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第三卷 崢嶸初顯時 第五十五章 名推恩
    劉嫖大驚失色,顧不得再為梁王傷心,忙與陳玨一起扶好竇太后,讓竇太后靠在身後的軟墊上,又命詹事速速去找太醫,她才坐到榻邊,輕輕握住竇太后的手,淚眼婆娑地道:「母后,無論如何您都要保重身體。」

    不知過了多久,劉嫖仍不見太醫的影子,擔心竇太后的身子受不了,便命人端來些茶點要喂竇太后吃下。

    竇太后卻不理劉嫖,她的目光略帶茫然地落在虛無之處,自言自語道:「去年還好好的人,今年怎麼就沒了?」

    不多時,太醫監匆匆忙忙地趕到長信宮中,那詹事在路上已經將梁王薨的事情盡數告知他,他走到竇太后榻前幾步處,先是狠狠擦了一把汗,隨後才一絲不苟地檢視著竇太后的臉色和脈搏。

    又過了半晌,他才神色一鬆,與劉嫖一起走出幾步之後說道:「長公主,太后娘娘是悲極傷身,雖說眼下沒有什麼大礙,但若是鬱結於心長久不去,恐怕就……」

    劉嫖聽了他的話連連點頭,陳玨見狀心中輕歎一聲,搖了搖頭便要送太醫出門,這時他眼睛的餘光中忽然掃到玄衣的一角,他驚愕地回頭一望,驀然發現天子正一臉沉痛地站在不遠處,他身側跟著的少年正是是眉宇間愈發成熟的劉徹。

    天子用種種帝王手段制約了這個倍受竇太后疼愛的弟弟一輩子,如今梁王離開人世的消息傳來,剎那間曾經所有的不愉快似乎都消失不見,只剩下兄弟二人之間年輕時最美好的一份記憶,他一抬眼見到陳玨張口欲言的樣子,連忙搖頭制止陳玨說話,隨後又指了指滿面哀傷的竇太后。

    陳玨會意,悄無聲息地向天子行了個禮,便站在一邊默默地聽著劉嫖不斷說些勸慰竇太后寬心的話。

    劉嫖勸了半天,竇太后仍是一臉悲慼,只是不時與劉嫖說幾句梁王劉武小時候的事情,劉嫖聽到最後卻是再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不由地與竇太后哭成一團。

    陳玨為之惻然,因為他並沒有見過這個身體血緣上的小舅舅幾面,所以他心中並沒有什麼悲慟的感覺,只是看著一向與任何人都談笑自若的竇太后哀戚若此,他的心情也不由地沉重起來。

    劉嫖又哭了一會,再抬頭時也看到了不知什麼時候來到長信宮的天子,她輕輕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強作歡顏道:「母后,您莫要再流淚,再哭就要傷眼睛了,您想想,阿武他一定也不希望您的眼疾再犯。」頓了頓,劉嫖看了躑躅的天子一眼,又道:「再說,您要是真的傷了身子,叫女兒和陛下怎麼辦?」

    「皇帝?」竇太后喃喃了一句,悲切地道:「皇帝他哪裡還顧著哀家?就算哀家這眼睛再瞎一次又怎麼樣?去年阿武要留在長安,皇帝他說什麼也不許,這下哀家連阿武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皇帝他終於還是把哀家的兒子給逼死了!」語畢,竇太后的手在榻上胡亂摸索著,信手將一個暖手小爐掃了出去,落在地上光噹的一聲響。

    天子聽到這裡,一腳重重踩在地上,緩緩走到竇太后身前不遠處,陳玨跪倒道:「臣陳玨拜見陛下,拜見太子殿下。」

    天子點了點頭,轉而對竇太后道:「母后,請節哀罷。」

    竇太后不說話,接過劉嫖遞過來的絲巾擦了擦臉頰邊的淚水,淡淡地道:「你來啦。」

    天子道:「是,讓母后傷心至此,是朕的不孝。」

    竇太后搖搖頭,氣道:「你是皇帝,但我不知道你還是不是哀家的兒子。」

    天子的身體隨著竇太后的話微微一震,道:「母后何出此言?」

    劉徹年少氣盛,上前幾步朗聲道:「皇祖母明鑒,父皇方才聽說梁王叔薨逝的消息之後大為悲慟,父皇擔憂您憂心過度傷了身體,顧不上召見太醫來看診便匆匆來此……」

    「住口!」天子輕喝一聲,又對竇太后道:「太子他年輕不知道輕重,請母后不要在意。」

    竇太后沉默了半晌,輕輕歎了一口氣,竇太后縱然心裡萬分不甘,但她又何嘗不知道天子身為一國之君,他做的那些事情都沒有錯,如今她聽得劉徹這話心中不由一軟,道:「罷了,如今說什麼都已經晚了。」

    長信宮中一陣沉默之後,竇太后又道:「皇帝,你總要記得阿武他與其他藩王不同,他是你的親弟弟,阿武從前為了你這個哥哥也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到了你一起還給他的時候了。」

    天子點了點頭,沉聲道:「是。朕已經下旨梁孝王殯葬之禮一切從厚,梁孝王諸子除劉明襲王位,其他几子也各有恩旨,斷不會叫阿武的後人受什麼苦。」

    「梁孝王?」竇太后輕輕重複了一聲,道:「慈惠愛親曰孝,這樣也好,只是哀家記得阿武的幾個兒子年歲都不大,尤其是不識,去年見他的時候還那麼小,難道哀家這幾個孫子今後就只能靠皇帝的這些賞賜生活嗎?」

    梁王劉武的長子劉買可以襲梁王位,但其他諸子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漢時諸侯王即使再寵愛排行非長的小兒子,也只能多與之錢財,除王太子以外的任何人都得不到尺寸之地,這也是若干年後天下間多了無數帶有皇室血脈的劉姓平民的緣故。

    劉嫖猶豫了一下,道:「要不母后把他們接進長安來?」

    這時劉徹忽然揚聲道:「皇祖母,父皇,兒臣知道該怎麼做了。」

    竇太后微微一怔,怒道:「大驚小怪的,你知道什麼?」梁王之死對竇太后是一個極大的打擊,如今她不過剛剛平復了些傷感的情緒,劉徹便在她面前這樣喧嘩,竇太后心中又怎麼可能不氣?

    劉徹對梁王一樣沒有什麼感情,聽聞竇太后訓斥之後訕訕地道:「兒臣是想起前些日子陳玨所說的推恩之策,覺得正好可以用在梁王叔家的幾位兄弟身上,是以忍不住說話。」

    「哦?」竇太后聽得陳玨的名字愣了一下,天子和劉嫖也把疑問的目光投向陳玨,陳玨無奈只得跪倒,道:「太子殿下所說無差。」

    天子立刻問道:「推恩之策,推恩二字何解?」

    陳玨一直認為與推恩令關聯最深的那個人名叫主父偃,當日他在劉徹面前那麼一說也是無意為之,卻不想今日被劉徹頂到風口浪尖上,他只得道:「所謂推恩,便是准許諸王將封地分為幾部分,讓諸王的每一個兒子都能得到一份土地,以免沒有襲王位的王子們生活無靠。」

    劉嫖聞言一喜,柔聲對竇太后道:「母后,玨兒這個法子好,自古天下以農為本,若是阿武的幾個兒子都有自己的封地,您還擔心什麼?」

    天子思索片刻也道:「正是如此,朕幾個年長的兒子都封了王,梁王家的侄子也不該例外。」他這樣說純粹是為了讓竇太后寬心,梁國偌大的土地分給一個人或是五個人對他來說都沒有什麼損失,相反地,若不是天子確實在為梁王的薨逝而傷心的話,他早就開始思量著怎麼把這個推恩之策徹底推廣開來。

    竇太后輕輕哼了一聲,她心裡明白陳玨跟劉徹提這個推恩策的初衷在於削藩,只是事關梁王諸子,這個推恩令恰好合她的心意,她才不想多說什麼罷了。竇太后道:「你們有心了,哀家看這件事就這麼定下,如此一來,哀家也算是對得起你們弟弟了。」

    劉嫖心中一動,輕聲道:「母后,陛下,封五子是封,就不差再照顧下阿武的幾個女兒,不如再令阿武那幾個女兒食湯沐邑,這樣就再沒有什麼需要擔憂了。」

    食湯沐邑,一直以來都是皇后或公主才有的待遇,竇太后聞言立刻道:「皇帝,你看呢?」

    天子心中哪裡還在乎什麼湯沐邑,見竇太后意動,忙道:「阿姐所言甚是,朕回頭就下旨。」

    劉嫖又道:「若是母后還有什麼不放心,就讓太子在諸家子弟中挑選幾個能幹的配給阿武的女兒。」

    劉徹立馬上前一步,說道:「孫兒一定悉心挑選,絕不委屈梁王叔家的姊妹們。」

    竇太后這才點了點頭,神色更趨緩和,她的傷心不是假的,但其中也有幾分故意——天下人都在看著,她不好直接命令天子厚待梁王子孫,方纔她向天子示弱,既不傷天子威名,又便於天子用一個「孝」字堵住悠悠眾口,最後的結果又無可挑剔,委實再完美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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