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的聲音不大,但是在我聽來像是一個驚雷一般。
)我抬起頭,誠惶誠恐地道:「君侯,末將在。」
武侯倒沒有多說什麼。看了我一會,武侯道:「楚將軍,你有什麼話,對那庭天說吧。」
這話乍一聽,讓我嚇了一大跳,好像那意思要斬殺我一般。那庭天已是古人,武侯讓我跟他說完,豈不是要把我也變成死人麼?但馬上明白,那不過是讓我和別人一樣,站在那庭天畫像前而已。
鬼神之事,在帝國上層中很是流行,但我絕對不信。自幼就只相信自己看見的東西。兩個護兵要來扶站了起來,自己走了過去。
不知為什麼現在很坦然。武侯可能覺得我明明是由他提拔卻又對他不忠,很不可原諒吧。可是我卻沒有多想,好像把一切都聽天由命了。
我站在那庭天的畫像前,陸經漁在邊上輕聲道:「看著那庭天的眼睛。」
那畫像掛得不高站著,那畫像也就比頭稍高一些只消稍稍仰起臉便可看到。
這幅像畫的是他暮年。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在軍校裡掛的不是他那幅指揮二十萬大軍征伐天下,意氣風畫像,卻是一副老來頹唐的樣子。武侯帳中掛的也是這幅,那是那庭天七十三歲時由朝中御畫師所畫的肖像。那庭天活了七十四歲,據說為了畫這幅畫,當時的天下第一名畫手,御畫師胡道真在那庭天府下住了兩個月,方才以兩天時間不眠不休,一氣呵成畫成此像。據說這像畫到最後一筆時,胡道真已是油枯燈燼,因此那庭天的像其實並不完整,左下角還是一片模糊。畫完後不到兩個月,那庭天也一病身亡,迷信的人說是胡道真這畫攫取了那庭天的神光來那庭天縱然老去,威風尚在,閻王也不敢近身。等胡道真收取了那庭天的神光後,閻王才敢派出小鬼勾走那庭天魂魄。
這些迷信的話我當然不信,這幅那庭天暮年畫像我在軍校裡也看得多了。以前看來,覺得那庭天衰年威風不減,但終究有點英雄遲暮。當陸經漁讓我看著畫像上那庭天的眼睛時也仔細看了看。
目光一接觸到畫像,只覺渾身一震,像是有什麼吸力一下吸了一樣。
畫像那庭天已是個老得不太成樣子的老人了,可那雙眼睛炯炯有神,目光銳利如刀,彷彿正盯著直看到我內心深處。我不由得渾身發起抖來,好像人浸入冰窟冷得難以忍受。霎時間,從幼至今的種種事都湧上心頭。從很時候父親送我去軍校,經歷了父母之喪,在軍校與人打架,畢業後進入前鋒營,一路衝鋒陷陣,殺人立功,為了那個女子與蒲安禮決鬥,在酒席上第一次看見她,捉拿陸經漁,在那幢房中和蛇人的第一次碰面,武侯的叱責,為了盜沈西平的頭顱衝入蛇人營山都那種過於正規的帝國話,以及在那個夜裡,武侯和她的合奏,與白薇和紫蓼相聚的短短幾天,伍克清的話。這些拉拉雜雜的事情一時間全部從腦海中閃過也想不通,在那麼短短的一瞬間我竟然能夠想那麼多事。
那庭天的畫像真有什麼靈異麼?
我心底有了一陣害怕。在那庭天的畫像前好像什麼也隱瞞不了,那些對戰爭的厭惡,厭倦了殺人,平常都深藏不露自己想也不敢多想,現在卻毫不留情地湧上心頭。如果我現在想的武侯也知道的話,他一定會對我絕望的。有那種念頭恐怕比逃兵還不如吧——大概比想兵諫的欒鵬更有危險。
我呆呆地站立著,盯著那庭天的像。畫像比頭稍高一點要稍稍抬一下頭才能和畫上那庭天的目光相對。但是畫中那庭天的目光也是向下,所以我在看著畫像時,那庭天也似在畫上看著我。不知看了多久才聽得陸經漁的聲音:「楚將軍!楚將軍!」
我一驚,扭過頭,只見武侯在案前也欠起身子,正看著我。
他也在關心我啊。我一陣欣慰。無論武侯對我到底會如何,但我畢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武侯對也許也多少有點父子一般的感情吧。
我走到武侯案前,跪了下來,道:「末將楚休紅萬死君侯處置。」
武侯坐了下來,過了好一會也沒聽到他的聲音。半晌,他才長歎一聲,道:「楚將軍,你回去吧。龍鱗一軍,你要盡力帶好。」
武侯對我也網開一面了!我又驚又喜,道:「謝君侯。」
在柴勝相向欒鵬襲擊時還救了欒鵬一命。雖然那時柴勝相的攻擊也沒什麼大用,欒鵬本來就是走投無路可我那麼做畢竟有點像和欒鵬合謀了。如果是以前的武侯,事無鉅細,有違軍法即要受處分,那我大概判死罪都有份。
武侯道:「你本來活罪難免,不過既然你本來就有心與欒鵬相抗,何況那射箭的反賊也是被你帳中士兵射殺,這功勞也不功過相抵,楚將軍,你保住一命了。」
武侯的最後一句話讓我心頭冷了一冷,但馬也釋然。那才是武侯的話吧,如果太過寬厚,那倒不像武侯了。我道:「末將知罪。」
走了中軍營帳,剛走到外面的太陽下,便聽得一陣歡呼,祈烈先向我衝了過來,他身後跟著金千石。吳萬齡。虞代這批龍鱗軍軍官,現在很受我賞識的神箭手江在軒也帶著剛挑出的一營十幾個箭手向我走過來。祈烈一聲歡呼,道:「太好了,將軍,你沒事了!」
他的話也有點哽咽,看他的樣子,恨不得要來抱抱我。我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小烈,你現在是個百夫長了,別那麼孩子氣。」
金千石帶著十幾個龍鱗軍走了過來。他雖然沒有祈烈那麼誇張,看樣子也激動得幾乎哭出來。
看著他不禁有點愧疚。如果不是武侯命我來統龍鱗軍,那麼金千石以龍鱗軍中軍哨官的身份繼任龍鱗軍統領,是順理成章的事。可是,自從我來到龍鱗軍,他從來沒有表示出一點不服,那些久在沈西平統領下的士兵開始兩天對我有點排外,反是他代我解釋。
他們圍著祈烈看樣子還要歡呼幾聲,邊上一個士兵喝道:「武侯帳外,不得喧嘩,速回本隊。」
這士兵大概在武侯帳前呆得久了話也有點生硬。祈烈吐了吐舌頭聲道:「將軍,你沒事了那太好了。」
跳上馬,祈烈的意思還要跟著我去龍鱗軍坐坐勸他,現在他已是前鋒五營的長官,實在不可再這麼隨便了,他才怏怏地回去。
和祈烈分手,金千石看著祈烈的背影,道:「將軍,你這個舊部倒很念舊情。」。
我笑了笑。祈烈對大概已不能用「念舊」來概括了。如果不嫌狂妄的話對他幾乎和武侯對陸經漁那樣。我比他大了幾歲,算他的師兄,他入前鋒營來時,刀槍並不很熟,是我一招一式地教他的。不過這些事倒也不必和金千石道:「現在右軍裡如何?有沒有亂?」
金千石道:「莫將軍不算什麼勇將,不過他整頓軍紀當真有一套,現在中軍的代主將軍萬夫長岳國華擔任,沒什麼大的鼓噪,也就是欒鵬首級被號令時,他的親兵隊痛哭了一場。」
「是岳國華啊。」
岳國華是中軍的一個萬夫長,和左軍副主將卜武一樣,以老成持重出名。武侯叫他來代主將,那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吧。
「蛇人動向如何?」
聽到我這句問話,金千石一下憂心忡忡,道:「正要和統領你說呢,蛇人聚集在城外,也不攻城,只是把營帳向前推行了半里。現在大概正在那兒豎營帳呢。」
我驚道:「蛇人豎營帳?是蛇人自己在豎麼?」與蛇人拔營這個消息比起來,蛇人自己豎營帳更讓我吃驚。如果蛇人連豎營帳這種事都會,那麼它們和人還有什麼不同?
金千石道:「大多是自己在搭,不過從望遠鏡裡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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