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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夫人率先迎上去,焦急問道:「大夫,老爺現在怎麼樣了?」
大夫搖頭道:「夫人,譚御史熱毒侵入五臟六腑,病入膏肓,回天無力,小人小人已經盡力了。」歎了口氣,不住地搖頭。
薛破夜快步上去,沉聲道:「大夫,只要你能醫好譚御史,多少銀子都不成問題。」
大夫歎道:「實話說了吧,譚御史已經撐不了多久,即使再多的銀子,那也是醫不活了。哎,你們有什麼話,快些說吧,遲了只怕來不及了。」歎息著,快步離去。
譚家人頓時哭聲一片,譚夫人眼淚直流下來。
薛破夜再不猶豫,快步上前,推門而入,撲鼻一股藥味襲來,想是這陣子譚子清吃藥太多,留下的味道。
只見屋中正中,是一張大床,一陣咳嗽聲從床上響起,那咳嗽聲,都讓人擔心病人要將心肺咳嗽出來。
咳嗽聲後,卻聽譚子清的聲音竟然有些艱難地輕輕唱道:「只教得風雷齊動穿雲霄何日得嘗所願!」聲音竟是說不出的淒涼。
薛破夜只感到心中一酸,輕輕走到床邊,只見譚子清閉著眼睛,輕輕地唱著,身上蓋著被子,一張臉卻瘦骨嶙峋,與之前大不相同,一雙眼睛深陷,蒼老無比,與往日的不怒自威有著天壤之別。
「老師!」薛破夜只覺得自己的眼睛一陣濕潤,走到床邊,輕輕喚道:「破夜來看你了。」
譚子清的歌聲嘎然而止,緩緩睜開眼睛,瞧見薛破夜就在床邊,有些吃驚,但是迅即微笑著,伸出乾枯的手來,握著薛破夜的手,溫言道:「你終於來了,好好!」
「老師,你你怎麼病成這個樣子了?」薛破夜發覺譚子清的手也是一陣冰涼,竟然沒有熱氣,看來已經是衰弱到極點。
譚子清微笑著,溫言道:「你今日能來,老夫很高興很高興啊!」
薛破夜就在床邊坐下,緊緊握著譚子清的手,看著老人雖然深陷無神,卻帶著歡喜的眼睛。
「破夜你我的師徒緣分,算是天意!」譚子清輕輕道:「為師當初收你為徒,卻是存了私心的!」
薛破夜明白,自己當初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人,卻得蒙譚子清看中收為徒弟,百般照顧,自然有其原因,或許今日就能解開其中的謎題了。
「你知道為師為何會突然患病嗎?」譚子清凝視著薛破夜,輕聲問道。
「為何?」
「因為我怕我怕啊!」譚子清歎息著,苦笑道:「我怕聖上啊。」
「你怕?」薛破夜一怔,一陣疑惑,不明白譚子清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譚子清自知大限將至,並沒有過多地囉嗦,直接道:「我從二十六歲起,便開始跟隨聖上,如今已有近三十年哎,三十年,太久了,這麼長的時間,足夠我知道太多的秘密,那些秘密包括著聖上並不想讓我知道的!」
薛破夜靜靜地聽著。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譚子清低聲道:「很早之前,我就明白這個道理,我也知道,終有一天聖上一定會對我下手的!」
「我那個時候,只想找一個年輕有為的晚輩助他在朝堂謀得一席之地此人必須要重情重義,因為老夫是要在死後,將家人都托付給他老夫這一生為聖上效命,得罪了太多的人,我一死,聖上雖不會牽連我的家人但是我的仇敵,卻一定會斬草除根所以我選中了你希望你能夠在朝堂成就一番事業繼而在我死後保全我的家人!」譚子清咳嗽著,平息之後才繼續道:「只是我沒有想到你比我預計的更要順利!」
薛破夜歎了口氣,自己若不是遇上了小石頭,一切恐怕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我本以為聖上還要等幾年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聖上假死我就知道,一切都開始了!」
「老師,難道你也知道聖上是假死?」薛破夜問道。
譚子清苦笑道:「我跟了他近三十年,比他自己更瞭解他天下間,恐怕也只有我知道他是假死!」
「聖上假死自然是為了對付王族,但他計劃周詳,其實早就將都察院和京都府算了進去這一次,他不但要除掉王族還要徹底搞垮他一手創建的督察員和京都府因為他知道,一旦他真的駕崩,就沒有人能控制這兩個衙門了所以他不得不搞掉而我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搞掉都察院,接下來就會除掉我所以我怕了從知道他裝死的那一天起,我就怕了!」譚子清的聲音裡果然帶著恐懼的情緒。
薛破夜歎了口氣,道:「老師,你跟著聖上這麼多年,他他或許不會對你下手,是你自己多想了。」
「不!」譚子清搖頭道:「我太瞭解他了他不放心我,他只有弄死我才能給後繼之君一個乾淨的朝堂他已經整死了很多人甚至是他的親生兒子!」
薛破夜苦笑,他承認,從手段來說,德慶帝的手段狠毒而無情,既然能夠連自己的兒子都能下手,更別說跟在身邊的一個臣子了
譚子清似乎很累,說完這些話,閉著眼睛,休息了一小會,但是手卻始終不鬆開,緊緊握著薛破夜的手,許久之後,才輕聲問道:「破夜,那孩子是不是是不是六皇子?」
薛破夜一怔,疑惑地看著譚子清,心裡頗有些吃驚,低聲道:「老師,你知道了?」
譚子清輕聲歎道:「看來聖上已經告訴你了。哎聖上這麼多年苦心經營,不全是為了他嗎?」
「原來聖上已經將小石頭的身份告訴過老師。」薛破夜輕聲道:「如此看來,聖上對老師,還是很信任的。」
「告訴我?」譚子清輕輕搖了搖頭:「不,我猜出來的。」
「你你猜出來的?」
「這麼多年來,聖上一直在準備著,我去杭州,不過是準備的一部分你知道,江南是大楚的銀倉,那裡總是要控制下來的,所以我才促你和何儒會聯手,掌控著杭州只是我一直不明白,聖上花了這麼多心思,究竟是為誰鋪路?」譚子清輕輕道:「直到你的扶搖直上,才讓我醒悟,或許你身邊的那個小孩子,就是聖上哎,我一直以為,劉錦便是葉清瑤的兒子,已經死在了六合院,卻想不到,聖上計中套計,真正的六皇子,卻是小石頭!」
譚子清跟隨皇帝陛下二十多年,有些事情即使不想知道,卻也知道了,就好像太后知道葉清瑤的兒子隱匿在乾王府,他也是知道的,只是像太后一樣,在德慶帝的佈局迷惑下,都以為劉錦便是劉子禪,誰知道,劉錦身邊的那個小僕人才是真正的六皇子,而劉錦,只是一個擋箭牌而已。
薛破夜歎道:「老師,你看的透徹,滿朝文武,或許真的只有你明白聖上了。」湊過頭去,低聲道:「老師,那依你之見,我如今該怎麼辦?聖上雖然如今恩寵我,那麼以後會不會對我動手?」
譚子清眼中露出欣慰之色,溫言道:「你居安思危,可見是一個極慎重的人,老夫選中你還是有眼光的。」輕聲道:「聖上不會對你動手因為他為了後繼之君考慮,一定要給後繼之君留下臂膀你要想的,是以後或許五年,或許十年,也有可能是二十年!」
薛破夜這倒不以為然,自己與小石頭的感情,那是深厚無比,小石頭做了皇帝,自己自然是一帆風順的。
「破夜,老夫大限將至這譚氏一族,日後便要交給你了!」譚子清或許是說話太多,精力耗損巨大。
薛破夜很清楚,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句話。
他跪倒在床邊,恭敬道:「老師待我如子,若沒有老師的提點,破夜也就不會有今日。」看了譚子清一眼,見他滿是期盼地望著自己,正色道:「只要破夜活著,必定會盡心護住老師的家人,老師盡可放心。」
譚子清常常地舒了口氣,這句話,是他最想要的。
「張虎跟了我這麼多年其他三護衛已經戰死,他日後就跟著你吧!」譚子清聲音弱了下去,似乎已經用盡了身上的力氣:「跟著你,總會有些前途的!」
說到此處,譚子清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薛破夜急忙過去,卻聽「哇」的一聲,譚子清已經噴出一大口血來。
「老師!」薛破夜大驚失色,只見譚子清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牙關緊咬,顯然是撐不了多久了。
薛破夜的驚叫,讓譚家人在外面聽見,譚夫人率先進來,後面又進來一大群家人,見到譚子清已是奄奄一息,都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悲痛欲絕。
譚子清口中嘟囔著,喃喃自語:「聖上微臣到了下面可可再不伺候伺候您了!」一口氣吐出,再也沒有了呼吸
譚子清的死,固然讓朝中很是震驚,但是更為震驚的是,在同一天,宮裡傳出了更為駭人聽聞的消息。
太后突患急症,連夜召進幾十名御醫,可是頭一批御醫還沒出手診治,太后便長辭於世。
消息第二日一早,便從宮裡發了出來,皇帝陛下悲痛之下,臥床不起,著翰林院大學士嵐蕪卿聚集群臣,攜太常寺舉辦國喪。
舉國上下,哀祭三日。
太后的死,自然是沒有任何人懷疑的,太后年紀大了,又經歷了一場險峻的兵變,身體承受不住,突發急症而去,這倒是合情合理的。
那夜太后死後,跟在太后身邊伺候了幾十年的醜娥離開了皇宮,自此之後,再也不知去向。
皇帝陛下並沒有殺丑娥,一來是因為自身重疾在身,雖然身為九道武者,但卻是在沒有能力殺死八道武者的醜娥,最重要的是,丑娥跟隨太后,不過是為了報答太后往日的情分,太后一死,身為八道武者的醜娥自然也不會留戀皇宮這個大囚牢,更沒有心思捲入大楚國的朝堂之爭,飄然而去,無影無蹤。
得知譚子清也在同一日辭世,德慶帝站在窗前,呆呆地站了兩個時辰,最後長歎一聲。
或許,這是一個很好的結局吧,至少這樣一來,算是全了君臣之義。
太后的國喪過後,德慶帝強撐著身子,又發了幾道國詔,卻是減免了一些貧困州府的賦稅,求得國民休養生息。
在暗中,德慶帝並沒有忘記戶部失蹤的千萬兩白銀。
丟失這些銀子的本身或許算不得天塌下來,但是這些銀子背後的秘密,卻讓朝廷陷入一種無聲的恐懼中。
數千萬兩銀子,從國庫不翼而飛,這下手的勢力固然可怕,但是他們的陰謀卻更可怕,這批勢力若真是擁有了數千萬兩白銀,對於大楚的威脅,那絕不會是王族的兵變叛亂那麼簡單,他們所帶來的震懾力,足以讓整個朝廷陷入開國以來最大的陰謀之中。
德慶帝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但依舊秘密吩咐魏山泰領著紫衣服殘留的勢力,全力追查那筆銀子的下落。
除此之外,大楚宰相曹慕言上書隱退,德慶帝發出詔書,由嵐蕪卿繼任了宰相之職。
如今朝廷那些老臣殺的殺,罷的罷,雖然不能說朝堂之上的大臣們個個是清正官員,但是總體來說,也算是一個乾淨的朝堂了,嵐蕪卿繼任宰相,倒是得到了文武群臣的一致認同。
大楚德慶十八年五月初六,德慶帝再一次在朝堂吐血昏迷,醒轉之後,即命嵐蕪卿總領朝務,攜六部斟酌處理朝事,而京都的軍務,俱都交由羽林衛總衛薛破夜負責,即使是京都守備軍,薛破夜也有統轄權力
大楚德慶十八年五月初八深夜,皇帝陛下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在床上已是動彈不得,曾經叱吒風雲的一代帝王,已是被折磨的痛苦不堪。
而這日深夜,從昏迷中醒來的德慶帝,密召薛破夜領著小石頭進宮。
薛破夜接到旨意,心裡明白,德慶帝是要在生命最後的彌留之際,與小石頭父子相認,托付江山了。
小石頭對這一切都是不明白的,自從游少卿從杭州過來後,薛破夜並沒有急著給他謀求官職,游少卿成日裡,只是和小石頭在一起,說說故事,講講大楚的一些民間趣味,爾後教習一些他能知道的貌似有些用途的知識,薛破夜每日裡公務繁忙,小石頭與游少卿相處的倒是極為融洽。
小石頭自然是從沒有進過皇宮的,跟著師傅穿行在皇宮的金磚玉瓦之下,處處金碧輝煌,只讓他興奮無比,他卻不知道,這些東西,在不久之後,即將變成他的東西。
入了皇帝的寢宮,只見這裡戒備森嚴無比,這一切,薛破夜是明白的,這些禁衛羽林都是他親自挑選出來保護皇帝陛下的,只是小石頭頭一次見到皇宮內衣甲森嚴的護衛,頗有些害怕。
內侍太監進去稟過後,才出來道:「薛大人,聖上召你先進去,這位小哥,隨後再宣。」
薛破夜點了點頭,讓小石頭留在外面,令人看好,這才進了皇帝的寢室。
雖然是在夜裡,但是寢室內滿是燈火,更有上百顆一等珍珠放在各處,宛如白晝,跟著內侍太監入內,薛破夜終於第一次見到了皇帝睡著的龍床。
除了皇帝,寢室裡的人還真不少。
坐在床榻邊的皇后,更有清雅脫俗的長公主以及盡顯老態的乾王爺,這四位都是皇室的核心人物,也是如今皇室的真正領袖人物。
「薛愛卿!」德慶帝今夜看起來氣色微微好了些,半靠在床上,喝著太后喂的淡粥,見到薛破夜,推開粥碗,眼中閃爍著激動的神色:「他來了嗎?」
薛破夜上前跪下,恭敬道:「回聖上,小六皇子如今正等在外面。」
薛破夜說完這句話,偷偷瞄了幾人一眼,只見其他三人也都平靜無比,長公主慵懶地靠在椅子上,而乾王爺正半瞇著眼睛,不動聲色,看來這幾個人如今也都知道了「六皇子」的存在
德慶帝沉默著,一時並沒有說話,半晌過後,才輕聲道:「薛愛卿,你去將朕的故事告訴他,到了今天,他有權知道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嗯,說吧,不要有什麼隱瞞!」
「微臣遵旨!」
薛破夜知道,皇帝陛下今日看起來氣色稍好,十有八九就是人們常說的迴光返照,這種情形一出現,皇帝的性命已是危在旦夕。
皇帝不可能有太多的精力和體力再將故事親口對小石頭說一遍,更是不忍去面對,所以,由自己去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說一遍,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薛破夜一退出寢宮,長公主就以一種極其慵懶的聲音淡淡地道:「皇后,你也累了,該去歇息了,皇帝哥哥有我們照顧就好。」
皇后一怔,手一抖,粥碗差點丟下來,臉色微變,但很快就笑道:「也好,你們在這裡陪著聖上吧,我先歇息一下,回頭再來照顧聖上。」
她一國之母,卻似乎很忌憚長公主,柔聲向德慶帝道:「聖上,妾身先退下了。」
德慶帝輕聲道:「去吧,歇歇也好,別累壞了身子。」
皇后嫣然一笑,緩緩退下,避過幾人之時,臉上露出陰冷的表情,嘴角帶著冷冷的笑意。
等皇后出去後,德慶帝從輕聲道:「瓊兒,她是皇后,你該敬重她才是。」
長公主淡淡地道:「皇帝哥哥,你心裡的皇后不是她,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她輕輕端起身邊的茶杯,輕抿了一口,歎道:「恐怕到今天,這個女人在心裡還是恨你的。」
寢宮裡剩下這三人,氣氛頗有些特別。
皇帝沉默著,沒有回答。
「瓊兒,那些話,就不要說了。」乾王爺終於開口說道:「聖上,你真的決定,要傳位於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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