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練。東方鴻的語速慢了下來。看著陳玨道:「這些立下軍功的人。便是天子嫡系人馬。」
陳玨想了想。笑道:「有一件事我還未跟你說。若非諸事都擠在這一年。陛下本來有意考試選官。只看才學。祖上、出身、家財一概不論。」
東方鴻皺了皺眉。過了一會兒輕啊了一聲。道:「太學學子有福了。這些人只感激天子恩德。最多再帶上主持考試之人。數年後也會漸漸勢大。」
劉徹身上缺什麼都不缺魄力。一旦天下安泰後當真漸漸推行科舉。雖說選拔出來的官吏難免依附於各個大族。但總體上說仍是劉徹的純臣。
個中利弊一時說不清楚。但陳玨聽了東方鴻一番話已經點了點頭。頗受鼓舞。道:「竇家當年也是被人推上的那個位置。這才尾大不掉。陳家沒有權傾朝野的條件。只要我們凡事謹慎。天子想來也不至於太過猜忌。」
東方鴻哈哈一笑。末了歎沉道:「只可惜太子殿下降世太早。若是待陛下三十之後他才出生。憑著家中和天子多年來的情分。便可高枕無憂了。」
陳玨聽了也一時語塞。這也正是他所擔心的事。就算真有先進些的制度。但想想劉睿三十歲壯年時。劉徹才是不到五十的年紀。介時萬一再多幾個聰慧的年輕皇子。那就更熱鬧了。
「幾十年後的事情。現在說來太早了。」陳玨緩緩說道。比起現在進行著的事。考慮太子的問題的確是早了點。
東方鴻笑笑。道:「這就是個活結。端看娘娘、你和將來的太子怎麼解。」
陳玨微微頷首。心中湧出了不少思緒。兩人又走了兩步。藉著星月的微光。陳玨掃了一眼地面。邁出去的腳忽地一滯。
東方鴻問道:「怎麼了?」
陳玨指了指地面上地一大窪積水。苦笑道:「你我可是選錯路了。」
劉徹大權在握。又有竇嬰、陳午等數位臣子支持。他既決心一切按照計劃中行事。其他的百官也說不出什麼。
陳玨知道自己兵事上比不得上過戰場的老油條。便安心安排調糧之事。待到事情已經基本安排妥當。出征之人越來越繁忙的時候。陳玨身上反而輕鬆了不少。
這日朝會上。陳玨父子三人迎面碰見田。田近日雖然得意。連竇嬰也不怎麼放在心上。但在陳玨等人面前卻不敢造次。只笑呵呵地打了招呼。遠沒有一年前這時候顯得親密。
陳玨心中也不在意。面上仍舊有著笑意。只是任誰都能看出兩伙人之間地疏離。因田素日裡盛氣凌人慣了。劉嫖早年雖說有跋扈的名聲。但遠在幾年前就從長安人的口口相傳中消逝。再加上田一度依附陳家。此消彼長之下。旁人見了雖面上不顯。實際上大都傾向於陳玨父子。
只是陳家在這上面顯得有些軟。一來二去。不少人都投在了看上去更能替人出頭的田門下。
陳午和田一邊敘話一邊走。陳玨笑笑。稍稍加快了腳步。待他行進前殿碰見竇嬰。真真切切地行了一個子侄禮。
最近竇嬰的眼疾給他帶來不少麻煩。陳玨關心了幾句。卻礙於彼此身份也不好再深問。倒是竇嬰微微一笑。道:「老夫年紀大了。當然比不得你們這些年輕人。」
陳玨笑笑。兩下默然無語。過了片刻。竇嬰開口道:「老夫記得你當年與灌夫之子灌亮頗為熟識。可是?」
陳玨遲疑了一下。道:「羽林營時曾相交幾年。」
竇嬰唔了一聲。陳玨心裡卻微微納悶。比起陳玨與韓嫣的十餘年相識。甚至他和李家三兄弟的諸多往來。他與灌亮地交情雖不錯但也不算特別深。竇嬰忽然問起這事又是何打算。
不過片刻的工夫。竇嬰便給出了答案。道:「老夫聽說了一點風聲。周陽侯欲使其弟田勝攬下太僕之職。若是朝上有了跡象。還望你父子能相助灌夫一臂之力。陳玨一邊聽一邊點頭。俗話說三公九卿。九卿中只有六個真正有價值。劉徹近年時不時下詔放苑馬。太僕也是一個有點兒油水的位置。只不知灌夫惹著田哪裡了。
幾不可查地遲疑了一下。竇嬰道:「老夫以為周陽侯之弟雖貴。不大適合太僕。」
陳玨聽了幾乎忍不住一笑。竇嬰不習慣說人壞話。講得是委婉了些。但陳玨可深知田勝其人。他早年就仗著王地勢力。跟陳玨在商事上爭利。才華也不及其兄田。
陳玨隱晦地答應了。竇嬰看樣子放了心。稍稍往立柱方向靠了靠。陳玨目光一掃。忽見竇嬰左手不住地輕抖。
這是中風還是腦溢血地先兆來著。陳玨腦中小小地轟鳴了一聲。竇嬰年紀不小又操勞多年。這回落寞時可真露凶兆了。
陳玨收回視線。溫聲道:「丞相。近來朝中事忙。您是國之砥柱。還請注意些身體。」
竇嬰笑著點點頭。又提及灌夫和另幾人的幾件事。這灌夫本質上就如莽夫一般。並不適合在朝中度日。
聽出竇嬰話中隱有托付之意。陳玨腦海裡那只微顫的手一掃而過。仍是理智地婉言謝絕了。他若真答應了竇嬰。那不是在接收竇家留下的勢力嗎。
竇嬰微愕之後苦笑道:「老夫疏忽了。陳玨和竇嬰說了一會兒話。劉徹也穿了一身青色朝服端坐於上。殿中眾人馬上安靜下來。今日議事仍然圍繞著即將到來的大戰。
大漢才智之士日日出入未央宮。陳午沒有運籌帷幄的才幹。他與陳玨先前商量過。只揀些彼此商量過的穩妥的話說。以免出錯。
陳午道:「陛下。臣以為國中準備仍不可放鬆。南方諸越近來不時有些動靜。還須留有餘地。各地入夏或有災情。此事也不可不計。個中諸事還須加強。」
不老實的諸越也是**的心結之一。劉徹神色溫和地點點頭。目光朝陳玨所立地方向掃了一眼。眼中笑意連閃。
韓安國想了想。道:「陛下可暗令會稽之兵準備。一旦有變即可立時反應。」
劉徹欣然從之。稍後朝會上又議了不少事。直至近午時分才下了朝。
陳玨和陳午走在一處。將竇嬰地幾事同他說了。陳午歎道:「當年竇大將軍何等英雄。今時今日也老了。」
陳玨笑道:「阿父也得保重身體。我看阿母身子骨可比你好多了。」
陳午聽了哈哈大笑。道:「你阿母就是看著行。我這些年雖說忙了些。弓馬也沒有怎麼拉下。怎麼著也比她強多了。」
陳玨興致一起。認真地上下打量著陳午。最終判定陳午是為面子自欺欺人。劉嫖雖上了年紀。只看背影仍舊曼妙。陳午那早就橫向發展的樣子可不及劉嫖。
竇嬰所擔憂的事情沒有發生。灌夫的把柄雖然不少。但畢竟是臨戰之時不好輕動。田最近顯然也沒有興趣謀劃什麼太僕之職。
田雖然心眼小了些。做人張揚了些。卻也不是什麼智慧都沒有地人。自從得知他過去地門客京兆尹下獄。他便放在了心上。趁著長安上下無人有暇顧忌一個小小貪墨犯時。田很是費了一番心思擺平此事。
轉眼二月將過。陳玨在長安越發閒了。只是一次次地確認著他職責內地諸事。閒暇之餘。陳玨也開始一遍一遍推想馬邑可能取得的戰況。
自古以來。伏擊之戰太難成功。白起那樣地人不可能時時都有。雖說有些人幻想著一戰制勝。但劉徹和陳玨等人都大致看得清。即使騎軍訓練已有成效。這也不會是一年兩年就能完成的事業。
然而他們都知道一點。軍臣單于之下。伊稚邪和於單等人都因單于之位的未來歸屬不和。只要這一戰能讓軍臣埋骨馬邑。匈奴內亂必不可免。之後地數年之中大漢就能佔據優勢。介時進退自如。以大漢多年休養生息積累的國力。大功告成指日可待。
一個完美的初戰。或是耗資驚人地宣戰號角。只是這場大戰。必定會有一部分要看天命、看運氣。誰也不敢保證一定能勝。就算成了還有截擊、追擊地後續。太多不可預測的東西。陳玨每每思及劉徹對馬邑之計的看重。便不由地搖了搖頭。
「小舅舅。」幾聲笑語把陳玨從思緒中喚醒。陳琪最調皮。想要從後面抱住陳玨。可惜事與願違。她的手指險些戳進陳玨的眼睛。把陳玨嚇了一跳。
陳玨見是幾個就要隨陳回隆慮的小孩子。縱有火氣也只得嚥回肚子裡。溫聲問道:「都備好了嗎?」
陳弘近日穩重了不少。聽得陳玨問話。他朗聲答道:「都好了。我們知道您近來事忙。不方便送我們。今日來便是跟您告別的。」
陳玨一笑。又板起臉道:「你們幾個都記住。做客是做客。可不能不務正業。待你們回來了。我請你們的父親和我一起考校你們學問。」
陳弘輕咳一聲。恭謹地道:「記得了。」
他話音方落。幾個小孩子便嘻笑成一團。少年無憂無慮。出行在即。卻是沒有幾個被陳玨的話嚇住。芷晴看著他們也不生氣。反而命下人備好清茶、小點。待他們累了好用。
陳玨見了。只得笑笑不語。窗外陽光明媚。就在這溫溫暖暖的時節。數十萬兒郎踏上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