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 第三卷 京都風雨幾人歸 第三二四章 【萬苦貪嗔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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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墨莊輕輕拍了拍薛破夜肩頭,道:「進去吧。」

    「老師主持這次考試嗎?」薛破夜微笑問道。

    韓墨莊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疲憊之色,平靜地道:「孩子,我現在是一個老人了,做點事兒就累了。杭州鴻儒多如牛毛,少我不少,老夫來此,不過是因為老夫幼年時便出自這白黎書院,憶起院中冬日的梅花,所以過來看一看。」歎了口氣,感慨道:「梅花依舊,而人卻老矣。人生百歲,蹉跎之間,宛如流星,實在不必計較太多。」說完,輕輕擺了擺手,背負雙手,佝僂著蒼老的身子,緩緩而去,片刻之後,就消失在梅花樹下。

    薛破夜以一種尊敬的目光望著韓墨莊遠去,心中也升起一種感慨,一個人即使縱橫風雲,但是到了年紀,僅僅是一個老人而已,與他們為伍的,不過是寂寥的漫漫長夜。

    一整衣裳,領著小石頭來到了大書捨前,這大書捨佔地極廣,規模龐大,而且裡面容量也是寬闊無比,作為杭州最大的學府,白黎書院培養出了許多的人才,為朝廷貢獻了許多的棟樑,像韓墨莊這樣的翰林大學士,白黎書院培養的也不在少數。

    也正是有著這悠深的歷史底蘊和成績,白黎書院向來也是杭州的標桿工程,多少年來,幾經修繕,擴地修院,學子眾多,隱然成為江南甚至大楚文壇的聖地。

    辰隱先生蕭莫庭也是出自白黎書院,終成一代文豪,一直都是白黎書院引以為傲的人物,更是許多後進學子的楷模。

    這一次辰隱先生擇徒,杭州文壇頓時當作大事來辦,不單數十名德高望重的文壇鴻儒出來操辦此事,甚至將考場設在了這處聖地,也算顯盡了辰隱先生的威望。

    那一片竹林隨著寒風飄蕩,散發著冬日難得的清香之味,讓人聞在鼻中,不由為之一震。

    薛破夜抬頭看了看大書捨的匾額,寫著「靜舍」二字,字跡雖不是龍飛鳳舞,卻又有一種清雅脫俗的味道,這留跡之人,顯然也是以為書法大家。

    進入到靜舍之內,第一眼就看到書捨正面是一排桌子,十幾個鴻儒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面,看起來都是修養十足。

    堂下,黑壓壓的一大群人,卻都是靜靜地站立下面,即使有幾人私下悄悄竊語,但是一看到旁邊投射過來的怪異目光,也就立刻住嘴。

    薛破夜緩步走進人群之中,抬眼去看席上,想瞧一瞧蕭莫庭是否在座,但是從頭掃到尾,卻沒有見到蕭莫庭的身影。

    對於蕭莫庭這次擇徒的本意,薛破夜是心知肚明的。

    蕭莫庭的意思,自然是不想蕭素貞嫁入柳家,雖然他對柳拓這個弟子頗為欣賞,但是擇婿而言,對柳拓家世背景卻是很不滿意的。

    這種不滿意,當然不是因為柳拓的家世不好,而是柳拓的家世太過顯赫。

    柳拓是大楚三大王族世家之一的柳家正傳獨子,可謂金玉包身,個人素質而言,無論文武,柳拓也算是同類人中的佼佼者。

    但是柳家作為朝廷王族,盤根錯雜,步步機關,一個不好,很可能就發生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大動亂,對於熟知歷史典故的蕭莫庭來說,豪門望族的沉淪起伏在歷史軌跡中可是屢見不鮮,今日還是顯赫一時的大家貴族,明日說不定就會迎來滅門之罪,只要是在朝堂中,誰也保不準這種事情在何時發生。

    柳家作為開國三大王族,本就是顯貴無比,多少年的威望,早就形成了樹大根深的氣候,也正是如此,反而成為一國之主的戒備和憎惡,作為國家的主人,誰都不希望在自己的統治之下,還有一些根深蒂固的強勢家族,這樣掣肘的國主的政策行動,定然被國主是為眼中釘肉中刺,拔之而後快。

    蕭莫庭從當今皇帝陛下的某些行動中,已經敏銳地捕捉到三大王族世家存在的危機,在當今聖上的手中,一直控制著京都三大衛戍軍隊的三大王族漸漸被削減了兵權,雖說一時半會還不能完全扯開兩者之間的糾葛,但是聖上的意思已經清晰無比,那是定然要廢掉三大王族的。

    當今聖上,文治武功在歷代皇帝中算然沒有大肆顯示出來,多少年大楚無戰事,讓聖上在武功方面沒有太大的成就,但是文治方面,無人敢忽視當今聖上做出的巨大貢獻。

    文人翻身,處處受到尊重,如今國家太平,太平之世重文,亂世重武,就是因為皇帝陛下對於文人的看重,讓國家機器很有規則和章程地順利前行。即使導致了軍備鬆弛,但是國家在文治方面卻以足夠讓龐大的大楚國處於穩定之中,而皇帝陛下也成為了所有文人心中的聖君,深得文人擁護,在文人占勢的大楚國,皇帝陛下顯然是有極高的政治基礎和民.意。

    試想一下,兩位皇子爭鬥互參的風波中,朝中顯要部門罷黜了無數的官員,但是由於皇帝陛下早就準備了候補人選,在悄無聲息的更新換代之中,竟然沒有發生那些擔心之中的大風波,一批傑出的新任官員繼續維護著皇帝陛下的機器前行。

    蕭莫庭顯然明白一個道理,自己的女兒嫁入柳家,那麼前途生死也會被柳家的起伏所決定,他當然不忍心將自己的女兒嫁入那樣危險的地方,更不會讓自己的女兒陷入大家世族那種陰毒無比的家族紛爭之中。

    所以為了逃避這件注定不會幸福的婚姻,他毅然決然地利用五行之氣被制之法先行騙過了柳拓,延長了一年的期限,但是期限一到,柳家必定還會不死心,到時柳國公真的上門求親的話,一旦拒絕,恐怕會真正地得罪瞭解,從而影響其他弟子的前途。

    蕭莫庭生性不喜歡連累別人,所以他只能選擇一條路,就是在這一年之中,必須將蕭素貞嫁出去,如此一來,便可以擺脫柳家的糾纏,甚至可以說出蕭素貞怪疾突愈的理由來應對柳家,如此一來,也就不會正面得罪柳家了。

    當然,蕭莫庭不會傻到真的去大肆尋婿,這一來是面子上的問題,再一個也會給柳家以破綻。

    想來想去,以擇徒之名,從中選出一個一等人才作為女婿,將蕭素貞嫁出去,這才是辰隱先生最終的打算而已。

    薛破夜正在尋思間,卻聽旁邊一個身影道:「薛掌櫃,請站好隊!」

    薛破夜回過神來,只見大堂內的近兩百名入選者,卻都站立成隊,共分為十四個隊伍,每隊有十來人,而每隊的前面,正對著一名鴻儒。

    這還真像極了前世在火車站排隊買票。

    說話的是一名鏢師,顯然也是認識薛破夜的,對薛破夜倒也客氣,薛破夜急忙拱手道:「失禮失禮,莫怪莫怪!」隨意往左邊的隊伍中站了進去。

    有一番折騰,等到近兩百人都排好隊伍後,就見從旁閃出一名粗壯的鏢頭,高聲道:「諸位,辰隱先生擇徒,事關重大,也是我杭州甚至是整個大楚國的大事兒,各位英少才俊來此應選,更是過了第一關,在下先帶杭州文壇謝過諸位的光臨,也恭賀大家過了第一關,恭喜恭喜!」

    下面還禮聲一片,即使是莽夫勇漢,在此時也做出了斯文之態,畢竟是要做辰隱先生的弟子,誰也不願意被人看成是不通世務的莽夫。

    「好好好!」鏢頭回頭看了一眼一眾正襟而坐的鴻儒們,繼續道:「不過這第一關雖過,卻僅僅是一個開始,今日是第二關,而這第二關,按照辰隱先生的意思,那卻是要分兩個問題。」

    「哦,不就是兩個問題嗎?快快問來,我第一個說了。」一名莽漢實在忍不住,本性大露,召來一陣白眼,就連和他一類的莽漢們,此時也覺得身處靜舍,該當保持斯文人的樣子,對這位兄台都是投來鄙視的目光,這位兄台一陣尷尬,垂下頭去,只覺的大失顏面。

    鏢頭呵呵一笑,才繼續道:「這第一問題能過關者,才能回答第二問。」

    「這不就成了兩關嗎?」依舊有人禁不住暗暗嘟囔。

    鏢頭回頭對著台上的十四名鴻儒拱了拱手,才回身道:「諸位,這十四位,乃是杭州文壇的巨匠,是我杭州文人乃至是大楚文人的領袖前輩,德高望重,正直清明,這第一問,就由每位先生給各自面前的少年才俊出題,如果能對得上來,即是過關,若是對不上來,那就只能遺憾出局。雖不能過關,但是為了感謝各位對辰隱先生的敬仰,我們會拿出二兩銀子作為路費。待這一輪過後,會由諸位先生共同取出辰隱先生鎖上的鐵盒!」說完,那鏢頭一指眾鴻儒的身後,眾人這才發現,在鴻儒們的後方,有一小几,幾上竟豁然擺了一個鐵盒子,盒子不大,看起來就像裝首飾的一樣,不過卻被一支大鎖鎖了起來。

    眾人雖然疑惑,但是好在明白這裡是清淨之所,卻沒有議論起來。

    薛破夜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摸著鼻子,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

    「這盒子裡面,是辰隱先生出的一道題目,所以等到諸位答完先生的問題,過關者,便可以領受辰隱先生的問題了。」鏢頭說完,一揮手,旁邊三聲鼓響,就聽鏢頭高聲宣佈:「請各位少年才俊按照順序上前依次答題。」

    話聲落後,眾鴻儒便坐正身子,一副清高模樣,等著應選者上去。

    小石頭站在角落裡,看著一排一排的應選者,頗感有趣,竟是坐在角落觀看,眾人誰也沒有注意到他,都投身到轟轟烈烈的答題運動之中。

    靜舍容量巨大,雖是兩百多人,卻依舊空曠的很,這是白黎書院大講堂般的地方,兩百來人都是保持肅靜,雖然薛破夜排在最後一位,離前面還有些距離,但是由於靜舍內的情景,前面的話題,倒是清晰地傳進了耳朵裡。

    那些問題,果然不出所料,卻都是文道之題。

    「《中庸》第十四章第二句,有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且問這後面如何接下去?」

    「《詩經》之國風.幽風一節,有東山一章,能背否?」

    「《詩經》之周頌.清廟之什,內有時邁一節,中有載戟干戈,載曩弓失,此作何解?」

    滿耳儘是四書五經的淺顯問題,倒是不難,若是平常的書生,恐怕十有七八都能答上來,但是此時靜舍之內,壯漢武夫倒是俱多,那文武雙全卻是少數,這一番問題,頓時讓許多只靠蠻力過了第一關的應選者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呆呆地想著,最後瞎貓碰死耗子亂說一通,局都被鏢師們遣下,領了二兩銀子出去。

    這番些莽漢自然有些不服氣,出去之後,少不得議論一番,口稱這是故意刁難人這

    這失利之人,自是滿心的不服,出去之後少不得議論一番,口稱這是故意刁難人,讓武人去答四書五經,這也未免太過荒謬。

    旁邊立刻有人說,這辰隱先生選徒,補考文道,那反而是怪事了,若是這一關對武人不公平,那第一關移石獅子又何嘗對文弱書生公平了?那些文弱書生第一關沒過,屁也沒得著,這第二關沒過的武人能夠得到二兩銀子,也應該知足了。

    這樣一說,眾人心懷才稍解,知道這話是在理的,辰隱先生是文壇大豪,不考文道還真是怪事了。

    當然少不得有人說:「第一關若是發銀子,那只要報名就給銀子,天下人豈不都來?」

    沸沸揚揚,這白黎書院外面卻是熱鬧非凡,那口水爭論的滿天飛,而靜舍之內依舊是一片寧靜,過關者被鏢師帶到一旁歇息,失利者快速出捨,井然有序,考試的準備工作是做得極好的。

    薛破夜心裡倒是有些忐忑,其實這四書五經他也只是一知半解,所聽見的問題,就有一大半回答不上來,素來信心滿滿的他,此時還真是沒多少信心。

    終於輪到他,這一排十多個人,前面卻只有一人過關,餘者都被淘汰了下去。

    薛破夜拱了拱手,行了一禮,這才抬頭看先生,他記憶力很好,一見這先生面孔,便有熟悉之感,微微一想,忽然想到蕭莫庭從大獄被放出的時候,曾在西湖設宴,請了自己,當日也是第一次見到柳拓,而這位先生,似乎也在其中,頓時記起,這先生似乎被稱為「清逸先生」,也是杭州文壇數得上的人物,與辰隱先生那是有交往的。

    「薛破夜!」那清逸先生微一打量薛破夜,也認出了他。

    薛破夜淡淡一笑,道:「清逸先生一向可好?」

    清逸先生冷哼一聲,並沒有回答,只是上下打量了薛破夜幾眼,淡淡地道:「還真是看不出來,薛掌櫃不但辯論口才一流,這力氣也大,二百斤的石獅子也被你移動了。」

    「不是移動,是舉起來了。」薛破夜笑盈盈地道。

    當日在西湖上,徐破夜舌戰群儒,很是拉風,走的時候更是瀟灑無比,不講這一干清流人物放在眼中,那早就是得罪了這一群人。

    當日眾人中,薛破夜與這清逸先生的量子最是深刻,所以清逸先生一見到薛破夜,就生出了怒氣。

    「嘿嘿,那老夫是不是該誇你呢?」清逸先生冷笑道。

    薛破夜淡淡道:「請先生出題!」心知這老傢伙勢必要出難度極高的題目了。

    清逸先生微一沉吟,終於道:「這樣罷,老夫出一對子,你若是對上,我便算你過關。」清逸先生知道,這薛破夜曾在韓墨莊門下學過書,若是再問起四書五經裡的學問,對方必定會輕而易舉地答出來,他卻不知這恰恰是薛破夜的弱項,若真從四書五經找出難度極高的問題來,薛破夜還真是有九成答不上來。

    也正是他認準了薛破夜跟隨韓墨莊,而韓墨莊是精通四書五經的老祖宗,他反而不敢問了,只想尋出難答的對子難住薛破夜。

    畢竟讀書人習讀四書五經並不困難,精通四書五經只要花功夫也不算困難,但是這對對子,還真不是精通四書五經便能對上。

    「三分魏蜀吳!」

    想了半晌,清逸先生終於出了一個對子,這對子他獲悉已久,自己也對了不少下闋,可是想來想去,始終沒有一個好的答案,此時問出來,那是存心刁難薛破夜了。

    旁邊兩名先生也問完了問題,見這對子有些妙處,也湊近過來,想知道薛破夜如何回答。

    「阿彌陀佛!」薛破夜歎了口氣。

    「什麼?」清逸先生奇道:「阿彌陀佛?這是什麼,你的下闋嗎?」

    薛破夜立刻露出一副古怪的微笑,嘿嘿笑道:「這當然不是下聯,我只是感謝菩薩保佑而已。清逸先生若是出其他的對子,薛某還真不一定能夠對的上,但是這個對子,我卻是可以試一試的。」

    「年輕人,不要說大話,雖說此對無最佳之選,但是要想對的意蘊十足,卻也是難得很。」清逸先生緩緩道,雖說他對薛破夜頗有芥蒂,但是若薛破夜真能對出一個上佳的下闋,他還真是有幾分歡喜,畢竟他骨子裡還是文人,對於詩詞一道喜好頗深,這道上闋一直沒有上佳答案,所以他還真是希望能有一個好的答案出來,也了了他的遺憾。

    「我對!」薛破夜微一沉吟,終於一字一句地道:「萬苦貪嗔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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