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嫖近些年來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心情舒暢之餘又頗為注意保養之道,看上去不過四十許人,此時流光飛焰之下,她笑吟吟地對劉棄疾道:「咱們姐弟可許久不曾親近了。」
劉嫖話音方落,陳玨清晰地聽見不遠處的陳須地低笑了一聲,便也忍不住微微垂下頭。劉棄疾的祖父是劉邦的弟弟劉交,他名為棄疾,實際上身子骨倒不大好,明明比劉嫖年紀小幾歲卻老態更甚,不似姐弟,更似兄妹。
劉棄疾不敢托大,側了側身客套幾句,隨後道:「還未謝過大長公主盛情款待。」
那邊劉嫖和劉棄疾不住地客套著,陳玨這邊則思索起今日這場小宴的主題來,陳柔的女兒若若已經十來歲,已經是該訂親的時候,劉嫖對陳柔和東方鴻之間的事頗有微詞,但對若若這個小丫頭還是真心喜愛,聽說劉棄疾家的一個兒子年紀正相當,她便動了心思。
一邊的侍者恭敬地為陳玨添了酒,陳玨輕抿了一口。若若嫁給姓劉的人倒不是什麼壞事,輩分倒沒有什麼人在意,劉徹立志削藩,他為了不惹劉氏諸侯王反彈,只要宗室之後不惹是生非,劉徹必會盡可能地優待。
劉嫖說了半晌,劉棄疾仍是沒有一句明白答應的話,她心裡邊悄然起了一股火,若不是她這大長公主也在宗正轄制範圍之內,說不得她便忍不住發了出來。
劉棄疾察言觀色之下,忙打了個哈哈道:「大長公主,依我愚見,小兒女們各有各的福緣。我們做長輩的倒不必太過憂慮,若能任他們自主,他日留陛下與皇后那樣的佳話流傳人間才是最妙。」
劉徹和阿嬌的金屋之盟。一直是劉嫖地得意之作,因而她聞言頓時一笑,就算明知劉棄疾另有目的也不在意。
陳家女兒不愁嫁。劉嫖本就沒有什麼堅決的心思,想起劉棄疾和丈夫陳午同為九卿之一,說不得朝上還得彼此幫襯著,便仍舊笑如春風地勸進酒菜。
劉棄疾心中鬆了一口氣,兒子早就和別人家有了訂親地意向,他暗道還是早些把小兒子的六禮過全才好。省得大長公主再改主意。
侍者來回穿梭如雲,陳玨在劉嫖和陳午的示意下站到劉棄疾右邊,一邊以晚輩之禮斟滿酒,一邊道:「此酒醇烈,請宗正公慎之。」
劉棄疾聞言心中驚奇,主人斷無叫客人少飲地道理,他見陳玨語氣誠懇,便仔細往盞中看去。雖然***稍暗。但仍能看清酒水清澈,劉棄疾點了點頭,便含住一口酒細細品味,果然醇厚之餘、一股火辣辣的彷彿要灼傷嗓子的酒勁便上來。
「好酒。」劉棄疾讚道,他身體不算頂健康,同他愛好杯中之物也有些關係,一口不過癮。他想了想便又飲了
陳玨笑著同劉嫖對視一眼。心中有些好笑:但凡幾處作坊裡弄出什麼新東西,劉嫖都樂於在熟人面前展示一番。這酒自然也不例外,陳玨自己也是才發現不久。
劉棄疾打量了陳玨一眼,笑道:「能飲一杯否?」
酒量不足、面色已經微紅的陳午目光落在陳玨身上,陳玨收到父親的暗示,清聲道:「能飲。」
劉棄疾面色一喜,機靈的侍者已經另上了酒盞,待得酒水滿盈之時,劉棄疾舉盞道:「且飲此一盞!」
陳玨心中暗暗叫苦,一個半老頭子尚且一口氣飲下,卻又不好推三阻四,只得在心中慶幸這盞不是很深,隨後有樣學樣地仰脖飲盡,一盞下去,他頓時覺得腦中像燒起了一把火似地,遍是煙霞。
酒氣上頭,劉棄疾原來對於同大長公主交好的顧慮便去了一半,看著陳玨的眼神便帶了幾分欣賞,他在朝中為官,陳玨這些年做的事情無不被他看在眼中,各家子弟中陳玨確實出挑。
只可惜大長公主要提親的是堂邑侯陳家女公子,陳玨又已成親,不然若是劉嫖為陳玨提親,他說不准便答應了,劉棄疾微醉地想著,壓根忘記了他家的女兒都嫁了人,只剩下幾個年紀小些的兒子。
賓主盡歡,不多時便過了宵禁的時刻,陳玨知道宗正之職慣是另人又怕又恨,劉棄疾犯不上天黑後乘車回府徒惹爭議,劉嫖和陳午聽了陳玨地話也頗以為然,便乾脆安排劉棄疾宿於陳家一夜。下起了一陣小雨,一陣腳步聲隨之傳進正與竇彭祖說話地竇嬰耳中,竇嬰放下手中的文書,朗聲問道:「誰在外邊?」
竇叔達恭敬的聲音在外間想起:「阿父,是我。」
不過片刻工夫,竇叔達在竇嬰的同意下走進室內,向竇嬰和竇彭祖請了個晚安,竇嬰看著兒子微濕的衣衫皺了皺眉,道:「這麼晚,你去哪裡了?」
竇叔達一向畏懼嚴父,忙道:「今日我與灌亮他們小聚了一番,是以歸來得晚些。」
竇嬰的神色緩和了些,他在景帝時不得志,時有賓客散去,灌亮之父灌夫卻一直對他不離不棄,竇嬰對灌家的印象著實極好。
「灌亮不是在羽林營麼,怎地有暇出遊?」竇嬰隨後問道。
竇叔達看了竇彭祖一眼,猶豫了一下才道:「羽林營今日出了點事,灌亮他們查證得力薄有寸功,陳子瑜准了他們一日假。」
聽得陳玨地名字,竇彭祖臉色微沉,竇嬰奇道:「羽林營怎地了?」
竇叔達硬著頭皮道:「阿父可還記得一個名叫趙元地?」
竇嬰回憶了一下,點點頭道:「記得,是為父當年為大將軍時的舊部吧?他為人庸碌了些,倒也不失老實。」
竇叔達苦笑著道:「就是他在羽林軍出事了。」
又過了一會,竇叔達一番話說完。竇嬰已經微微變色,歎道:「老夫對不住陳子瑜。」
竇叔達見其父如此,安慰道:「陳子瑜是明事理之人。定不會忘記阿父助他建軍地本意,阿父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竇嬰點了點頭,那邊竇彭祖卻冷笑了一聲道:「我這侄子心地太良善了些。羽林軍是陳子瑜所轄,焉知他不是別有用
竇嬰眉頭又皺,輕喝道:「軍令如山,無規矩不成方圓,陳子瑜處置趙元是理所應當,哪有那麼多陰謀打算。彭祖。你不要對他有偏見。」
竇叔達這下才知道竇彭祖的言下之意,他生性老實憨厚,心下大為驚異。
竇彭祖嘴邊冷笑又起,稍微大聲了些道:「不是我有偏見,是你太不知道防人,若不是你在這些權謀事上不知道用心,孝景皇帝時哪用得著失意那麼些年?」
竇嬰心中猛震,才要呵斥他幾句。竇彭祖已經又道:「咱們竇家一門顯貴。陳家是因為尚了館陶大長公主才漸漸興盛,根基比我們差遠了。如今王田兩家被壓制得死死,陳家說不定怎麼籌謀著蓋過竇家呢,別說陳玨一直跟你我過不去,你沒看見陳午才做了少府不成?」
竇彭祖一臉地苦口婆心,「我是不喜陳子瑜,但這兩年我可曾在外頭說過他一句不好?兄弟多年。你也知道我不是說假話之人。」
竇彭祖說到這裡。又下了一道猛藥:「你忘記當年風光一時的薄家如今是何境況嗎,如今不過是靠陛下恩澤度日罷了!」
老實的竇叔達只覺一陣頭痛。這時窗外地夜雨漸漸大了,猛地天際一亮,隨後一聲響雷劃過天邊,竇嬰的臉色微微有些陰沉,半晌,他緩緩道:「此事休要再提。」
建元二年春,羽林營官趙元貪墨軍餉、擅於營中飲酒等幾項罪名查明屬實,天子大怒,命羽林中郎將陳玨不必經廷尉、郎中令等司,於上林苑行軍法。陳玨罪在不察,罰食邑三月。
羽林軍書吏相繼辭官,天子著陳玨薦才,陳玨推辭不肯,後與郎中令石建小議方定。
春夏之交,灞上楊柳青翠依依,數十騎肅穆而立,為首一人正是大漢天子劉徹,他身日著了一身羽林軍裝,身側則是陳玨——再往後不遠處則是劉徹便裝的衛隊,倒霉地隊長正緊緊盯著一群羽林軍服色中並不顯眼的劉徹,一刻不敢離開。
韓嫣、馮林勒馬停穩,望向劉徹的方向,看似平靜的神色中隱藏了幾分興奮與鬥志昂揚。
劉徹將馬鞭收在手中,大聲道:「今去邊塞,朕在此承諾,他日你等歸來絕非雨雪霏霏之時,但凡你胸有錦繡韜略,朕絕不吝惜官祿爵位!」
韓嫣一馬當先輕躍下馬,拜道:「臣必不負陛下所望。」隨後便是幾十騎轟然應諾。
劉徹微微頷首,接過陳玨遞上的酒盞,朗聲道:「朕今日為你們送行!」話音方落,劉徹一飲而盡,隨後將酒盞摔在地上,「光」的一聲響。
接下來是一陣叮光之聲,陳玨按著劉徹地示意也飲了滿滿一盞,稍稍拭了拭嘴角的酒痕,陳玨一一看了即將遠行的羽林騎一眼,目光所到之人,亦是回陳玨以點頭微笑,神采飛揚。
出行宜早,劉徹又勉勵了眾人幾句,韓嫣馮林一行人便打馬上路,陳玨和劉徹一起在原地看他們消失在天邊,這才相視一笑,準備回轉。
這時大路上行來一個車隊,甚是氣派,陳玨注目看了看,依稀便是諸侯王規格,這時劉徹也看清了,他笑道:「子瑜,朕的淮南王叔總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