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水患,河水改道。
比起上層人士心心唸唸的軍國大事,許多不知情的平民百姓,他們對於千里之外的災情並不怎麼關注,只是在操持生計之餘會感慨一番,同時感謝天神讓關中風調雨順。
漸漸入夏以來,長安的天氣愈發暖和了。大道左右兩排白楊挺拔,間有蟲鳴處處,鳥聲啾啾,天子腳下的平民百姓度日如舊,只是在未央宮外的一片地域中,繁華則已,因對馬邑之戰的知情人大都聚居於此,反而多了幾分沉凝。
就在這整個國家的關鍵時刻,陳玨卻也迎來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喜事。韓安國領一路軍出邊,主父偃請命遠赴平原,大農令官署上下群龍無首,陳玨奉旨暫代大農令主事。
不管長安上下如何揣測陳玨何時由替補轉正,陳玨的心理壓力卻空前上升,大漢的錢袋子遠沒有那麼好管,陳玨無奈,只得奏請劉徹提拔幾位經驗豐富的景帝朝老臣,諸事又有選擇性地奏於天子,這才有條不紊地做好了大多數差事。
這一日,天氣晴好,碧藍的天空中只漂浮著零散的幾朵白雲,陳玨侯在宣室殿外不多會兒的工夫,鼻尖便微微出了一層細汗。
桑弘羊恰好也在等待召見,他在大太陽下曬了一會兒便汗流浹背,時不時跟陳玨說幾句話,不多時,他輕咳了一聲道:「今年這樣炎熱,若非侯爺勤力掌舵,河水決堤的幾地大水之後又遭艷陽,定是一場大禍啊。」
陳玨一笑,道:「我哪有多少功勞,若不是勘察河務的人正好發現隱患。單憑長安這邊再怎麼調度。不也遠水救不得近火嗎?」說著話,陳玨心中也輕輕一歎,就算他們這邊再怎麼努力,餓死的百姓依然存在。
桑弘羊連連點頭,倒也不再接著說什麼。一地之災。本就費不了朝中多少力氣,相比之下。他還是對漢軍的大行動比較有興趣,只不過話題敏感,他不敢問出口而已。
楊得意從裡間走出來,對陳玨笑道:「大熱的天,侯爺久等了,快進吧。」
陳玨點點頭,邁步走進宣室殿,走了不兩步便有一陣清涼之氣撲面而來,殿閣內外,好似跟外間足足差了一季。
陳玨行過一禮。先將平原災情地事提了提。劉徹仔細聽了。知道這次雖然不免有些損失。但程度完全在他地可接受範圍之內。當下也不再多問。只道:「朕信得過你。」
陳玨笑笑。還是將備好地奏疏呈上。道:「臣所知盡在此中。陛下有暇一閱便知。」
這邊搭著話。陳玨目光朝劉徹那邊看了看。不知是苦夏還是馬邑之戰形勢不明地緣故。劉徹這會兒已經比去年歲首時瘦了一大圈。臉上稜角更少了些溫和。
劉徹今日似是沒有心情議事。反而神色微肅地道:「這個時候。軍臣應當已經往雁門馬邑進發了吧。」
如果一切順利地話。陳玨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口中卻平和地道:「應當如此。仔細算來。匈奴約莫已過了武州塞。」
劉徹點了點頭。這兩日每每與重臣議事。幾乎都忍不住問問這仗究竟能不能贏。只是大漢天子地尊嚴就在那裡。他哪次都問不出口。
陳玨和劉徹說了一會兒話,楊得意小心翼翼地從外面走進來,恭恭敬敬地道:「陛下,雁門有書到。」
陳玨聽得心中一跳,這時候邊郡能來什麼消息,他只見劉徹精神一振,朗聲道:「拿過來。」
楊得意最善察顏觀色,知道劉徹這會兒沒有心思等待,忙小步跑上前,將密封地文書呈給劉徹,隨後躬身侍立一側,陳玨不知書中內容,只得耐心等待,在劉徹注意不到的工夫看看他地表情。
那來書顯然並不長,不過片刻的工夫,劉徹就臉色大變,大聲怒喝道:「司馬相如!」
楊得意嚇得身形一抖,陳玨心下也是一突,他已經很久沒看見劉徹這麼生氣了,難道司馬相如像中行說一樣投了匈奴人?
陳玨在心中暗暗思忖,這不可能啊,司馬相如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向來自認名士,萬不會無故投降毫無禮教可言的胡人,那劉徹這般震怒就是另有原因了。
劉徹怒極反笑,道:「子瑜,這司馬相如是跟朕請戰呢。」
陳玨低頭翻了個白眼,聯想起方才兩人的話題立刻想得通透,劉徹只是自己太掛心戰事而失了平常心,其實司馬相如完成任務後請戰又有何不對。
這次伏擊,關鍵在於誘敵深入,司馬相如等人談判和親的使團就是重中之重,陳玨雖然人不在邊地,但也知曉了個大概。
若說聶壹快馬跑到軍臣單于面前,他說什麼軍臣單于信什麼,那當然是天方夜譚,想讓軍臣產於上當就必須多方配合。軍臣深知,漢天子這次答允和親多有不情願的成分,不過形勢比人強罷了,因而他要求的陪嫁條件也極高,司馬相如等人正是負責在這一方面拉鋸。
春時平原大水,匈奴人那邊得知大漢內憂,立即再度抬高價碼,司馬相如一直表現得頗為激進,順理成章地拂袖而去。眼看劉徹這個硬骨頭的漢天子有可能反悔和親,恰逢馬邑大豪聶壹投靠,軍臣自然而然地動了入關劫掠,順便威脅漢天子的心。
馬邑本是大漢儲存軍備糧草地重地,有聶壹聲稱可以殺馬邑地方官作為內應,這麼好的機會,陳玨捫心自問,若他是軍臣單于,意動之下說不定會有直接殺到甘泉宮的野心。
見劉徹怒意漸平,陳玨斟酌著道:「臣曾耳聞,司馬長卿此次大展雄辯之才,軍臣能信聶壹之言,他功不可沒,想來大戰將起,他也一心報國。」
劉徹心智過人,這會兒已平靜下來,他看了看陳玨,似笑非笑地道:「子瑜,朕記得你和司馬相如的關係一向不怎麼好啊,怎麼還給他說起情了?」
陳玨正色道:「陛下明鑒,臣以往只知司馬長卿的辭賦與繪畫之才,竟不知他也有如此機智。那誘敵過程臣等說起來簡單,其實中間不知有多少風險,臣也不能不欽佩他的膽色。」
說起來乾巴巴的計策,實行之時必定百轉千回,陳玨雖對司馬相如地人品仍然頗有微詞,但他大節上無愧於大漢,這就值得稱道。
劉徹點了點頭,笑道:「你還真是實在人,朕早說過,司馬相如此人可堪重用。」
陳玨微微一笑,道:「由此可見,臣等看人遠不及陛下了。」
劉徹哈哈一笑,道:「朕原先讓你也跟司馬相如學學畫,你怎麼也不幹,這回知道朕看人准了吧?」
陳玨微微頷首,順著劉徹地話意又接下去了幾句話,兩人聊了不多會兒,劉徹也想起外間還有人求見,便揮手示意了陳玨可以離開。
從宣室殿中退出來,陳玨走出一段路程,又微微冒了汗,所幸老天眷顧,不多時竟然有一朵白雲蔽日,陳玨一邊往宮門口走一邊看了看天空,心中暗暗想道:劉徹的情緒快跟天氣變得一樣快了。陳玨能做地差事已經全部做完,他人在長安,再也不能為戰事做什麼事,忙碌了大半年好不容易閒下來,別說劉徹偶爾有些心緒不穩,陳玨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陳玨心知,他自己是個越遇事越穩的人,若他是主事之人,就是天塌下來了,他也能冷靜地處事,但陳玨此刻待在長安地花花世界裡,戰場上的事他是一分力氣都使不上。
伏擊的勝算本就太小,大事交託在別人手裡,哪能輕易放下心來,陳玨騎馬掠過一株柳樹,心中不由地輕歎了一聲。
不多時,堂邑侯府已近在眼前,陳玨一躍下了馬,才走進正堂便覺一陣清涼之風撲面而來,不由道:「我們府中怎麼比宮中還涼快?」
劉嫖聽得陳玨說話,白了他一眼,道:「有冰呢,能不涼快嗎?」
堂上的陳午曬然道:「你阿母就是身子嬌貴。」
劉嫖眉一立,道:「好你個陳午,當著兒子的面你也敢說這話?若不是你一到夏天,一身汗出得比修城牆的役民還多,我用得著年年給你記著嗎?」
陳玨聽得劉嫖劈里啪啦地說了一通兒,心中一下子便鬆快了不少,笑道:「阿父,我托人給你尋了些小東西。」話音方落,陳玨側頭對紫衣的中年女子道:「展眉姑姑,勞你收著了。」
陳午眉頭一皺,道:「不會又是藥材吧?」他年紀漸長,前些日子御醫前來看診,瞧出了幾分消渴之症,陳家上下皆是一陣擔憂,陳玨又費了好大力讓陳午保證絕不服丹藥,眾人無法,但也都上了心,只陳午心中不太痛快。
陳玨笑道:「哪能呢,真就是一點小玩意。」
陳午點點頭,道:「不是就好。」
陳午聞言微微一笑,消渴病人易口臭,陳午好面子,又常與人交際,他不過遣人尋了點兒類似雞舌香之類,香口的小玩意。
說笑了一會兒,劉嫖道:「過幾日,就是母后的半年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