步蠶食,直至完全潰敗。
她想要告訴紅衣主教,他們必須要留下來。然而,還沒等她開口,歇爾利便已驚慌失措地甩下她離開了。她胸口一痛,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一名騎士少女扶住了她。
她回過頭,看著那些玫瑰騎士。困頓與憔悴爬滿每一個人的臉上,髒亂的衣裙讓她們早已失去了往日的丰采。她們都是些出身於貴族家庭的小姐,卻無條件地效忠於她,陪她在戰場上面對著死亡。
蘇菲亞看著身邊的那名騎士少女,她是屬於自己私下建立的直屬人員中的一個。
「帶上她們去找雷歐特將軍,」蘇菲亞虛弱地命令著,「讓他帶你們離開。」
「那您呢?」
「你們先走,我很快就會追上你們。」
「不行。」那名少女拒絕執行她的命令,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我們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您,一個都不會。」
「這是命令!」蘇菲亞看著她,幾乎是用哀求的聲音說道,「別讓她們全都死在這裡,好嗎?」
少女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我會帶她們找到雷歐特將軍。然後,我會在城西的側門等待,除非見到殿下安全離開,否則,我絕不會踏出王城。」
歎了口氣,蘇菲亞知道這已是這名玫瑰騎士所願意做出的讓步的底線了。
……
離開玫瑰騎士團後,蘇菲亞公主朝王宮馳去。到處都亂做了一團,為了盡快逃出王城,一些貴族甚至動用私人護衛隊驅趕擋住他們去路的人們,引了更大的混亂。
一直來到王宮門口,她看到自己的二哥蒼穹正帶著一隊王室近衛軍急急地出來,他的身上沾著血跡,滿臉戾氣。看到蘇菲亞,他停了下來,目光閃爍:「蘇菲亞,你怎麼還在這裡?快跟我離開。」
離開,離開……他們真的以為放棄王城就能苟活下去麼?
「父王呢?還有大哥和路易!」她強壓住心底的鄙夷。
「他們已經離開了。」蒼穹向她伸出手,「跟我走吧,我們可以到修克斯郡重新召集軍隊,以王室的名義命令所有的封臣助我們將帕恩其和他的那些賤民趕走。很快,我們就能回到王城。」
修克斯郡?
蘇菲亞突然想笑。確實,修克斯郡的領主是蒼穹的岳父,他以為只要逃到那裡便會沒事。然而,修克斯郡卻是與萊哈倫郡一起偷偷封鎖邊界、掩護帕恩其的軍隊潛近王城的兩個省郡中的一個。
他根本就沒有弄清楚狀況。以「王室的名義」?在放棄了王城後,王室真的還會存在嗎?就算存在,也只會成為其他諸侯的傀儡。
王室已經完了,剩下的不過是垂死掙扎而已。
不想再多說廢話,蘇菲亞直接衝進了宮門。
進入宮門沒多久,她便停了下來。地上倒著幾具屍體,滿地都是血,其中一具,正是她的大哥風煙王子。
她的身體不停地著抖,只覺得想要吐出來。
就算在這種時候,蒼穹竟然也要在除去自己的王位競爭者後才離開。
……
******
同一時候,在王宮深處的一個華麗的屋子內,國王菲甫三世躺在床上,重重地喘著氣。
他本有著重振王室的雄心壯志,他想要讓王室不再是教會的附庸,讓王國的腐化得到糾正。然而,這十年來,他卻只能躺在病床上,什麼也做不了。
他已是風燭殘年,唯一的願望,不過是希望至少在自己死前不會看到王國的崩潰。很可惜,這個願望看來是無法達成了。
屋子裡除了他,已再沒有別人,他看著天花板,回憶著自己的人生。
遺憾……除了遺憾,還是遺憾!
腳步聲慢慢地接近,他艱難地扭過頭去,然後便看到了曾經的宮廷神術師……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
「陛下,我來陪你了。」烏雷諾斯走到床邊,自己找了張凳子坐下。
「你是想來嘲笑我的麼?」國王想要看清老人的表情,但那實在是太不容易。
「您這話可是太見外了。」老人露出個笑容,「我可是您的朋友。」
「這可讓我真高興!」國王撐著床,想要坐起來,烏雷諾斯老人幫了他一把。他歎了口氣,「我還以為,我已經沒有朋友了。尤其是在我把你趕走了之後。」
「有些朋友,你是趕不走的。」
國王重重地咳了幾聲,吐出一口啖,臉色看上去倒是好了不少。
「噢,我的老朋友,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人總是要到這種時候才能看清自己以前的錯誤?」國王輕歎著,「剛才一個人呆著的時候,很多以前的事都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愚蠢的,可笑的。我在想,如果我沒有因為嫉妒而聽信謠言,把你趕走,戴安娜也就不會被害死,我也不會被那個蛇女妖害成這個樣子。那樣的話,我就還能做很多事,也許能夠挽回現在的災難。我竟然會真的相信蘇菲亞是戴安娜跟你的私生女,我想我當時已經瘋了,神用嫉妒蒙蔽了我的眼睛。」
「或許,這就是命運吧。」
「別跟我說什麼命運,」國王惱怒地道,「你知道我從來不相信這回事。」
「您真睿智!」老人微笑著說,「其實我也從來不信。」
「你是說,我跟你一樣睿智麼?」
「不,您比我更睿智一點點。」
「……你這個傢伙!」國王大笑起來。
這時,他們聽到外面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會是誰?」國王疑惑地問。
「我想,」曾經的宮廷神術師慢吞吞地說,「只有一個孩子,會在這種時候還跑到這來。」
「蘇菲亞啊……」
很快,他們便見到一身塵土的蘇菲亞衝了進來。
「父親……老師?」公主殿下沒想到烏雷諾斯老人也會出現在這裡。
「孩子。」國王慢慢地向她伸出手,「過來。」
蘇菲亞來到床邊抓住父親的手:「父親,王城已經守不住了,您得趕緊離開。還有路易,路易呢?」
「放心吧,」烏雷諾斯老人告訴她,「在來這裡之前,我已經將路易王子交給了一個合適的人。」
蘇菲亞看了看老人,很快就明白他說的是雷歐特。
「烏諾老師,你也得離開,現在還來得及……」
「不不,」老人平靜地搖了搖頭,「我已經老了,這個時代已經不需要像我這種老傢伙了。我得留在這兒陪您的父親——我的陛下、我的朋友、我所尊重的戰友和我所怨恨的情敵。而我知道,他也不會離開。是吧?陛下。」
「沒錯,我的老友。」菲甫三世咳了一陣,才說道,「我已經讓侍衛給這間屋子堆上了木柴,還灑滿了煤油,它現在只差了一個火苗。我已經跑不動了,為什麼還得讓他們把我送上斷頭台?我得讓自己的死至少看上去有點尊嚴,孩子。」
「父親!」蘇菲亞流出了淚。
菲甫三世用顫抖的手從身邊摸索出一柄鑲著鑽石的長劍,交給蘇菲亞:「帶著它離開吧。我很高興,自己有你這個不曾讓我失望的孩子。真可惜,你要是個男孩就好了……」
「她可比那些男人強得多。」曾經的宮廷神術師插口。
「確實如此,」國王重重地歎了一聲,「沒有早點注意到這一點,這可是我的最大失誤。孩子,你快走吧,我的人生已經結束了,雖然我總覺得它還沒有開始……」
「別這麼說,陛下,」烏雷諾斯老人安慰他,「您也曾做過不少光輝的事。您曾經擊退過寒風丘陵那些半獸人的入侵,也曾親自領軍追擊沙盜進入遠之沙漠。您平定過多次叛亂,讓這個國家在這十幾年中沒有再出現過戰事。」
「哦,我怎麼覺得那些都是上輩子的事?」
「那是因為您在病床上躺得太久了。」
「那麼,蘇菲亞,你可以離開了。而你,我的好友,跟我說說我年輕時的輝煌吧,這樣,說不定我可以在嚥下氣的那一刻產生幻覺,把自己當成是那位開創功業的祖先,而不是一個亡國之君。」
「沒問題,陛下,我很高興那樣做。其實陛下,我覺得,您可真是沒什麼好遺憾的,不是每個人都能當上國王,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先後娶上王國最美的兩個女子,您還有四個聰明的孩子……好吧,也許其中兩個不是那麼的聰明……」
「我的老友,你確定你真的不是來嘲笑我的麼?」
「噢,陛下,當然不是。您真是太見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