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軍,為國羽翼,如林之盛。
宿衛上林苑的這支嶄新的天子衛隊為創建之初就被添上了一分榮耀的色彩,這個名字似乎也承載了天子劉徹對於新軍的期望,再加上它最初的立意是召戰死將士之後從軍,一時間,所有已經或將要加入羽林軍隊伍的人們都帶上了一絲自豪之感。
陳玨畢竟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就算有劉徹不遺餘力的支持和外戚的顯赫身份,朝臣仍然不贊同讓他帶一支多麼大的隊伍,羽林騎軍初步定下來的規模是在一千五百到兩千人之間,但報名要參加羽林軍的人數實在遠遠超出這個限制。
陳玨把這個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劉徹,又淺淺地提了幾句關於擇優挑選的話,沒過多久,劉徹就拍板決定多出之人暫時進入南北軍,一旦羽林軍中有淘汰減員之時再補充進去。
上林苑,羽林軍新建營房。
劉徹原本要給陳玨一道特旨,准他在上林苑休整好不久的一處偏殿住著,但陳玨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羽林中郎將不與軍士同住,無論如何都不是那麼回事,因而果斷地選擇婉言謝絕。
「公子,這天比隆冬的時候還要糟糕,濕冷濕冷的。」郭遠從外面走進來,口中低聲嘟囔著。
正在專心致志讀書的陳玨抬起頭,看著郭遠衣衫上的些許濕透的痕跡不由一笑,道:「冬漸去春未來的時候總是這樣。」
郭遠咧了咧嘴,他也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只是隨口抱怨兩句便罷。他此次出門卻是去為陳玨打探上林苑中現在的情況,抓著陳玨現下有空當便將所打聽到的諸事都對他說了。
如今上林苑中大致有幾撥人,最受關注的自然是以陳玨為首地羽林少年軍,年紀小至十二三,大至二十及冠。再往上的除了陳玨請來的行伍老人外就寥寥無幾。
其次,劉徹要休整上林苑做遊獵之所,工匠們自然免不了,他們在主官的帶領下每日都琢磨著怎麼將上林苑修得既宏麗又安全,這幫人與羽林軍將士們沒有什麼交集,羽林營在短時間內建成也有他們的功勞,是以雙方一直相安無事。
再次就是負責管理上林苑百獸的官吏。當年景帝行幸上林時,攜帶在身邊的寵姬賈夫人便在如廁地時候被野豬闖進去,這事讓大漢朝野上下都議論紛紛了一陣子,如今上林苑內外自然要小心翼翼地地避免類似情況再次發生,有專人負責人為地限制一些猛獸也是理所應當。
這幾種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好奇,對陳玨這個身份貴重來頭頗大的羽林中郎將的好奇,這位比兩千石的少年顯宦皇后之弟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對於他們今後的生活影響甚深。
陳玨嘴角噙著一絲笑,這些事都在他和東方鴻的意料之中,想到東方鴻他心中又不由微悶。若不是東方和陳柔兩人新婚燕爾,羽林軍中的諸事又太過顯眼,他本來是想把東方鴻帶在身邊參謀的,所幸那群世家子弟裡還有他不少熟人。上林苑地生活也沒多麼不舒服。
這時同樣髮際微濕的李英也從外面走了進來,他手中拿著幾個食盒。神色古怪地道:「公子,這是方才大長公主命府中下人送來的。」
李英和郭遠的任務差不多,只不過他是去觀察老兵和那些世家子弟之間地相處情形,不想回來的路上便碰見府中熟人在那大呼小叫,這才硬著頭皮將食盒帶進來。
陳玨不由地有些哭笑不得,他一一將這幾個食盒打開,果然,雞、魚俱有。劉嫖知道陳玨素來注重養生,常吃素食,堂邑侯府窖藏地菜蔬也為他做了好幾樣。
「你回來的時候外人看見了?」陳玨問道。
「是。」李英曾經常與市井漢子打交道,這之中的道理也明白些,他略帶慚色地道:「公子,如今營中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陳玨方要開口,外間傳來了些喧嘩的聲音。他對李英和郭遠使了個眼色。穩重些的李英便先行出去查看,不過片刻的工夫。李英就帶著一個陳玨同樣熟悉的人進來了。
榮升皇后身邊親信宦官的李青最近風光無比,但他在陳玨面前仍是恭恭敬敬地,等到他滿臉笑意地命身後的幾個小宦官拿出幾個盒子時,陳玨終於無力地歎了一口氣,李英和郭遠也不由面面相覷忍笑不已。
這樣的阿母和這樣的阿姐都很好,然而這好歹也是正經的軍營啊,陳玨本來就有些擔心自己資歷太淺不足以服眾,劉嫖和阿嬌這麼一出送食記更容易讓人認定他陳玨是個吃不得苦的公子哥。
「李大哥,郭大哥,你們隨李青回城一趟,替我好好勸勸家裡人。」陳玨盡力舒緩著語氣道。
等到李英和郭遠對他施了一禮正要離開時,陳玨靈光一閃,又道:「等一等。」
幾人不解地回身,陳玨神色平和地笑道:「你們快馬回去,從悅來飯莊裡弄些方便攜帶的吃食來,今日我要請客。」
又過了一會兒,李英幾人地腳步聲漸漸消失,陳玨又好氣又好笑地搖了搖頭,隨後才將注意力移到他方才看著地兵書上,這本書是他從天祿閣那裡淘弄來的,沒有留下著者地名字,陳玨只能從內容中知道是春秋戰國之時的秦國大將,然而陳玨注意到的不是書中的戰法,而是其中一處隱約提到的某種冶金之法所制的軍械。
公元前的古中國,曾經有一種超越二十一世紀技術的煉金冶鐵之法,可惜早早失傳,這件事也不知到底是謠傳還是真事,陳玨雙手交握支著下頜,決定找機會去找楚原和陳唐陳宋兄弟研究一下其中的可能性。
傍晚時分,上林苑羽林營中傳出陣陣肉香,站在幾大車燒雞等肉食邊。人高馬大壯碩雄壯的李英和郭遠並肩站在一處,著實給了這些軍士不少壓迫感,倒是不少老兵看著他們的眼神中多了一分讚賞。
李英掃視了人群一眼,道:「中郎將有言,明日開始你們便是為國盡忠的羽林郎,但今日你們還是尋常的大漢子弟,不管過去家住長安還是身處郡國。你們離開家人到這裡投身羽林便是其志可嘉,中郎將決定在建軍前夜犒勞你等。」
人群之中立時變得議論紛紛,正宗的烈士後人自然心有所感,他們看著陳玨所在住處方向地眼神立時柔和了許多,入羽林軍混資歷的世家子弟也是樂呵呵的,皇后親弟,終究還是他們這一類人,倒是那些見慣將軍種種治軍手段的行伍老人神色不變。
這時郭遠站出一步,粗聲粗氣地道:「中郎將也有言,今日你等可以放開胸懷。但從明日開始若是有誰違了軍紀,必定嚴懲不貸,輕則禁食笞打,重則逐出羽林軍。並由中郎將奏請陛下永不錄用,你們還須得記清楚。」
那句永不錄用一出。眾人的神色卻是有些變了,別管陳玨到底懂不懂帶軍,但他一句話能讓天子絕了一個人的前程顯然是大有可能。
李英卻一下子轉換了笑臉,指揮幾個軍士將車上的食物搬下車來,涼得差不多地吃食經過軍士們種種方式熱了之後又變得香氣四溢,大多數軍士立即將方纔聽見的話拋到腦後,專心改善起伙食來。
熱火朝天之時,一直跟幾個少年嘻嘻哈哈著的灌亮溜到陳玨的住處。他見到陳玨的第一句話就是:「陳將軍,有本事啊,只是你怎地在這裡不自己出去?」
灌夫接任太僕不久,也是朝中的九卿之一,灌亮在一眾世家子弟中身份不低,幾日下來與李廣的二、三子李椒和李敢合在一處也算得上是個小頭目。
陳玨心中其實也有些無奈,誰叫他生就一副文弱樣子。他總不能大冬天的脫掉衣服對軍士展示肌肉吧。這麼一來他也只好不親自出面,讓一看就是壯士的郭李代替他。等明日一出場正式立威之後,想來軍士們也就不敢小看他。
灌亮興致頗高,與陳玨說了好一會營中的各色閒話,陳玨一邊聽著一邊點頭,心中已經對羽林軍中地形勢有了底,直到外間軍士們的喧嘩聲漸漸消失不見,灌亮才意猶未盡地告辭離開。
第二日,天還未亮,只是天邊剛剛染上了幾分紅色的時候一陣低沉又厚重的鼓聲便在上林苑中向四周擴散,昨夜剛剛飽餐一頓睡得正香地軍士們被吵醒自然沒什麼好氣,一個一個就差沒有大罵出口。
老兵還好些,沒過多久便將自己整理整齊站在場上,一些父輩是軍人的世家子弟和一心向上地少年次之,又過了好一陣子,剩餘的兵士才在場地中聚集在一塊,還有不少人在整理著自己的儀表服飾。
這些人涇渭分明,出身差不多的人便聚在一起,分成幾個小小的方陣。
陳玨冷眼旁觀,將一些動作最明顯的人面貌記在心裡,等到差不多了的時候才對擂鼓人遞了個眼色,那擂鼓人用盡渾身的力氣捶了一下,聲音震盪,一時間場中一片安靜。
「斯斯文文地,也不知能不能拉開一石弓?」
一個奇腔怪調的聲音響起,在靜寂的場中顯得格外刺耳,陳玨循聲望去,那一片正在貴戚列侯子弟與老兵教官的中間,一群人神色平靜,每個人的目光都落在陳玨身上。
劉徹的手指劃過攤在几案上的奏表,神色變換莫測,下方地趙綰躬身道:「臣請陛下迎大賢申公至長安,詢明堂之事,立上下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