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的時候,蘇菲亞的心中是一種難以言訴的痛苦。
兩位老人對生與死的淡然,並不能讓她覺得安慰。撕殺與慘叫聲越來越近,顯然是黑暗王子的軍隊攻破了那個缺口,進入了王城。甚至連主城門恐怕也落在了敵人手中。
天上積滿了烏雲,日光已被掩去。
她仿佛已看到了王城中到處漫著的鮮血。
突然,她的眼角現出一個綠影。她怔然看去,然後便看到了一個寂寞的女人。
蒂努薇爾!
年輕的王後慢慢地向她走來,綠色的束腰裙拖曳在地上,婀娜多姿。蘇菲亞無言地看著自己這位兒時的好友、現在的後母,心中的情感交錯難分。怨恨?同情?還是那形同陌路的冷漠?
在私底下,很多人都對這位年輕王後與帕恩其之間的關系有著諸多猜測。雖然這些猜測都無法得到證實,但蘇菲亞知道,至少他們之間確實存在著某種感情。
蒂努薇爾走到她的面前,靜靜地站著。
“帕恩其就要進城了,”蘇菲亞自己也無法弄清她的語氣中是否隱藏著諷刺,“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他。”
蒂努薇爾的眼睛灰暗無光,她幽幽地問:“是否死了很多人?”
蘇菲亞沒有回答。事實上,她也不需要回答。遠處,傳來轟的一聲巨響,黑煙騰起,顯然是敵人的魔法師正在使用火屬性的范圍魔法。
“我知道怎麼阻止帕恩其,”蒂努薇爾看著她,慢慢地伸出手,按在自己心口處,“只要殺了我,帕恩其也會死。”
蘇菲亞先是疑惑地看著年輕的王後,但很快地,她便知道蒂努薇爾沒有騙她。那充滿哀傷與絕望的眼神,那將無數人的死歸疚於自己的痛苦,那想要觸摸幸福卻又看不到希望的黯然……活著,對她便已經是一種折磨。
思緒在蘇菲亞的心中閃電般轉動。每個人都知道,帕恩其是殺不死的,她也曾經派出刺客去暗殺黑暗王子,但黑暗王子仿佛真的是魔鬼的化身,任何的刀劍和魔法都無法傷害他。
為了弄清帕恩其不受傷害的原因,蘇菲亞甚至還曾派蘇麗去銅心祭壇接觸來自索林塔的魔法師,結果卻導致蘇麗的死去。當然,她還是從別的途徑弄清楚了帕恩其的不死之迷。
帕恩其曾通過某種神秘的巫術,將他體內的心髒移出他的身體。只有刺穿他的心髒,才能讓他死亡。然而,他的心髒藏在什麼地方,卻始終無法查到。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
帕恩其的心髒,在蒂努薇爾的身體裡。
沒有人想得到,帕恩其會將自己的生命交給一個纖弱的女子。而且,就算有人懷疑,又有誰敢輕易地前去殺死一個王後?
“我無法自己動手,因為我不能親手害死他,”蒂努薇爾輕柔地說,“所以,蘇菲亞……殺了我吧!”
緊緊地握著父親留給她的那支長劍,蘇菲亞靜立著,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麼。過了許久,她才慢慢地走過去,伸出手,輕輕地抱了一下蒂努薇爾。
“照顧好你自己!”
說完後,她松開口,回頭快地走到馬旁,躍上馬直朝宮外奔去,只留下年輕的王後孤獨地站在那裡,默默地流著淚。
殺了蒂努薇爾,又能夠改變什麼?這個王國早已腐朽得無可救藥,就算黑暗王子死去,也無法挽回它的崩潰。
這幾天中,她已經深深地明白那些貴族和教會精英到底不堪到什麼程度。
就讓所有的枯枝敗葉,與那早就爛透的樹干一同被烈焰焚毀吧。
或許……也包括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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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內的戰斗還在持續,而逃出西門的人也同樣無法得到安全。雖然黑暗王子的軍隊故意放開了城西的側門,然而,當紅衣主教歇爾利帶著他的聖殿騎士團狼狽地逃到西郊時,一支伏兵卻從山上沖了下來,給聖殿騎士團以重創。
長槍和弓箭,以及早就挖好的陷阱,顯然從一開始就是在針對教廷的聖殿騎士團。更不可思議的是,當緊隨聖殿騎士團之後的神職人員試圖進行神術支援時,敵方竟出現了一伙同樣使用挪斯威爾神術的人對他們進行反制。
歇爾利臉色蒼白地著抖,當他注意到從一開始就給他出主意、力勸他拋棄王城逃出來的那名主教竟不知所蹤時,他終於明白了自己有多愚蠢。
想要當上教皇的,顯然並不只有他一個人!
與此同時,逃難的人群仍然不斷地湧出西門,帕恩其對貴族的仇恨早已是人人皆知的事,沒有哪個貴族敢再留在王城。然而,在這潮水般的人潮中,卻有一個少年努力地想要進入王城,他不時地利用漂浮和暗影門等魔法,直至完全進入城中。
他將自己傳送到屋頂,四處張望著,遠處火光沖天,近處一片哭喊,他甚至見到了讓王室親衛隊砍殺任何阻擋自己前進的人的風煙王子,然而,他卻沒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這時,他看到一個戴著玫瑰徽章嚴肅地守在城門旁的騎士少女,於是借用一個暗影門將自己傳遞到她的身邊。
“公主殿下在哪裡?”他沖著那名玫瑰騎士大喊。
騎士少女先是疑惑地打量著他,然後像是認出了他是誰,淡淡地回答:“我也在等公主殿下。”
這麼說,蘇菲亞還在王城裡?少年心裡緊張起來。
這時,他也現眼前的這名玫瑰騎士確實好像很眼熟。然後,他才想起,在那次拯救失蹤少女的任務中,為了追上敵人的頭目,他跟著莫莉從三樓跳下來,結果壓到了一個少女……顯然就是她了。
她的胸部很柔軟!
……
******
長槍斜放在面前,用腳頂著,密密麻麻地集結著面對沖上來的騎兵。一瞬間,鮮血亂濺,人的血,馬的血,將地面染成了玫麗的紅。長槍穿透馬肚,刺入騎士的體內,馬嘶聲亂起。
同時,還有不知多少的士兵被撞飛、被壓殘……
弓箭手從長槍兵的後方射出成批的利箭,讓敵人一窩蜂地倒下。然而撲來的敵人實在是太多,街口很快就失守了,只留下了一堆又一堆的屍體。
“公主殿下,”一名軍官看著湧來的敵人,“這裡已經守不住了,您快點離開。”
“不,”蘇菲亞公主在他旁邊冷靜地抽出長劍,“擊退這一批敵人後,我會帶你們一起離開。”
離開王宮後,她很快就遇到了戰局。己方的軍隊已經潰散,她不得不站在一線,重新召集遇到的每一隊士兵,帶著他們頑強地抵抗。如果王城淪陷得太快,城西的側門也將失守,而帕恩其馬上就會利用騎兵追襲那些逃出王城的人,到那時,所有人都將逃無可逃。
敵人很快便已近在眼前,她高舉長劍,大聲鼓舞著士兵,然後帶頭殺了進去。如果死亡已無法避免,那殺與被殺不過是一個悸動而短暫的過程,濺起的血花,倒下的屍體,死神的鐮刀不停收割著脆弱的靈魂。她的英勇感染了其他的士兵,每一個人都拼死向前。
直到這一批的敵人終於被擊潰,她騎在馬上使勁地喘著氣,眼前是一片片的屍體,而她卻還幸運地活著。
她應該感到高興麼?
一名士兵給她遞上了一塊手絹,然後擔心地看著她,這時,她才感到自己的臉上是火辣辣的痛。她用手絹在臉上輕輕地擦了一下,血,滿手的血……
一道劍痕沿著她的耳垂直劃到接近嘴角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靜默地看著她,而她卻只是想笑。是的,她已經不再美麗了,可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難道她還有機會再去參加舞會不成?難道她還有機會再去照鏡子不成?
——與其跟著象群在失去水源的沙漠中慢慢地渴死,不如放一把火,然後在血與火中新生,就像火鳳凰一樣。
又一批敵人在向他們接近。
“我是你們的公主,你們願不願跟我死在一起?”她大聲地喊著。
所有人都舉起了手中的武器,跟著她一同吶喊……
戰斗再一次打響,一波又一波的人匯聚而來,倒在街頭。視死如歸的勇氣,總是會讓死神也開始猶豫,烏雲悄然地散開,寒光在兵刃上閃爍聚合,直至放眼都是流不盡的紅……
突然,敵人開始快退去。
臉上不斷淌下的血絲已濕透了蘇菲亞的衣裙,許多士兵緊圍在她的身邊,守護著她。在前方的十字路口,整齊地排列著敵方的重盔騎兵。一個騎著黑馬的男子排眾而出,隨著他的出現,天空仿佛再次蒙上了烏雲,戰場上蒙了一層灰暗的陰影。
黑暗王子帕恩其!
帕恩其的視線冰冷如水,他慢慢地舉起手,揮了一下。騎兵向兩側讓開,現出數十名身披巫袍的魔法師。他們整齊劃一地開始吟唱與舞動手勢,魔法能量在他們的頭上聚成一股強勁的風團。
糟了。
蘇菲亞快地往後看,估量著需要退出多少距離才有可能脫離魔法的威脅,然而,好不容易鼓舞起的士氣,只怕未必經得起一次簡單的撤退。等對方的重盔騎兵乘著己方的退勢追襲而來,剩下的不過是屠殺與被屠殺而已。
反正都是死……
“沖上去!”蘇菲亞勒了一下韁繩,白馬驚起。
她帶頭朝著帕恩其和他身後的魔法師直沖而去,其他的士兵緊隨其後。沖刺,再沖刺……
一隊弩箭手斜穿而來,擋在他們面前,早已上好弦的利矢輪番射來。蘇菲亞身邊的人不停地倒下,一支弩箭刺入白馬的腹部,白馬慘嘶一聲後倒在地上,將她直摜在地。
她掙扎地爬起,腦袋因為受到撞擊而變得混亂。
“殿下。”
她聽到一匹馬直沖而來,馬上的人跳到她的面前想要將她扶上馬背。然而,隨著又一輪箭矢的破空聲傳來,那個人的身體震了一震,癱倒在蘇菲亞的身上。蘇菲亞認出了她,她就是那個不肯拋下自己的玫瑰騎士。幾根十字矢刺入了她的後背。
狂風卷舞,火光耀起。
蘇菲亞抬頭看去,那群魔法師頭上的風團已化成熾熱的火球,撲天蓋地地沖著她直壓而來。
熾熱的火焰炙烤著她,她甚至能聞到自己肌膚被燒焦的香味。
她就要死了……至少她是這麼以為的。
然而,忽然有一道暗影門在她的身邊打開,有人抱住了她,將一個什麼東西套上了她的手指。火焰突然間散開,只是虛虛地將他們圍住。一個少年出現在她的面前,驚恐地看著她。
“梅吉……”她虛弱地叫出他的名字,然後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