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來自淮南國,這件事並不難猜。諸侯王之國,各自在封地享受的富貴尊榮,這幾日可能出現在灞上的劉家藩王只可能是賢明遠播的淮南王劉安。
淮南王車駕過灞上,早被劉徹的胡為弄得焦頭爛額的衛隊長終於有了一處用武之地,他向前方一眾為袍澤送行的羽林騎士身邊行去,這時人影移動了幾下,衛隊長頓時蒙了,這麼些人他上哪裡去找跟羽林騎裝束一樣的劉徹去?
正著急的工夫,他看見一身中郎將裝束不同於他人的陳玨頓時眼前一亮,心想小陳將軍在哪裡,天子自然就在那裡,衛隊長一邊盯著陳玨不放一邊擠開路上的人,總算大喘氣著來到劉徹身邊。
「陛下。」衛隊長平息了一下急促的呼吸,看了由遠而近的車隊一眼,恭敬地道:「臣是否該去知會淮南王一聲?」
陳玨看了看劉徹,天子在此,劉徹若是要求淮南王立刻停下馬車,面君叩拜也是應當,只不過此時劉徹的狀態是常服在外,雖說護衛眾多、幾乎便與公開出行無異,但淮南王是皇室長輩,總還是有些不便。
劉徹哈哈一笑,不答衛隊長的話,反而一躍上馬,手上用勁一勒馬韁,那駿馬立時長嘶一聲,劉徹這才道:「免了,淮南王是朕的叔父,朕還是在未央宮裡接見他。」陳玨輕輕一笑,對身邊的李英低聲說了幾句話,李英微微點了點頭,隨後身手矯健地上馬沿著路飛馳而去。
劉徹好奇地瞥了陳玨一眼,還來不及問什麼,這時長安城方向忽地又來了數騎與幾輛馬車,這些騎士看也不看陳玨等人一眼。便目不斜視地呼嘯而過。
煙塵四起,陳玨忙側過頭抬手掩面,劉徹等人的反應也不慢。俱是抬袖的抬袖,轉身的轉身,蹄聲如雷晃過,劉徹面上衣間都沾染了塵土,他微青著臉,毫無天子形象地「呸「了一聲。
陳玨見狀心中暗自好笑。羽林騎早都習慣了這種事,這次人家又不知道是天子在此,這才沒有顧忌的狂奔,但劉徹出門從來都是行來隊伍的最前面,哪裡受過這種苦,難怪他會氣成這樣。
楊得意慌忙尋出一條手巾,小跑幾步遞到劉徹手中,劉徹接過後幾無章法地擦了擦,這才低聲喝道:「這是哪家地人,怎地在長安城外就囂張至此?」
衛隊長答應了一聲。就要派人追上去查問,陳玨笑著阻止了他,溫聲道:「不用去了。」
「子瑜?」劉徹有些不解。
陳玨莞爾一笑,指著東南方向道:「陛下請看,方才大約是田大夫的車駕,說不定是田大夫急於遵照陛下旨意迎接淮南王駕。這才心急些。」
灞上一馬平川,視野極好。
劉徹等人正好站在高處,他順著陳玨所指的方向望去,正見一個看不清面目,但身形卻極熟悉地矮小男子下了車,可不正是他那年紀一把還在朝中任大夫的舅舅田。
劉徹心裡的火撒不出來,只得瞪了遠處一無所覺的田一眼。低聲道:「迎接一個淮南王而已,平日裡怎麼不見他做事這麼積極。」
正說著,劉徹遠遠地又望見幾個女子從田身後的馬車上下來,他皺了皺眉,又壓低聲音對陳玨道:「子瑜,那是……劉陵?」
陳玨瞇眼望了望,道:「陛下。似乎正是淮南王翁主。」
劉徹笑了一聲。他倒要看看這對父女能搞出什麼名堂,手下用力握韁調轉馬頭。劉徹朗聲對眾人道:「都隨朕往上林苑去罷。」
陳玨一笑,不遠處的李當戶手中彩旗一揮,羽林騎便列隊揚鞭,不多時便在灞上地路上蜿蜒成一條黑龍,逶迤著延伸開來。
韓嫣等人打馬上路,不多時行出幾里,耳邊風聲陣陣,殿後的韓嫣忽地聽得身後又有蹄聲響起,微微轉頭望去正是李英。李英大聲道:「公子有言,請韓公子小心,不要灰頭土臉。」說著李英擲過一個小包,待韓嫣接穩了,李英便告辭而去。
韓嫣減了馬速打開一看,隱隱有幾分青草之味撲面而來,就算不打開韓嫣也知道那正是長安土,隨附一張便箋,上書:拾人牙慧,聊贈吾友韓嫣,知名不具。
韓嫣微微一笑,收好小包後拉韁揚鞭,只見眼中青山綠樹飛馳向後,邊關路遠,他可要早去早回。
馬車中熏香陣陣,淮南王劉安一身錦衣,正同他攜入長安的幾個賓客說笑著,他撫鬚笑道:「孤此來長安,皆為《鴻烈》一書,孤原想《鴻烈》成熟之日尚須幾年,不想各位與孤門下眾多賢士齊心協力,竟然早早編成。」
車中幾個淮南王門人對視了一眼,伍被當先道:「王爺禮賢下士,我等豈敢怠慢誤工?」伍被此言出口,其餘幾人也不約而同地點頭贊同,能與所侍淮南王同車,可見淮南王對於人才是何等寬大廣博的胸懷。
淮南王爽聲一笑,掩不去神色間的幾分得色,道:「不是孤目中無人,傳說前秦呂不韋門客三千,方成《呂氏春秋》,孤不才,也厚顏稱一聲有漢以來第一人。」
伍被等人與有榮焉,淮南王滿意地一笑,又道:「這次孤既來長安,絕不會虧待列位,這兩年天祿閣校書如火如荼,孤說不得便要將《鴻烈》之書呈於太皇太后和陛下,屆時說不定還要勞煩各位同孤一起,與天祿閣校書之人辯學。」
淮南王與幾個親信門客商議了幾句,這時外間持刀的武士來報田奉天子之命迎接淮南王,翁主劉陵也跟隨其側。
「快去喚王太子出來見他妹妹。」淮南王開懷道。
那武士躬身道:「啟稟王爺,王太子已經去見翁主。」
淮南王聞言也不惱怒,只在僕從的攙扶下緩緩下車,外間正與劉遷敘別情的劉陵見他下車美目一亮,脆聲道:「父王總算來了長安,可把女兒等壞了。」
淮南王對劉陵點了點頭,並不多話,而是上前親熱地同田打著招呼,客套了幾句之後道:「田大夫,我們真是許久未見啊,記得上次……」頓了頓,淮南王一副欲言又止之色。
田神色一暗,上次淮南王曾言下次見時田必已封侯,但如今他還只是一個大夫而已,田強打起精神道:「王爺言重了,淮南之長安千里迢迢,路途遙遠,還請王爺隨我入城歇息。」
淮南王頷首,笑道:「那孤就多謝田大夫了。」說著,淮南王四下望了一眼,問道:「王重呢?」
劉陵不動聲色地拉了拉田,笑道:「他出門了。」
淮南王眼神一閃,笑道:「好了,將近午時,孤還是儘管入城朝見天子如長龍一般的車隊重新浩浩蕩蕩地起行,淮南王沒有想到的是他今日不趕巧,天子劉徹不在未央宮中,而是在去往上林苑觀看羽林騎比賽地路上。
田面對劉安心裡有些不適,劉陵此時正與父兄敘舊,他又想著要不要再同淮南王拉拉關係,等到想起方才故意擺了陳玨的羽林騎一道,田這心裡邊鬆快多了,開始思索起皇帝外甥交給他的事情怎麼辦。
宣室殿大朝,劉徹頭戴通天冠,身著朱色朝服端坐於御座之上,神采奕奕。
例行的朝事處理之後,丞相竇嬰奏道:「陛下,自新農具應用以來,關中百姓田中產糧漸高,去歲時有天災,然而總體看來各地粟米充足倉庫滿盈,災地並無大礙。」
劉徹看著朝臣列中的陳玨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這就好,自先祖高皇帝以來,孝文孝景兩代先皇皆言農者乃天下之本,朕欲繼承先皇之志,百姓倉稟豐足,朕心亦悅。」
劉徹如今是真的高興,去年那幾場災,若是放在原先,恐怕朝中還要採用減免宮中用度、減少御馬數量等等措施來顯示親民,今年這些事倒是全免。
大農令見天子神色輕快,亦奏道:「天下農人賴農具之功,民力豐足,無主之地尚遍佈於天下,臣請陛下下詔,鼓勵農人開墾荒田。」
劉徹又笑著頷首,秦末白骨遍野、十室九空地慘狀是徹底地過去了,如今大漢雖時有小災,但總體說來仍舊風調雨順,開荒也不是什麼不可以的事。
「這件事卿等與丞相細細商討,若是有了可行之道再呈給朕不遲。」劉徹道。
竇嬰感懷天子信重,躬了躬身道:「臣遵旨。」
大朝會仍在進行之中,陳玨望了劉徹一眼心中暗笑,他再瞭解劉徹不過,劉徹他雖然高興,對於這種細緻的民事活仍舊沒有什麼興趣親力親為,這才丟給丞相和大農令等人了事。
朝會散去之後,劉徹叫住陳玨,在御輦邊對他正色道:「子瑜,朕以為這回可以把淮南王用個徹底,不想他也有後招,居然帶了一部《鴻烈》來。」
「鴻烈?」陳玨皺了皺眉,道:「光明鴻大?」
劉徹點了點頭,憤然道:「朕聽說,淮南王叔自誇這部《鴻烈》為秦漢以來,黃老之學成書第一,真是氣煞朕也。」
陳玨也明白《鴻烈》到底是什麼了,明明就是那部正史野史裡都有各種記載,跟「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聯繫在一起的《淮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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