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走下箭樓。WeNXuEmI。cOM城頭夜巡的士兵仍在四處巡視。每一個人都不准解甲,休息也只是偷空打個盹。這樣的日子,也快到頭了吧。
師老厭戰。《行軍七要》中也告誡這一點。兵以來,都是勢如破竹,一直沒有這種跡象。但如今與蛇人相持在高鷲城卻一下讓人有了厭戰之心。以武侯之能,不會看不到這點。他仍要再戰一場後退兵,那也是欲收全功,以全他蓋世名將之名吧。
名將。我不禁一笑。古往今來,出過多少名將。所謂將,無非殺的人多而已。陸經漁跟過的「無非殺人有方」,那也是厭倦也征戰所感慨吧。戰場除了殺和被殺,就沒有第三種選擇了。
我長長地歎了口氣。天空月亮升起,淡淡的一牙。去年此時,高鷲城中也許正歌舞昇平,準備過年,今年,絕大部份人都已成為屍骨。僅僅一年而已,便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了。
我走下城頭,正想回自己的帳中休息,忽然,城中響起了幽渺的簫聲。
那簫聲起得地方也不遠,似是南門城頭。簫聲清雅秀麗,也不知吹的是支什麼曲子,十分悅耳動聽。曲調卻十分繁複,便如一根細細的長絲,千回百轉,卻又一絲不亂。
聽著那簫聲,彷彿身體內外都流動著潔淨的清水,什麼都不再想,竟飄飄然有欲飛之感。我在城下聽得也有點呆了,只盼那簫聲響得久一些。
正聽得入神,忽然簫聲中**了一支笛聲。這笛聲極是嘹亮,突兀而來,有如利刃破空,卻那如絲一般綿密的簫聲卻配得天衣無縫,倒似本該如此一般。
那響亮的笛聲越吹越響,終於,簫聲再應和不了笛聲,已是欲斷欲續,這時,忽然「錚淙」一聲,響起了一串琵琶之聲。
這琵琶聲一響起心頭也一震。
儘管我不懂音律,但只一聽這聲音,便知那是誰彈的。
雪白的手指,如泣如訴的曲調。那一日的紅燈綠酒間,如驚鴻一瞥,只是一個纖弱的身影。
我向南門走去。走了幾步,嫌走得太慢,跑了幾步,但一跑,肩頭卻有點疼痛。此時我卻管不了那些,顧自向前跑著。
西門到南門也有一段距離,但聽那聲音,也不在正南門,而是南門偏西的城頭上。
那是武侯的臨時陣營啊。不知為什麼只想再看一眼那在弦上飛舞的手指,只想再聽一下那種讓人泫然的曲調。
笛聲和琵琶的聲音猶在一處。連我這等人也聽得出,笛聲中渾是一片殺伐之象,那琵琶聲平和中正,卻帶著一點柔弱。彈得一刻,笛聲又越拔越高,琵琶聲也似要跟不上了。
柔美的琵琶聲,彷彿雜花生樹,似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山谷,與日月同生共長。笛聲卻像是一柄閃電般擊來的快刀,一隊風馳電掣般衝來的鐵騎,擊破了和平的迷夢。刀光閃閃,地上流淌著鮮血,四處都是烈火和人的哭喊。
我奔跑著,任那曲調如浮雲般繞在我周圍。不知何時只覺得眼中已有了淚水。
戰場不管說什麼解民倒懸的正義之戰還是開疆拓土的不義之爭,死得最多仍是無辜百姓。便是衝殺在前線的士兵,他們戰死後又能留下什麼?勝方的亡魂,稱為國殤,還有點哀榮。敗方的戰死者,卻只能遭人唾罵,誰想過他們家一樣有著妻兒老在他們臨死時的心也許和那些最愛和平的人一樣,仍想著給自己家人一點溫暖。
跑到了一個城頭已是氣喘吁吁。畢竟傷勢不輕,這一通跑讓我有點脫力。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拾級而上。
此時笛聲已壓倒了琵琶聲,便如一條在天際間飛舞的蛟龍,忽焉在東,忽焉在西,不可一世,似乎指揮著千軍萬馬,在戰場中衝殺,當者披靡。
忽然,在高亢的笛聲中起了一個轉折,似是水面有了一個漣漪,隱隱地有些孤寂之意。
那是什麼人?
我想著,踏上了城頭。
我看見了她。
她坐在一隊女樂懷中懷著琵琶,仍是著著那一襲黃衫,五指仍在弦上撥動。儘管笛聲嘹亮干雲,琵琶的聲音仍是如草尖的露水,縱然鐵蹄踏過,依然墜下花梢。
吹笛竟然是武侯!
我不禁有點目瞪口呆。我做夢也想不到,武侯居然也深通音律。他放在唇邊吹奏也不是一般的竹笛,而是一枝磨得發亮的鐵笛。此時他也似沉浸在笛聲雙目緊閉,對周圍什麼也不關心。他那形影不離的兩個護兵大鷹小鷹也侍立在下首。
月光下,一群人有似泥塑木雕。
我不敢近前,遠遠地看著。城頭巡視的士兵手扶長槍,也聽得如癡如醉,仿入夢境。
笛聲漸杳,顯得琵琶聲重又突兀於外。但這時的琵琶聲已不成曲調,便似大軍過後,一片狼藉,那個和熙祥和的村莊中已無噍類,只剩一片殘垣斷壁。
武侯猛地睜開眼,放鐵笛在手掌一擊,「啪」一聲。她一驚,手指移開了琵琶,一眾女樂離座,跪倒在武侯座前。
武侯笑道:「起來吧。」
她們都坐回座位上。武侯道:「你的琵琶是跟誰學的?」
這是跟她。她斂衽道:「回君侯幼時隨穆善才學的琵琶。」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開口。她的聲音清越婉脆,卻又不卑不亢。她此時的身份只是個女俘,話語間卻依然如與武侯平等。
「穆善才啊。」武侯低下頭。
這穆善才是南國琵琶聖手,聽圍城時便在高鷲城後來不知所蹤了,多半也已死在圍城中。
武侯抬起頭,似是自言自語道:「四十多年前與穆善才在帝都會過一面,他傳給我以琵琶指法吹笛之技。不知不覺,四十多年了啊,怪不得我見你的琵琶竟能與我這支《馬上橫戈》相應和。」
她忽道:「君侯的笛曲妙可入神,但兵刃之氣過重最後已散亂不堪,難乎為繼了。」
這話既可說是恭維,也可說指摘。武侯卻也不以為忤,道:「正是啊。我自知久在行伍,只怕血中流出來也是刀鋒的寒意了。唉。」
最後那一歎如同從心底發出。
不為人所知的武侯竟然還是這樣一個人?我驚得目瞪口呆。也怪不得吧,武侯能成為一個百戰百勝將,帝國立國以來的戰將,據說武侯也可排到前十位了。如果我僅僅只憑勇力,那大概永遠也成不了名將。
發現自己想的居然是這些突然有點對不起她的感覺。
也許她的父兄便是死在刀下。現在,她已只成了一班要送給帝君的女樂一個了。不知為什麼心頭忽然湧起一陣對戰爭的痛恨。
如果,戰爭沒有發生,南國依然是一個行省,人們安居樂業,那有多麼好啊。
我站在城牆邊,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西南邊發出了一陣巨響。武侯站起身,眺望著遠處,道:「反擊開始了!」
西南邊,火光飛起,煙焰張天。幾乎所有在城頭的士兵都湧到城牆邊看著那處。
對蛇人的反擊終於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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