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第三卷 崢嶸初顯時 第五十六章 浮生變
    梁王之死並未給長安城中各人的生活帶來多少變化,只是天子私下裡下了一道旨意,命長安城中少數幾家與皇家相近的貴戚七七四十九日之內禁宴飲淫樂,權當是在哀悼梁王。

    悅來飯莊之中,陳玨坐在一張靠窗的桌子邊,他對面是這兩年長得越發壯實的陳唐陳宋兄弟,身邊則是一男一女兩個孩子,正是金娥姐弟二人。

    陳玨喝了一口熱乎乎的山菌湯,向陳唐和陳宋笑道:「這大半年來你們每天跟著楚先生幹得熱火朝天,今日怎麼突然肯離開工坊那邊?」

    陳唐和陳宋對視一眼,身為哥哥的陳唐憨厚地一笑,道:「手藝要學,公子交代的事情也要辦。如今又是一年春,我們按照公子的吩咐,把製作出來的曲轅犁跟筒車的樣本送出去幾十份,就等農莊那邊試驗效果。」

    陳玨點點頭,玩笑道:「這樣就好,省得錦書她怨我整日都不讓她夫君清閒。」

    陳宋在一邊插口道:「除了新農具的事情之外,我們已經將公子所說的馬鞍跟馬鐙做好,每樣十份,就在掌櫃那裡放著,公子若是什麼時候要用儘管你取就是。」

    陳玨立刻一反平常懶散的樣子,訝道:「這麼快?」

    「這東西並沒有什麼難度,只要做得貼合人體便可,自然不慢。」這回插話的卻是金仲,他這幾個月一直跟在楚先生身邊跑前跑後,倒也學到不少東西。

    金娥卻是睜著一雙大眼,一副對陳玨無比欽佩的樣子,陳玨看了好笑道:「你不吃東西,一直看著我做什麼?」

    金俗這孤兒寡母的都不是什麼好惹是生非之人,幾日前金俗扭扭捏捏地求陳玨帶金娥和金仲出去見見世面,陳玨想想左右無事便爽快地答應了,這姐弟倆甚是乖巧,半天下來也不曾給陳玨惹什麼麻煩。

    金娥的小臉微微紅了一下,小聲道:「我就是覺得你真有本事……」

    陳玨莞爾一笑,搖頭道:「果然還是小孩子。」頓了頓,他又對陳宋道:「那些馬具你分別送到魏其侯、周謙周世子和韓嫣手上去,剩下的再留給我。」

    這時一個嬌媚的聲音忽然在陳玨身後響起:「陳玨,真想不到今日在這裡遇見你。」

    陳玨隱隱覺得耳熟,回身一看便見一身羅裙的劉陵站在不遠處,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她身邊站著的兩個青年分別向他投來敵視的目光,正是王信的兒子王重和韓嫣之兄韓則。

    王重還好,韓則對陳玨就是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恨不得立刻衝上去給陳玨一刀——拜陳玨那句「憑君莫話封侯事」所賜,長安城裡再不肖的貴族少年見了他也會嘲諷幾句,他和王重一起整日追著劉陵,身為他情敵的王重也並不怎麼將他看在眼中。

    劉陵儀態萬千地坐在金仲身邊,嬌小道:「小兄弟,姐姐在這裡坐一會兒好不好啊?」

    小孩子天生愛與美貌的人親近,金仲連連點頭,巴不得這個美麗又溫柔的姐姐多在他身邊待一會。

    劉陵並不理會王重和韓則,只是一個勁地對陳玨說話,一會提阿嬌,一會提劉嫖,雖然陳玨並不怎麼搭理她,但她憑藉著出色的手腕時不時帶著陳家兄弟和金家姐弟倆說笑幾句,氣氛也不顯得沉悶。

    金娥心地善良,見王重和韓則沒有地方坐便自己從條凳上起身,對兩人道:「你們先坐在這裡吧。」說罷她悄悄看了陳玨一眼,卻是想著待會坐在陳玨身邊去。

    劉陵將金娥的小動作看在眼中,不動聲色地與陳宋攀談起來,果然,本就心情煩躁的韓則沖金娥大吼一聲道:「滾到一邊去。」

    金娥何曾見過這樣凶神惡煞的人,她立刻被韓則嚇得後退一大步,不小心左腳絆到右腳,眼看就要摔倒在地,陳玨眼疾手快一把抄住金娥的腰將她拉到自己身前,金娥這才偷偷鬆了一口氣。

    劉陵眼中陰霾一閃,隨後巧笑倩兮地向陳玨問道:「不知這位小妹妹是陳四公子什麼人,竟能讓一向對長安閨秀不假辭色的你如此關愛?」

    陳玨心中對本就不喜,不願與她多說什麼,只道:「她是我家一個遠親。」

    劉陵笑了笑,轉而對金娥道:「小妹妹,是嗎?」

    金娥心思純真,不敢冒認為陳玨這個大恩人的親戚,老實地搖頭道:「不是,陳哥哥是我們母女的恩人。」

    陳玨聞言氣結,劉陵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原先還當陳四公子不近女色,不想原來是……」劉陵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又道:「這位小妹妹的母親美貌可比得上我嗎?」

    韓則和王重同時瞪了陳玨一眼,只有金娥誠實地答道:「姐姐和阿母一樣好看,但是姐姐比阿母年輕多了。」金娥想起年紀尚輕卻容色漸老的金俗,心思一陣低落。

    劉陵聽得金娥的話滿意地點點頭,陳玨實在是受不了劉陵這種有意無意挑撥他和韓王二人關係的做法,不等劉陵再次說話便輕聲呵斥金娥道:「安靜點,以後不想再出門了是不是?」

    劉陵眼睛一瞇,便聽得陳玨對她禮貌地道:「陵翁主,區區今日還有事,先行告辭。」不多時,她板著一張俏臉看著陳玨的身影漸行漸遠,惱怒地道:「忘恩負義!」

    王重和韓則聞言對視一眼,眼底俱是一片嫉恨。

    一行人人走出不遠,金娥便嬌憨地問道:「陳哥哥,你怎麼好像不太喜歡剛才那位姐姐?」

    陳玨腳下步子不停,隨口道:「我和她見面的次數還不如見你這個小丫頭多,能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金娥歪了歪小腦袋,輕輕哦了一聲,便歡快地跟上陳玨的步子。

    …………

    長信宮中,漸漸平復了悲傷之情的竇太后斜靠在軟榻上,阿嬌則半跪在一邊輕輕為她揉捏著肩膀,陳玨則坐在下首,慢條斯理地為竇太后念些文人騷客新作的辭賦以及民間詩歌。

    待陳玨一首民歌念完,竇太后點了點頭,感慨地道:「每次你們姐弟兩個來這,哀家這心裡就鬆快不少。」

    阿嬌淺淺一笑,瞥了陳玨一眼之後柔聲道:「那我以後就天天來陪外祖母。」

    竇太后哪會把阿嬌這話當真,她說道:「你盡在糊弄哀家,今日若不是太子到平陽家去了,你會離開太子宮來這裡陪哀家?」

    阿嬌停下手中的動作,不依地道:「外祖母冤枉我,就是徹兒天天在宮裡的時候,阿嬌又哪天不來給外祖母請安了?」

    竇太后笑道:「好好好,你還是趕緊接著給哀家捶捶罷。」

    阿嬌這才重新將手按上竇太后的肩膀脖頸處,輕輕重重地敲打起來。

    這時竇太后忽地開口道:「陳玨,你今年多大歲數了?」

    陳玨算了算,答道:「秉太后,臣今年已有十三。」

    竇太后點了點頭,沉吟了一下才道:「哀家算了算,梁孝王留下的幾個女兒跟你的年紀都差不太多,哀家雖然不曾見過她們的樣貌,但想來也是不差的。你如今也到了該成家的時候,等她們姊妹幾個到了長安,你就來哀家這裡見上她們一面,看看喜歡哪個也好親上加親。」

    陳玨忍不住瞪大眼睛,他母親劉嫖和梁王可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弟,阿嬌和劉徹的親事沒辦法,他卻不想和一個血緣這麼近的表姐或表妹成婚,想到這,他立刻求助地看向阿嬌。

    阿嬌見了陳玨的樣子心中好笑,思量了一下之後卻覺得這也不是什麼壞事,便輕笑道:「那天可別忘記叫上我,我這個做姐姐的要好好幫玨兒看看。」

    陳玨眼前一暗,若是阿嬌和劉嫖都不幫他,他必然就沒有什麼選擇餘地。他這邊憂心忡忡,阿嬌和竇太后祖孫倆卻聊得熱火朝天,一時間,長信殿中其樂融融。

    …………

    平陽公主和劉徹面對面地坐著,她輕歎道:「早先阿姐這裡什麼都準備好了你不來,如今你可算來了,又碰上梁王叔這回事,真是可惜。」

    劉徹正要答話,這時一隊侍女端了些果品娉娉婷婷地走來,其中一個身材嬌小的婢子長髮輕綰,青絲如瀑。劉徹眼前一亮,讚道:「好美的頭髮,你過來讓孤看看。」

    那小婢女呆在當場,微微顫抖的身子昭示著主人的不知所措,平陽公主見狀皺眉道:「還不過來?」

    這婢女聞言一顫,垂首緩緩走到劉徹身前,劉徹笑道:「你的膽子怎麼這麼小?抬起頭來,大聲告訴孤你叫什麼名字。」

    不多時,一雙剪水明眸對上劉徹的臉,她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容貌生得極溫婉清麗,她輕啟芳唇,柔聲道:「小婢……衛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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