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邑侯府本來已經有了一個教書先生,這位教書先生是老堂邑侯尚未去世時就在府中的,專門教導陳家子侄們的功課學問。老堂邑侯去世之後,一來是因為陳午繼承堂邑侯之位已是定局,二來也是不想與劉嫖這位長公主住得太近,陳午的幾個兄弟們就全部搬了出去,現在這位教書先生就只需要負責陳午的嫡二子陳蟜的功課。
因為陳蟜已有的知識比陳玨這個目不識丁的小孩多了太多,用教學術語來說就是學習進度差異過大,陳午和劉嫖曾經專門商量過到底是為陳玨再另外請一位先生,還是直接讓這個「老先生」教導陳玨,繼續為堂邑侯府發光發熱。
最後還是陳午拍板決定不另行請先生,並不是因為侯府摳門,正是因為陳蟜已經學會了很多東西,所以在學習的時候並不需要先生寸步不離,先生只要在關鍵的地方加以解釋就好。
相對的,有大片空閒時間的先生就可以擔當起為陳午啟蒙的重任,同時,讓這兄弟二人一起進學也可以增進些兄弟情誼。
這位先生姓楚,單名原。因為多年在堂邑侯府中教書,在外名聲不顯,但聽得陳午話裡話外的意思,楚先生還是頗有些真材實料的。因為這位先生資格老,陳午也不好太托大,那邊劉嫖帶著陳阿嬌進宮,陳午便親自帶著陳玨去行拜師禮。
陳玨的拜師禮因為陳玨還只是一個小孩子並不如何隆重,但陳玨仍然要穿著最正式的衣服去見先生,一路上束手束腳的。
楚先生平日教導陳蟜的地方在西堂的一個向陽的偏房中,陳玨跟著陳午東拐西拐好一會才走到地方。
入內之後陳玨先是打量了楚先生幾眼,這楚先生是個面容清瘦的中年人,穿著一襲素淨的青灰色長衣,頗有幾分風骨。
陳午問了幾句陳蟜的功課便進入今天的正題:拜師。
先是陳午命下文將準備好的數條肉和一些絲帛之物送上。這些被稱為「束脩」,是一種從春秋時期流傳下來的禮節,實際上就是拜師時送給老師的禮物。
待楚先生收下「束脩」之後,便是陳玨正式登場的時候了,等陳玨行過了禮,楚先生點頭表示收下陳玨這個弟子,拜師禮便算完成了。
陳午對於楚先生顯然有些敬重,道:「小兒頑劣,若有調皮之事,先生不必顧忌,嚴加管教便是。」
楚先生自然不能真的應下陳午的話來,只道:「小公子聰敏,必能一心向學。」
陳午又告誡了陳玨幾句類似好好讀書的話,便施施然地走了。
陳午走後,陳玨開始還略為拘束,後來見楚先生在那但笑不語,心中的膽氣頓時被激了起來,暗道自己也是兩輩子加起來二十來歲的人了,總不能見了一個教書先生都怯場得厲害。便挺直了搖桿,一副小大人狀地又彎腰行了個禮,口中道:「弟子陳玨拜見恩師。」
那楚先生見此,眼中露出幾分讚賞之色,他也不敢托大,親自起身將陳玨扶起,又將陳玨引至案前跪坐好,方才坐到另一邊去。
這時門外一陣腳步聲傳來,不多時,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少年昂首走了進來。
那少年走來先是左右一掃,陳玨對上他的目光忙又起身行禮,道:「玨兒見過三哥。」
這少年正是陳玨的三哥,劉嫖的二兒子陳蟜,只聽陳蟜「嗯」了一聲,對楚先生弓了弓身算行過了禮,又帶著幾分關切對陳玨道:「玨兒也來讀書了?那要好好用功才是。」
寶兒那個乳名在陳玨以絕食一頓為代價的強烈抗議下,陳午和劉嫖以下所有人都不再叫了,只有陳阿嬌還時不時地叫這個乳名逗弄陳玨。
至於陳蟜,陳玨在這幾天中已經見過陳蟜幾次,感覺上陳蟜對他這個小弟還是很親近的,兩下相處得也算不錯。
楚先生先是考校了陳蟜的背誦,指出幾個錯誤之後便叫陳蟜試著默寫下來,倒是陳玨看著陳蟜在竹簡上寫字大皺眉頭,想到這個時代沒有紙,就連如廁也要用廁籌,心下更是鬱悶。
這個時候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都還不曾出現,所以識字基本上便是碰到先人的哪篇文章便去學哪篇文章裡的字。
楚先生卻不知道陳玨的腹誹,他拿過一個竹簡放到陳玨面前,備好一大一小兩支筆和墨卻不寫字,先行問道:「玨兒可知你的名字是何意?」
陳玨靜靜地答道:「玨兒知道,玨者,雙玉合一是也。」這點,卻是陳玨在另一個時空就知道的了。在前幾天陳玨為自己爭取被叫做「玨兒」的權利時,館陶公主也對他說過一次,為他取這個名字,便是說陳玨這個幼子對她來說是「如珠如玉」之意。
楚先生見陳玨答出來也不奇怪,抬手在竹簡上豎著寫下兩個字,彎彎曲曲的,正是漢時所有貴族子弟都要學習的小篆。
「這是玨兒你的名字。」楚先生說道,又在竹簡上分別寫下陳午,劉嫖等人的名字。這楚先生也不愧是堂邑侯府的常駐先生,從名字教起即使教的不是陳玨而是一個普通孩子,也能勾起學生的學習興趣了。
不知道是穿越者真的有傳說中的優待還是這個身體的年紀尚小,陳玨記東西出奇地快,雖然不是什麼過目不忘的類型,但感覺上似乎比前世十歲左右學東西最快的時候還快上幾分,加上陳玨身為文科生為了高考練就的記憶能力,記下這些小篆字倒是不曾費什麼力氣。
楚先生又教了「天」、「地」、「漢」等字,不一會兒陳玨說記下了,要陳玨溫習最開始學的幾個字,陳玨掃了一眼仍說記下了。他便心生不悅,暗想何曾見哪個小孩子記得這樣快,手中於是拿過另一個竹簡,教了陳玨最簡單的握筆姿勢,便要陳玨用小筆將方纔所學的字聽寫出來。
陳玨拿起筆的時候倒甚是自信,他前世也曾苦練過幾年書法,發現自己記憶力加強後更是信心十足,只是一個一個將楚先生教的字寫出之後一張臉卻憋得通紅。
小篆可不同於楷書行書,彎彎繞繞多的是。人家楚先生方才寫的字雖然在陳玨看來陌生得很,無法和後世的簡體字相比較,但自有一種美感。而陳玨信心滿滿寫出來的字呢?雖然寫法是正確的,可寫出來的效果卻和狗爬的沒什麼兩樣。
這廂陳玨正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那廂楚先生心中卻驚異萬分——雖然這字寫的實在不怎麼樣,但近三十字全部都是正確的,當年他為陳尚陳季須陳蟜啟蒙的時候,這三人最少也花了大半個時辰才記全,饒是如此仍然不是忘了這個就是湊了那個,哪裡能和陳玨相比。
壓制住心中的驚奇,楚先生又令陳玨將這些字每個寫十遍。等到陳玨寫好了楚先生拿來一看,心中又是一震。陳玨寫的這些字,其中八九個並不算頂困難的字儼然已經小有模樣了。
陳玨正在揉著他寫字寫得發酸的手,忽然看見楚先生奇特的神色,又掃到他手中的竹簡,知道他表現得有些過火了。不過陳玨並不介意自己在學習知識上表現出超人的天賦,這也是他為自己未來增添的籌碼。
楚先生見陳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撫鬚微微一笑。「玨兒果然天資聰慧,蜀地的司馬相如少時頗有才名,玨兒卻也絲毫不比他差了。」楚先生頓了頓,見陳玨仍在按摩他的手,又道:「識字練字之事並不急在一日,現在便正式開課罷。」
陳玨聞言忙端正地跪坐好,原來剛才那些都只是熱身而已。
楚先生看見陳玨的表現,點了點頭,心中更是欣賞,道:「春秋時孔子曾說:『不學《詩》,無以言。』雖然並不完全如是,然則詩三百,思無邪,這《詩三百》確是要學的。玨兒且先隨我誦讀,熟悉之後再行學字不遲。「
《詩三百》,又稱《詩經》的那個《詩三百》啊。
陳玨偷偷低下頭,嘴角抽搐了一下,那邊楚先生已經開始念了第一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是一首寫愛情的詩歌吧。陳玨一邊跟著楚先生念著早就學過的《關雎,一邊在心中回憶著。
其實仔細想想在漢朝以《詩經》作為啟蒙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在沒有《三字經》、《千字文》的時候,包涵許多禮儀、政治、社會、人際關係內容的《詩經》自然就成了首選。
一個教得認真,一個學得飛快。一篇陳玨從前就學過的詩經文章很快就念完了一遍,為了不表現得太誇張,陳玨還是過了好一會才將《關雎》背誦下來,饒是如此,楚先生仍然很是滿意,摸鬍子摸得更頻繁了。
背誦完成之後楚先生告訴陳玨可以去活動一會,陳玨在外面走動了幾圈之後,又找了個角落做起眼保健操,古代可沒有配眼鏡這一說,視力一旦受損就壞了。
等到「課間」結束後,陳玨又開始學字。這一次學《關雎》裡的字時就慢得多了,學得越多,為了不忘記之前已經記下的內容,陳玨花的時間越久。楚先生也沒有表示出什麼不喜,畢竟他這身體不過才四歲而已。
就這樣,楚先生用大部分時間教導陳玨,又時而到陳蟜身邊指點幾句,不多時便到了晌午。陳蟜因為要練習騎術和劍術不再上下午的課,而陳玨則要在吃過午飯後再學習一個時辰才可以去休息。陳玨偷偷算了算,去掉休息時間,他每天的上課時間大約有四個半小時左右。
下午學習的仍然是詩經,只不過楚先生見陳玨確實伶俐,又有選擇地教了些先賢語錄,教授陳玨一些簡單的禮儀和道德規範。
一個時辰很快地就過去了,堂邑侯陳午算準時間派來僕人叫陳玨過去說話。陳玨起身之後又向楚先生施了一禮,謝過楚先生今天的教導便跟著僕人往陳午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