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陣陣,坐在車中的陳玨閉眼揉了揉眉心,待得睜開時他的眼神眼神又是一片清明,左右無事,陳玨便靜下心來整理這幾天層出不窮的各種消息。
劉徹太子之位穩穩當當的時候諸王都不會主動地挑釁什麼,眼下他們母子二人在未央宮中的地位頗有些風雨飄搖之感,年長諸王的心思就動了起來,趁天子和太后沒有精力下詔命他們回國,長安城中頓時大小宴會不斷,就是後宮裡的幾位年幼皇子之母也時不時地試圖接近臥病在床的天子噓寒問暖。
別的不說,堂邑侯府門外原本總有許多人試圖巴結,但這種場面陳玨最近看到的就極少,顯然,那些牆頭草們全部都趴在牆頭不動,暗自觀察起形勢來。
天子在未央宮中靜養不能理事,竇太后拒絕了部分臣子請求太后臨朝的要求,選擇除多年未被天子重用的魏其侯竇嬰為太尉,同時命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率百官暫理朝政。
太尉本是主管全國軍事的最高武職,並不常置,但曾在七國之亂時為大將軍的竇嬰顯然有資格做太尉,竇太后此時將竇嬰安排在這個位置上,無疑是要在天子不能理政期間間接把握朝廷政事不出岔子。
一時間,丞相桃侯劉捨、太尉魏其侯竇嬰、御史大夫建陵侯衛綰府前求見者絡繹不絕,尤其是魏其侯竇嬰,他身為太后娘家子侄,在這個敏感的時候被加為太尉足以說明竇太后對他的信任,無論是抱有什麼樣目的的人都希望能讓竇嬰注意到自己。
陳玨的馬車此時就在前往魏其侯府的路上,劉徹急需有人為他在宮外奔忙,然而王田自顧不暇,堂邑侯府眾人之中劉嫖要在宮中斡旋,陳午要在有心人的注視之下表現得波瀾不驚。几子中陳尚身為庶子身份太低,陳季須大大咧咧胸無城府,陳是隆慮公主之夫也不好出面——以上種種使得此時拜訪魏其侯地差事,陳玨當仁不讓。
魏其侯府之外兩條街,陳玨便感覺到馬車幾乎不再移動。外面隱約有吵鬧之聲傳來,他掀開馬車上的簾子問道:「怎麼回事?」
坐在馬車沿上的李英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回道:「公子,想要拜見魏其侯的人實在太多了,剛才一個區區地中大夫也敢越過公子車駕搶道,真真豈有此理。^^
陳玨放眼望去只見冠蓋無邊,隱約還有列侯規格的車駕,他瞇了瞇眼,道:「今日出來我本不欲大張旗鼓,既然沒有用帶著府中的標誌的馬車。也怪不得方纔那人。」
郭遠粗著嗓子道:「公子,如今怎生是好?」
陳玨思索了一下道:「繞過這條街去後門。」
李英驚聲道:「公子身份尊貴,怎麼能走低賤僕役才走的後門?」
陳玨搖頭道:「事急從權,眼下顧不得那麼多。」語畢,陳玨放下簾子輕歎一聲,只希望那些貴戚官員不會寧可走後門也要見竇嬰一面。
李英和郭遠對視一眼,這才勒馬轉道離開,行出魏其侯府門前最為堵塞的那條路,李英剛剛鬆了口氣,忽聽得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前面可是堂邑侯府李壯士和郭壯士?」
李英回頭一看。躬身道:「小人不敢當條侯誇讚。」
說話那人正是繼承了周家侯位的周謙,當日劉徹在鎬池遇刺時周謙也在場,他還曾經要把李英從陳玨那裡要過來,是以李英對他的印象也甚是深刻。
陳玨在馬車中聽得外面的動靜再一次探出頭來,見得是周謙立刻親自下車,微微點頭道:「條侯安好。」
眉宇之間成熟許多地周謙定定地看了陳玨一眼。忽地一笑,道:「陳小弟怎地不認我這周兄了?」
自周亞夫死後,陳玨原以為他與周謙是要老死不相往來,卻沒有料到周謙今日對他的態度這麼親熱,心下不由一怔。
此時左右無人。周謙看了看陳玨身後的馬車,低聲道:「陳小弟這是要拜訪魏其侯?」
陳玨苦笑道:「不瞞周兄,正是如此。周謙抬頭向街道末端望了一眼,轉而笑道:「陳小弟若是想要在千軍萬馬中殺出一條血路可不容易,不知道你要不要我幫忙帶你一程?」
陳玨心中一動,顧不得鬱悶周謙對他的稱呼問題,忙問道:「周兄的意思是?」
周謙沖自家的馬車努了努嘴。道:「先父與魏其侯一向有些交情。自家父去世之後魏其侯便十日一次指教我兵書戰法,這車水馬龍的魏其侯府門前。我能過去!」
陳玨笑道:「周兄有心相助,區區感激不盡。」
周謙搖搖手,陳玨帶上李英,囑咐郭遠將馬車駛到一邊等候便緊隨周謙身後上了條侯府的馬車。重新起行之後周謙問道:「陳小弟,那日你在我家中寫給先父的悼詞全文為何,可否告知於我?」
陳玨思索片刻,恍然道:「那闕醉裡挑燈看劍……」說到這裡陳玨想起宋詞文體與時下文賦不合,立時住了嘴。
「醉裡挑燈看劍?」周謙重複了一遍,朗聲笑道:「陳小弟不願說我也不勉強,若有朝一日周謙重振家聲,能和先父一樣配得上那些話的時候再告訴我也不遲!」
不知過了多久,周謙地馬車在眾人注視之下緩緩駛進魏其侯府,誰也不知道其中還有一個陳玨。又過了一會兒,陳玨跟周謙一起在侯府中下了車,又在周謙的帶路下七拐八拐行至一間向陽的正房,上書「求思堂」三字。
陳玨跟在周謙身後踏進去之後眼前豁然開朗,此處想必就是竇嬰書房,書卷滿室墨香襲人,紅木几案後的書架上有竹簡亦有紙書,陳玨低頭時正好掃到被主人攤在几面上的一部書,那書週遭隱隱有毛邊,顯然是竇嬰經常翻閱之故。
不多時一身常服的竇嬰從門外走近。他一邊走一邊道:「無忌,今日對不住你,最近朝上事忙,我怕是無暇教授……」他說到此時正好抬頭,一眼看到長身玉立站在他几案前不遠處地陳玨。不由面露訝色。
陳玨躬身一禮,道:「弟子擅闖至此,得罪之處還請原諒。」
因為竇太后喜歡竇陳兩家親近的緣故,陳玨一直在竇嬰面前行弟子之禮,竇嬰扶起陳玨,歎道:「外面那些人攪得我不得清淨,子瑜能跟著無忌進來也是好事,我有什麼好怪罪地。」
陳玨謙遜地點點頭,轉眼看向周謙,周謙對這些時日以來朝堂上的紛紛擾擾也有所耳聞。他對竇嬰道:「魏其侯爺,無忌習兵書戰法之事也不急於一時,今日就先告辭。」
竇嬰點點頭,道:「如此也好,犬子幾人正在家中,無忌可去尋他們一敘。」
帶著歉意和感激地目送周謙遠去,陳玨方要開口時忽地聽得竇嬰道:「子瑜,你覺得無忌這個字取得怎麼樣?」
陳玨想了想,道:「無忌二字氣勢過人,上可追戰國之時的魏公子無忌。確實是個好字,只是周兄名謙,兩下放在一處似乎不太妥當。」
竇嬰笑笑,道:「無忌之名是周將軍長輩所取,周將軍性情耿直,無忌及冠時硬是給他取無忌為字。這才有無忌這名、字不對地情形。」頓了頓竇嬰又道,「其實名字之事總要遵循天地之理,周將軍這樣圖一時爽快,才使得今日你認為無忌之字有不倫不類之感,名字尚且如此。皇后之事更是一樣。」
陳玨吁了一口氣,道:「侯爺果然對弟子的來意瞭如指掌。」
竇嬰移開几案上壓著地墨硯,坦然道:「我也不瞞你,明日我就會上書請太后和天子廢王氏,這便是寫好的奏表。」
陳玨看了几案上的白紙黑字一眼,道:「侯爺沒有想過太子的處境嗎?」
竇嬰道:「皇后隱瞞前事謀求富貴是顯而易見的事,若是陛下和太后置之不理。今後何以教化天下黎民?往後民婦若有棄夫攀附之事。朝官又要如何處理?」和時下朝臣們地主流看法一樣,竇嬰也不認為王皇后再嫁是什麼要緊地事。關鍵還是認為王皇后棄夫入宮有悖倫理道德。
陳玨並不打算為王皇后辯解什麼,他所關心的只是劉徹地情形——堂邑侯府顯赫數載又是太子姻親,竇太后年歲漸老護不了他們多久,他怕的是傾巢之下無有完卵。
「侯爺上書是一心為公,然則外面那些人可不這麼想。」陳玨道,「陛下壽辰已過,諸王卻滯京多日不走,他們當真是擔憂陛下康健麼?當年陛下廢薄氏就已天下大嘩,這次又會有多大地風波?」
竇嬰沉默片刻道:「我何嘗不知有人心懷叵測,然而皇后不賢,上書之事我勢在必行。太子殿下年紀漸長,聰敏有斷,比起其餘諸王強過太多,他日若有人要圖謀太子,老夫自然也不會袖手不管。」
陳玨鬆了一口氣,還好,竇嬰是一個真正的君子,他理了理思緒道:「既然如此,弟子想請侯爺在奏表中為太子再加幾句話。」道:「今日可有什麼要事?」
丞相劉捨上前一步道:「秉太后,武泉來報,匈奴人被李廣和程不識所率大漢兵士擋在上郡之外數十里,只是輜重糧草有所不足,臣請從關內諸郡王國調撥錢糧暫用。」
竇太后點頭道:「哀家不懂軍事,但也知道這次若不是匈奴人來襲皇帝不至於倒下,你們看著辦就是衛綰沉吟了一下道:「太后,五十四名朝官上書請陛下廢皇后。」
竇太后嗯了一聲,問道:「你們怎麼看那?」
劉捨與衛綰俱是不願多事的性格,劉捨道:「此乃聖天子家事,太后和陛下裁決便好。」衛綰則道:「臣附議。」
竇太后不置可否,轉而問道:「王孫?」
竇嬰躬身道:「臣有表奉上。」
長信詹事雙手捧過竇嬰手中的奏表,朗聲誦讀,劉捨和衛綰聽得竇嬰也贊同廢後之後對視了一眼,待到長信詹事念完,兩人臉上滿是凝重。
半晌,竇太后道:「你是要太子監國,暫攝國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