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來到。
這天清晨,陽光明媚而又不刺眼,因著亭台樓閣和樹木的遮擋,稀稀落落地灑在地上,顯得格外涼爽,就連空氣裡,也散發著一種格外清新的氣息。
堂邑侯府的僕人們早早就起來了,負責廚房的燒火造飯,負責清潔的打掃庭院,至於主人們的貼身僕人,則早早備好水盆、面巾和乾淨衣物等,準備服侍主人們起身。
陳玨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瞪著被子上繡的雲雀圖案發呆。
自他穿越時空來到堂邑侯府至今,已經有兩年之久了。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然而說短也不短,足夠陳玨適應了在西漢的生活。有時陳玨回想起前世的記憶甚至懷疑那才是他的一個夢,而如今他作為堂邑侯陳午和館陶戰公主劉嫖的幼子的生活才是真實的。
服侍他起身的人仍然是陳小夭,然而早在一年多以前,陳玨覺得他已經可以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時候,就堅持不再用侍女為他穿衣服了,而是一切親力親為。
不多時陳玨將衣服穿好了,望見陳小夭身後一張滿帶著怯怯的陌生面容,陳玨在心中暗自歎了一口氣:最開始在他身邊的那幾個連正式名字都沒有的女僕,已經在最近幾個月裡陸續都嫁了人,就連陳小夭,也機緣巧合地就快成為陳玨的二哥陳季須的侍妾了。
是的,侍妾,這個時候人與人之間的尊卑界限就是這樣嚴格,但陳小夭自己卻絲毫不覺得委屈,反而很是高興的樣子。陳玨雖然想過拉陳小夭一把,又考慮到這個時代女子的幸福抬沒有保證,她嫁給別人反而不如做陳季須這個未來堂邑侯的侍妾,起碼有陳玨看著,總不至於過得太差。
陳小夭卻不知道陳玨心中在想什麼,只是在他旁邊一直伺候著,陳玨剛剛把臉抬起來,她就將早已用溫水投過的手巾遞給陳玨,等陳玨擦過臉又遞還給她。
「陳唐和陳宋呢?」正在活動著關節的陳玨隨口問道。
陳唐和陳宋,是陳午在一年前為他找來的侍讀,或者說是書僮,幹的是為陳玨提竹簡或者遞筆調墨的活,同時也陪陳玨一起讀書。至於他們的名字,則是陳玨為了滿足自己的惡搞心理而取的,而陳唐和陳宋還很喜歡這個不同於他們之前那充滿鄉土氣息的小名的名字。
錦書一邊為陳玨整理著楚先生要求的功課,一邊答道:「他們早就在外面候著了,聽說連飯都不曾吃過。平時不見他們這麼早,定是昨日被楚先生罰得狠了。」
錦書今年剛剛十二歲,看著倒有十四五,卻是陳玨除了陳小夭之外最親近的侍女,等陳小夭正式到陳季須那之後她就會代替陳小夭的位置,因為與陳玨說話時也少了幾分避忌。
「哦?」陳玨以一個舉重運動員的造型結束了他毫無規律動作可言的早操,笑道:「既然不曾吃過,就叫他們再等一會,我去見過阿父阿母之後回來和他們一起吃點。」
錦書笑著應了不提,見陳玨就要出門,吩咐了小侍女幾句就連忙和陳小夭一起跟上。
陳玨悠哉游哉地到了陳午和劉嫖所住的正房,進門時請安完畢一抬頭卻愕然地發現大哥陳尚,二哥陳季須,三哥陳蟜,還有陳阿嬌早就與陳午夫婦坐在一處。
阿嬌一貫受寵,也不管父母都在身邊,便張口道:「只玨兒你來得晚,我們等了你許久了。」
陳午瞪了阿嬌一眼,又對陳玨道:「哪裡等了你許久,請安的時辰都是定好的,他們也不過是剛剛坐下罷了。上次見楚先生時也忘記問你學業的事,你最近在學些什麼?」
「因楚先生用心教導,兒子前些日子剛學完了《詩三百》,《論語》也學完了大半。近日楚先生又在講《道德經》,有時學得乏了,楚先生也給兒子講一些《爾雅》,讓兒長了不少見識。」陳玨沉穩地答過,又抓緊時間向三個哥哥和阿嬌都補過了禮。三個哥哥都禮貌地點頭,只阿嬌仍是笑。
「不錯。」陳午聞言頷首,早就習慣陳玨「早慧」的他並不奇怪陳玨的話語早熟,「兩年學完《詩三百》,連論語也學得差不多,確實不錯。《老子》歷來為先皇所重,連當今太后也是如此,你定要用心學習才是。」
「何止不錯。」陳蟜插口道,「我們兄弟三人也算聰慧了,可沒一個及得上玨弟的。」陳玨的這位二哥因為和陳玨一同讀過一年半的書,感情倒是比其他兄弟更親近些。平日陳玨也常請教他一些課業上的問題,正因如此,他還常說陳玨的才名也有他這個二哥一份功勞。
陳午「哼」了一聲道,「天下之大,俊傑無數,難道就只有你們兄弟四人不成?」話雖如此,在座的所有人都看出他並未動了真怒。
身為堂邑侯世子的陳季須也笑道:「眼看玨弟越來越了不得,過幾年也要封侯了罷。」他之所以說了個「也」字,卻是因為陳蟜因是長公主之子的身份,去年被景帝封了「隆慮侯」。
這邊陳玨被兄姐調笑,面上仍然微微笑著,不驕不躁的樣子更令陳午心中讚賞,最後還是劉嫖開口制止了這些兒女,道:「三天後又是上巳節了,你們阿父與我要入宮,不能與你們同去踏青,就由承志和季須帶著弟妹出門,切記不可惹是生非,知道了麼?」
「承志」是陳玨大哥陳尚的字,雖然開始的時候聽著彆扭,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只是這位大哥在府中的地位確實尷尬,他是實際上的長子,然而十幾歲的陳蟜都被封了隆慮侯,早已年過二十的陳尚卻還只是個郎中,個中酸甜苦辣可只有他自己知。
劉嫖話音方落,陳尚和陳季須便一起起身,向陳午和劉嫖表示過一定會照顧好弟弟妹妹,方才重新落座。
一家人又聊了一會,劉嫖才道:「好了,你們兄弟幾人當值的當值,還有讀書的讀書。時間也不早了,都去做各自的事吧。」
劉嫖發話了,這一家子上下自然無有不從的,幾個晚輩一一起身,向首座的二人施禮之後才紛紛離開。
走出來不久,見陳蟜和陳季須勾肩搭背得一起走遠了,陳玨對陳小夭和錦書說叫她們先回去,才喊了一聲「大哥」,將陳尚叫住。
陳尚聽見陳玨喊他雖然立刻停住,心中卻奇怪不已,不知道這個家中除了唯一的女孩阿嬌之外最受寵的幼弟叫住他是何用意。
因為年紀還小的緣故,陳玨一路小跑到陳尚面前後氣喘得厲害,好不容易平復了呼吸方道:「聽師傅說大哥在幾位兄長裡騎術箭法都是最出色的,不知道大哥閒暇之時能否多多教導弟弟?」
陳尚聞言笑道:「我還道是什麼事情,只是若說教導,始終還是父親為你請的師傅最好。為兄的騎射雖然尚可,教人就不知道從何教起了,等你略有小成,帶你去跑馬打獵倒是可以的。」
陳玨一笑,道:「全聽大哥吩咐。」頓了頓又道:「小弟聽說大哥最近似乎要入太子宮任職了?」
「你也知道?」提及此事,陳尚稍顯黝黑的臉上也泛出一絲憧憬之色,「不過現在還只是傳聞而已,能否成事尚在未知。」
明年,太子就要被廢了,只是不能告訴給你知道。陳玨心中想著,臉上笑容更加燦爛,道:「那弟弟就在這裡預祝大哥心願得成了。不過二哥和三哥這段日子與太子殿下小有不睦,大哥可要多加小心才好。」
陳尚聞言心中一凜,他卻不曾想到陳玨會信口胡說,他自然也不會跑去向兩個嫡出的弟弟求證,只提醒自己這兩年先不必著急接近太子,待過些時候做出些成績,想必太子也不會因為他姓陳的緣故而遷怒於他了。
「多謝玨弟了。」陳尚感激地說著。
陳玨卻忽地正色道:「大哥這話錯了。」
正在陳尚驚愕之時,陳玨又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兄弟之間,骨肉相親,大哥卻還對我說這個謝字,難道不錯麼?」
陳尚又是一怔,等他反應過來之後才眼眶微紅地連連點頭,「玨弟說的是,確實是我錯了。」
陳玨好似不曾看見陳尚的異樣一般,仍然是笑吟吟地道:「有過則改之,大哥果然是君子所為。小弟今天還要讀書,就不耽誤大哥上差的時間了,晚間再見了。」
陳尚整了整神色,心道絕不能叫弟弟小瞧了,心中頓生豪氣,道:「玨弟且用心習武,休沐時哥哥帶你出去騎馬。」
陳玨笑嘻嘻地答應,不多時見陳尚走遠,便逕自回頭向自己的住處走去。
等陳玨回到住所時見到的是陳唐和陳宋同錦書說笑的樣子,錦書眼尖,最先看見陳玨過來,忙走到陳玨身前,道:「公子,早膳已備好了。」
陳玨笑著坐下,又吩咐錦書將一些食物放在小案上供陳唐陳宋食用,錦書一一做好了,才回到陳玨身邊站好。
吃到一半,陳玨忽然發現半天不見陳小夭,問及錦書,錦書道:「小夭姐姐被二公子身邊的小廝叫走了。」
陳玨「嗯」了一聲就不再說話,心下卻是頗為不喜——陳小夭做陳季須的侍妾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現在這麼急於一時,傳到劉嫖耳朵裡可不是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