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第三卷 崢嶸初顯時 第一百五十四 淮南子
    竇太后好黃老,淮南王亦然,從景帝朝開始,淮南王劉安便時不時地遣人入長安獻一些文章,深得竇太后欣賞,否則當日陳玨放出謠言,說有人試圖恢復周公旦舊事的時候,竇太后也不會是那副將信將疑的樣子——換一個不知檢點的劉氏藩王,他想做劉公都沒有那個聲望能力。

    劉徹正是心煩的時候,淮南王上奏要求入長安朝天子的理由是獻書,劉徹也不曾當回事,這年頭河間王獻書便不只一次,實在不大稀罕,誰知道淮南王獻書是真的,除故老藏書之外還有一部集黃老之學於大成的《鴻烈》。

    「陛下放寬心,不過是一部書罷了,淮南王的門客還會強過天祿閣中的博學之士嗎?」陳玨看著劉徹眉頭緊鎖的樣子,笑著提醒道。

    劉徹心中一喜,撫掌笑道:「不錯,天祿閣那幫人校書校了兩年,學問應當長進了不少,朕就不信這麼些人還會讓淮南王的門客佔了上風。」

    陳玨但笑不語,思想文化,只有碰撞之後的火花才能燃出燎原大火,這次淮南王攜書入長安,但竇太后卻未必對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侄子真心喜愛,儒道藉機辯一辯還是好事。

    劉徹這時又皺起了眉頭,面上泛起憂慮之色,淮南王聚門客修書,這些學者必定對黃老之學浸淫甚深,天祿閣那些人各家之學都有,但是論起專精卻未必比得上劉安的門下了。

    陳玨靜靜地凝視了劉徹半晌,道:「陛下欲令天祿閣諸人與淮南王門客當**辯論?」

    「不是朕要辯,是淮南王攜書逼朕!」劉徹怒氣沖沖地拍案道,最後想起他不該對陳玨發火,當即平緩著呼吸。一邊輕捶案幾一邊道:「太皇太后好黃老,朕還不想做不孝之人呢。」

    孝景年間,儒者轅固生和竇太后近臣黃生曾當**爭辯湯武事,所謂湯武事,就是周室以周代商的那段歷史,姬氏究竟是亂臣賊子還是替天行道誅殺昏君。

    轅固生當年險些被竇太后逼死,劉徹想起當年的驚險不由心有餘悸:天祿閣中那些人他還想用,可不想因為要壓制淮南王而激怒竇太后——只是劉家天下姓劉便有可能坐上皇位,名聲不好的吳楚王尚且掀起滔天大波。何況一個聲望如日中天的淮南

    陳玨微微一笑,道:「陛下有此心意便好。」

    陳玨說著,心中也有些憋氣,思想方面地百家爭鳴。其實是以報紙為最佳,然而大漢可不是那士大夫說錯話。只要不過分最多貶到嶺南思過的宋朝,報紙報紙,一不小心變成喪紙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無奈地把報紙的構想放下,陳玨深深看了一眼神色鬱悶的劉徹一眼,笑著安慰道:「黃老之學。必以黃老擊之,臣聽說直不疑直衛尉和汲黯便因見解不同而爭執過。陛下若一心要對抗《鴻烈》,不如召博士黃生抵上一陣子。」

    劉徹點了點頭,他終究是一朝天子,雖然忌憚淮南王還不至於真的緊張至此,他暫時將這件事放下,便同陳玨說起劉的趣事來。

    小公主劉年方二八,二十八個月。在未央宮長樂宮上下的寵愛之下。堪稱是大漢的天之驕女,較當年地阿嬌有過之而無不及。偏偏劉徹疼她疼的厲害,誰也不敢有一絲不平之色。

    講到劉拿著句讀明晰、圖文並茂的詩經畫本,結果嘴角的口水浸濕了詩經時,做父親地劉徹越說越開心,陳玨時不時地插幾句,最後劉徹硬是將他留在宮中用膳。

    晚膳後,淮南王那部《鴻烈》的抄本已經擺在劉徹地御案上,劉徹劍眉微皺,對陳玨道:「子瑜,你說黃老之學有什麼好?」

    《鴻烈》抄本,陳玨也獲贈了一份,他略略翻了翻尚待著幾分墨香的原道訓篇,狀似不經意地道:「諸家百家之學各有長處,臣以為孝文孝景兩代先皇以黃老治國多年,自有其道理。」

    劉徹也放下手中正在翻閱的天文篇,沒好氣地道:「什麼各有長處,分明就沒說什麼實際的話,你還是說點有用的。」

    陳玨將原道訓篇歸於原處,笑吟吟地道:「臣所言皆是臣心中所想,斷不敢敷衍陛下。無論是春秋戰國之時各國上卿,抑或是我巍巍大漢朝堂之上,何時只見一家之學了?」

    劉徹狐疑地看了陳玨一眼,大漢朝臣治哪一家學說地都有,這是事實不假,然而漢家制度外道內法、間雜儒家王道等,陳玨哪會看不清這點。

    「習武之人,不親身搏殺無以分上下,百家之學亦是如此。」陳玨斟酌著怎樣既不將這事的本質**裸地聯繫到權術利益上,又不顯得隱晦,於是笑道:「一旦一家之人遍及朝野,便易謀一家之利,不能盡忠於陛下,亦不能真心為社稷著想。春秋諸國君任百家爭鳴,不動聲色稍加恩禮一句話便招得天下賢士,不是沒有道理。」

    劉徹神色微肅沒有接話,儒家地王道思想,主張君權至上,這個誘惑對他來說實在太大。劉徹看了看拿起一本人間訓逐頁翻閱的陳玨,又覺得他是多心了,陳玨不過以史為根據說些自己不成熟的見解罷了。

    陳玨翻得興起,劉徹目光炯炯地道:「子瑜,你覺得這部《鴻烈》編得怎麼樣?」

    陳玨抬眼,沉吟著道:「臣不曾仔細閱過,不大好說。」

    華燈初起,椒房殿的李青帶來了皇后娘娘的傳話,劉徹又坐了一會,便預備往椒房殿去,陳玨立刻識趣地告退。

    天色暗淡,未央宮門外的石路上時不時有歸家的官吏經過,陳玨行至此處方要踏上馬車,忽地聽得一眾執戟郎中傳來一聲冷哼和一句「佞臣」。

    四周無人。陳玨玩味地看了那邊一眼,又瞧了瞧天色,以外戚身份滯留宮中,所以是仗著天子寵信不遵禮節地佞臣嗎?

    車簾緩緩落下,李英和郭遠狠狠地瞪了那些人,心道若不是急切間找不出那人,他們定要說話者好看。

    年輕地外戚,所以就是佞臣麼?陳玨冷笑了一聲,壓制許久的火氣差一點便噴發出來。若非如此身份,他與劉徹便是天縱英才、君臣相得了吧?

    車輪滾滾,陳玨深吸了一口氣,皇帝這職業就是這點好。他永遠不會有錯,錯地都是別人。除非某一天山河倒轉、金鑾易主。

    這日天氣晴朗,初夏的天氣顯得有些炎熱,堂邑侯府外樹蔭的陰涼處,幾個漢子席地而坐,車輪聲由遠及近。為首那人目中精光一閃,輕道:「終於來了。」

    陳玨的馬車停在堂邑侯府前。陳玨不經意間方要下車,一道壯碩的身影出現在陳玨車前,那人按市井遊俠間的禮節行了一禮,道:「陳四公子。」

    陳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心道好一個壯士,他只當壯漢是前來投靠陳家,欲為堂邑侯府賓客的武士。當即溫和地道:「府中事不歸我管。」

    那壯漢知道陳玨是誤會了。道:「郭解今日是為尋親而來。」

    陳玨笑著回過頭,看了看不知所措的郭遠。故作不解地道:「原來是關中郭解,久仰大名,不知你要尋的是哪一門親?」

    郭解毫不猶豫地道:「郭氏先祖,秦末時四散分離,近日來得長安方聽說有一支親戚流落長安與侯門為奴,如今只請陳四公子成全,郭解薄有家財,願以錢帛贖之。」

    郭遠聽到這裡早就恨不得插話,奈何陳玨不表態,他也只得一臉興奮地強忍著。

    陳玨微微一笑,道:「我確實認得姓郭地一家人,然而他們的後人到這代只剩下了唯一的一個人,卻不是我陳家的下人。」郭遠和李英地奴契,早就毀去了。

    這時郭遠終於忍不住,看著陳玨的面色不像是大怒要阻止地樣子,忙上前細細解釋了一番。郭解理解力還算強,不一會便清楚了郭遠的妻女都在陳家控制下的事實,望向陳玨的目光中頓時多了幾分複雜,世家大族御下之法千變萬化,偏偏他還不能對郭遠明說。

    半晌,陳玨才笑道:「這件事要郭大哥自己做主,一樣不歸我管。」

    陳玨說著,留下郭遠自與郭解溝通,自己則瀟灑地踏進堂邑侯府的大門,他今日事少,卻是在準備好好拜讀淮南王地那部《鴻烈》,以求知己知彼。

    時光飛逝,午後時分,陳玨正在院子中的籐下涼椅上飲茶,他正獨到《修務訓》一篇,心中思緒紛飛,誰說黃老就是無所作為,誰說淮南子是無用地方士求仙之書?

    「……闢地樹谷,南征三苗,道死蒼梧……聖人憂民如此其明也,而稱以無為,豈不悖哉!」

    什麼闢地樹谷,這是舜的功績,上古的聖皇亦是勵精圖治有所作為之人。老子的不為,絕不是聽之任之無所作為,它主張的是一種因勢利導下的融合,或者這種思想有這樣那樣的缺陷,但誰也不能簡單地說一句它不對。

    正在陳玨思索著地工夫,紫煙急切地聲音在外間響起:「不好了,公子,小夭姐姐她要死了。」

    陳玨嚇了一跳,衝出門外喝道:「哪有這麼突然的事情?」

    紫煙上氣不接下氣,顧不得多言,直接引著陳玨朝府中後園走去,陳玨眉頭緊鎖,七拐八繞之下終於看見假山下人群密集。

    陳玨喝開眾人,陳小夭身下染血,望見他地時候星目一亮,含淚道:「公子……身世……」

    「山上?」憂心的陳玨忍不住一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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