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第一卷 長安世家子 第六章 意料中
    也許是因為陳玨今天剛剛進學,也算是一個讀書人了的緣故,陳午卻是把見面的地方挪到了陳玨從來沒有到過的藏書閣。說是藏書閣,卻不同於後世的書房,只是一排排的簡牘,也就是書寫在竹簡上的書籍,一眼都望不到頭,看得陳玨暗暗咋舌。

    陳午對於陳玨第一天進學的狀況很有些擔憂,但面上卻不顯,只是淡淡的示意陳玨跪坐到他的對面。

    陳玨在低頭的時候很是為自己的膝蓋哀悼了一番,同時下定決心,為了若干年後不受風濕的困擾,一定要找個時間叫匠人把桌椅做出來。

    等陳玨坐穩了,陳午問道:「今天先生教了什麼?可有什麼不適?」

    陳玨想了想方道:「先生教了幾個字,又講了《詩三百》裡的《關雎》篇,只是兒習字的時候覺得竹簡太過笨重,其他的倒是沒有什麼了。」

    陳午聞言失笑,「那竹簡是數百年前就傳下來的,讀過書的人誰不曾在竹簡上寫過字?等你再長大些習慣就好了。」頓了頓,陳午又問:「玨兒沒有其他的事要和父說麼?」

    看著陳玨迷茫不知所謂的樣子,陳午終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哥哥午時來過我這裡,他可是和我說你資質極佳,楚先生一向不怎麼誇人,今日晌午時也讚了你好幾次。」陳午畢竟是陳玨的父親,這話他說的卻甚是得意。

    見陳午一副「我兒子很優秀我很驕傲」的樣子,陳玨勉強控制住自己翻白眼的衝動,低下頭裝作不好意思狀,心下卻是對這個父親更多了幾分認同感。

    陳午仔細觀察了陳玨沒有什麼驕傲自滿的意思,心中更是滿意,在他這個年紀,自己本身是不會再有什麼大成就了,最大的樂事就是看著子女成長了。

    「頭腦聰敏是好事情。只是許多少時聰明過人的人長大後卻未必能有所成就,而許多做成大事的人少年時也不是什麼天生奇才。玨兒還應好好用功,不得虛榮自傲,知道麼?」陳午說到最後的時候已經有了幾分嚴厲,目光如炬地盯著陳玨。

    「兒子知道了,必不教阿父失望……」陳玨話還沒說完,一個女僕快步走了進來,這女僕陳玨也認得,名喚展眉,他剛剛清醒不久時就見過的,展眉每日都在劉嫖左右伺候,似乎已經是劉嫖的親信人物。

    展眉見陳玨也在此處先是猶豫了一下,才道:「長公主從宮中歸來了,似是……似是心情不佳,連嬌翁主也神色低落……」

    「是麼?」陳午聞言先是一驚,隨後又眉頭緊鎖,在眉心擠出一個「川」字來,等他轉身要出門時,見陳玨還在一邊站著,猶豫了一下還是道:「玨兒和我一起去看看你母親和阿姐吧。」

    陳玨應了一聲,便不再多話地跟在陳午身後。

    雖然不是正午時分,但天氣仍然很是燥熱,院中的樹木草叢中也不斷傳來蟲蟬的叫聲,一陣陣讓人聽得心煩,尤其是在劉嫖聽來,更是令她煩躁無比。

    無論什麼時候都嚴格堅持著最完美的禮儀的館陶長公主劉嫖,此時正柳眉倒豎,胸口不斷的起伏說明她的憤怒已經達到了頂點,右手握得緊緊,連指節處都變得蒼白起來。

    聽見門外傳來的腳步聲,劉嫖沒好氣低向門口看了一眼,總算及時認出來人是丈夫和寶貝兒子才沒有大聲呵斥,至於展眉,早就識趣地守在門口不遠處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嬌嬌呢?」陳午先是坐到劉嫖對面,然後皺眉問道。

    「嬌嬌在她自己的屋子裡……你說對了,栗姬果然有和當年薄太后一樣的念頭。」劉嫖冷笑道:「只是她憑什麼?憑她是太子的母親?」

    說到這裡劉嫖卻好像忽然不再生氣了,而是輕輕地笑出聲來:「當年薄太后何等的說一不二,結果怎麼樣?還不是保不住她外甥女的位置?何況她現在連皇后都不是。」

    陳午這才心中有數,吁出一口氣,問道:「你今日進宮時,和栗姬說了要為太子和嬌嬌訂親的事麼?」

    「不錯。」劉嫖點了點頭,「只不過我沒想到栗姬還真的駁我的面子。駁我的面子不要緊,可嬌嬌還在旁邊呢,她居然回絕得那麼徹底,叫嬌嬌以後怎麼做人?」眼看要平心靜氣的劉嫖說到這裡又忍不住拍案了。

    「沒成就沒成,咱們的嬌嬌還怕找不到好夫君麼?」陳玨安慰道。

    「不只是這個事情。」劉嫖正色道,眼中閃爍得分明就是不甘和無奈,「她現在還不是皇后,但總有一天她會是的,到那時今日的衝突必然會引來禍事。」

    「玨兒還在這裡呢。」陳午提醒著劉嫖,雖然他心中同樣擔憂,卻不想這些話被陳玨聽見,他拔高聲音喊道:「展眉,你將小公子送回去吧。」

    展眉以極快的速度走來,低眉順目地道了聲:「喏。」,便要牽住陳玨,陳玨卻輕輕向一側退了半步,躲過展眉的手。

    「玨兒,聽話,我和你母親有正事要談,讓展眉帶你去吃些東西。」陳午輕聲呵斥。

    對於把他當作一個普通的小孩子來哄的陳午,陳玨選擇了順勢裝傻,「我不。」一邊說著,陳玨一邊走到了劉嫖身邊。

    「阿父和阿母分明在說阿姐的親事,兒子也是知道的呢。」陳玨話音方落,又搖頭晃腦地念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兒今天才剛剛學過,阿母,那個太子表兄是『君子』麼?」

    望著不懂裝懂實際上是在胡攪蠻纏的陳玨,陳午和劉嫖對視一眼,均看出對方眼中的無奈之色,不由相對苦笑。難道他們能和不到五歲的兒子詳加解釋這背後的政治意義麼?說斥責吧,又實在對大病初癒的陳玨下不了狠心。

    「他自然是君子……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劉嫖強笑道,「母親本來想要你的阿姐嫁給你舅舅的兒子,也好親上加親,只是太子的母親沒有同意,阿母怕你姐姐難過呢。」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陳玨一臉無邪的樣子,「皇帝舅舅的兒子多得是,又不只有大表兄一個呢,阿母讓舅舅再選一個兒子也封他為太子不就行了?」

    陳玨從方才劉嫖露出的口風看出,這位館陶長公主和大多數的朝臣一樣,即使心中有了不快,但為了將來能夠自保,也並不曾與栗姬正面對抗,弄不好劉嫖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還要想辦法與栗姬母子修復關係。

    雖然知道陳阿嬌最終是會和劉徹訂下「金屋藏嬌」之盟,劉嫖也成為了劉徹登上皇帝之位寶座的強援之一。但與其等到劉嫖終於發現景帝也並不喜歡這個太子,方才和其他許多人一樣把注意力移到王美人母子身上,為何不通過他這隻小蝴蝶煽動的翅膀,讓劉嫖在這對母子最不受重視的時候,先於他人雪中送炭呢?這樣的情誼,也許會在將來的某一天發生意想不到的作用。

    陳玨狀似漫不經心的話在劉嫖心中泛起陣陣漣漪,就連陳午也又一次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此時太子劉榮身邊聚集著大批臣子,周亞夫和竇嬰這兩個平七國之亂的功臣也在其中,大漢上下所有人都不會想到有一天劉榮會失去太子之位,陳午和劉嫖也就沒把陳玨的妄語當真。

    只是,阿嬌嫁不成太子,若能嫁給一個封地距離長安近些又富渥的未來強大藩王,既是對阿嬌好,也是讓堂邑侯府的小輩們多了個出息的姐夫或妹夫做靠山。

    「玨兒。」劉嫖終於喜笑顏開,「你真是我的好兒子,這一個不成自然還有其他的,是我糊塗了。你是怎麼想到的?」

    被劉嫖抱在懷中的陳玨自然不會一本正經地說什麼「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只是滿臉地驚訝,彷彿弄不懂劉嫖為什麼突然這樣開心。

    「我今天習字的時候便是如此啊。」陳玨說,「遇見總是記不熟的字先去看其他的,等回頭再看那個字時很快就能記住了。」

    「玨兒真聰明。」劉嫖一邊撫摸著陳玨軟軟的頭髮一邊認真道:「只是,什麼再封一個太子的胡話以後不可再說了,太子,只有一個。」話說到這裡,劉嫖的語氣已經可以稱為嚴厲了。

    「知道了。」陳玨乖巧地答道。他方纔如此作為,也不是真的想扮什麼「先知」的角色。劉嫖不是笨人,在栗姬這碰了硬釘子自然知道去找其他的路子,哪用得著陳玨這半筒水提醒,只不過劉嫖心中正在氣憤一時不曾細想罷了。

    陳玨這樣說,只不過是想在這對夫婦心中稍微增加一點自己的份量,同時在他們心中埋下一個種子而已,並且,這種暗示他打算在以後常做,但必然要比今天做得隱晦多了。只要劉嫖在將來親近王美人母子時能想到這些,不要像歷史上那樣純屬施恩般地對待他們,就算陳玨達到目的了。

    「正是如此。」陳午在一旁道,又轉頭對劉嫖嚴肅地說,「玨兒以後少不得同你一起見宮裡的貴人,是要學些規矩禮儀的時候了,明日開始便叫展眉去教導他吧。」

    等劉嫖又將不知在什麼時候退了出去的展眉喚回來時,陳午交代了她幾句,便又向劉嫖如此這般地描述了近日陳玨進學時的種種情形,一家人又是一陣親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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