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中大火焚燒形成的灰黑色飛灰如同黑色的雪花一般飄落在御花園的小山,君臣二人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沒想到輝煌二十五年的大周朝,到了最後關頭竟然只有一個太監陪伴在自己身邊,皇帝百感交集,兩滴渾濁的淚水從枯瘦的面頰留下,曹少欽也泣不成聲,將長長的腰帶遞了去:「陛下,讓奴婢最後伺候您一次。」
皇帝點點頭:曹,朕先路,在奈何橋邊等著你。」
曹少欽將腰帶甩到歪脖子樹的樹杈,打了個結,退後兩步,畢恭畢敬的跪下磕頭:「皇帝,奴婢送您路了。」
說完,膝行前,跪在皇帝腳下,皇帝踩著曹少欽的脊背,伸手抓住了腰帶結成的環扣,將腦袋伸了進去。
皇帝的腦袋進入環扣之後,便用腳點點曹少欽,老曹會意,身子一矮,皇帝的軀體便懸空了。
忽然一聲破空之音,皇帝的身軀便重重的摔下來,砸在曹少欽背,曹少欽一驚,他是干髒活出身,親手勒死的人都不在少數,結的繩扣牢固無比,怎麼會斷呢,難道是心慌意亂所致?
還沒爬起來,就聽見皇帝驚訝的聲音:「是於虎!」
曹少欽四下張望,果然見御花園涼亭之,一個虎背熊腰手持弓箭之人正望向這邊,不是前御林軍統領於虎還能是誰!
「老曹不想落到這個叛賊手裡!」皇帝急切的喊道。
曹少欽很明白皇帝的心思,身為一國之君,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嚴,決不能落到仇人手裡被他們羞辱。
想到這裡,他迅速從靴筒裡拔出淬過毒的匕,短小的鋒刃閃著幽蘭的光芒,這是曹少欽最後防身的武器,經過十三種毒蟲七七四十九天熬製淬煉的毒藥,見血封喉,劃破點皮就能要命。
情急之下也顧不了許多了,曹少欽手持匕呼道:「陛下,來世再做君臣!」
說著就揮動匕向皇帝的咽喉刺來,皇帝兩眼一閉,直挺挺的坐在地等著受死。
說時遲,那時快,又是一聲,雕翎箭正中曹少欽手中的匕,巨大的力量將匕碰撞出去,轉著圈飛到了草叢中,再也找不到了。
緊接著又是一箭飛來,曹少欽身子一凜,斷斷續續的說道:「陛下,奴婢先走一步了……」
然後軟綿綿的倒在地,背插著一支雕翎箭。
皇帝憤怒的咆哮起來,仰天長嘯,兩眼通紅,如同怒火萬丈的雄獅。
此時於虎手下的士兵已經撲了來,這些人都是流落於民間的前御林軍叛兵,皇帝虎老餘威在,依然有著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嚴與氣度,一幫士兵圍著他反倒不敢有所動作。
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兵圍著一個手無寸鐵的憔悴老人,竟然不知所措,皇帝鄙夷的看了他們一眼,撿起被於虎射斷的布帶子,重新打了個結,艱難的站起來,用力將布帶子往樹杈拋,可憐他人老力衰,拋了幾次都沒拋去。
皇帝依然在執著的拋著吊用的帶子,周圍的士兵茫然的看著他的動作,竟無一人前制止。
幾個西涼騎兵路過此處,看到面圍著人,便下馬山,分開眾人一看,赫然是個穿著龍袍的老人,後宮中穿龍袍之老年男子,不是皇帝還能是誰,兩個西涼兵想都沒想,過去叉住皇帝往外架,一邊走一邊歡呼:「抓住蠻子皇帝了!」
於虎手下那幫人這才醒悟過來,跟在後面吵嚷起來:「皇帝是我們抓到的!」
西涼兵猛一回頭,凌厲的眼神嚇得他們不敢言語,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皇帝被他們扔在馬鞍,呼嘯而去。
於虎依舊站在涼亭,心情複雜的看著昔日的主子狼狽不堪的趴在馬鞍子,稀疏花白的鬍子在風中搖晃,他一扭頭,不忍再看,就聽到西涼騎兵粗野的聲音:馬呼嘯而去,也帶走了於虎的所有仇恨和抱負。
心願已了,再無牽掛,於虎將弓箭拋下,轉身而去,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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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大內,到處是焚燒過的痕跡,太液池、玉帶河裡漂浮著投水而死宮女的屍體,隔幾步便有一具屍體橫死當場,雖然漢王下了封刀令,但是僅限於投降之人,後宮中聚集了大量內廠和錦衣衛的番子,頑抗之下難免傷亡纍纍。
奉天殿廣場,滿滿當當都是兵,戰馬在花壇裡吃著花草,士兵在鍍金水缸裡清洗著戰刀,昔日莊嚴肅穆的朝場所,現在變成了一座龐雜的大兵營。
奉天殿前寬闊的丹陛,士兵們騎坐在銅龜,銅鶴玩耍,日冕,嘉量也成了士兵們的座椅,看到漢王在眾將簇擁下走過來,士兵們才紛紛停止玩鬧,肅立敬禮。
元封一路微笑走來,頻頻向將士們揮手致意,今天終於克復京城,走進了朝思暮想的紫禁城,自己生於斯,長於斯,差點死在這座皇宮,多少次夢魘中回到這裡,這裡是血與火的所在,無數猙獰面孔的所在,讓他無數次大汗淋漓從夢中驚醒。
如今,自己終於帶著仇恨,帶著抱負,帶著數十萬大軍重回這座噩夢之城,奇怪的是,往日那些奇怪的幻想卻再也有出現了。
奉天殿的大門敞開著,裡面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明黃色的布幔在風中搖擺,空氣中瀰漫著檀香和馬糞的味道,檀香來自於宮殿中銅質的仙鶴型香爐,而馬糞味道則來自於廣場那些西涼戰馬。
元封站在門口,凝視著大殿正中央的寶座,那是帝國權力的象徵,一統天下的標誌,金碧輝煌的寶座兩旁,是六根瀝粉貼金雲龍圖案的巨柱,前側是四對陳設寶象、甪端、仙鶴和香亭,方則是形若傘蓋向隆起的藻井。藻井正中雕有蟠臥的巨龍,龍頭下探,口銜寶珠。大殿裝飾豪華精美,彰顯著皇家的威儀和氣派。
眾將都被這種奢華威嚴的氣派驚呆了,站在門口不敢高聲言語,元封啞然一笑,高聲道:君隨我進殿!」
眾將歡呼一聲,緊跟著元封走入大殿,此時即便是最豪邁的武夫也小心翼翼,不敢逾越,他們把腦袋別在褲腰帶跟著元封打天下,為的不就是這一天麼,從龍有,封妻蔭子,以後就是開國元勳了。
元封邁步前,毫不遲疑的坐了寶座,身依舊穿著寒光閃閃的鐵甲,坐在寬大的寶座正中央,兩手搭在扶手,兩腿叉開,威風凜凜,好一幅馬君王的架勢。
面南背北的感覺果然不錯,從寶座望下去,整個奉天殿廣場一覽無遺,所有的台階都被自然地遮蓋起來,只留下一層層的紅牆黃瓦的宮殿,這就是睥睨天下的感覺。
元封志得意滿,眾將也是興高采烈,忽然,元封在末位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不禁笑道:「那不是鄧雲峰麼?」
鄧雲峰聽到漢王點名,急忙出班磕頭:「罪臣鄧雲峰,拜見陛下!」
元封哈哈大笑:「你何罪之有,說服京城禁軍投降,炮轟午門,你是第一,我不但不會罰你,還要封你的官呢。」
鄧雲峰神色黯然道:「臣惶恐,不敢領賞,臣的家小都被昏君殺害,現在大仇已報,無意留戀凡塵,只願遁入空門。」
元封又是一陣大笑雲峰,你當我大漢軍統司的人是白吃乾飯的麼,你的家小早被救下了,毫無損,現在正在家裡等你團圓呢。」
鄧雲峰大喜過望,下意識的想問是不是真的,但是又想到這句話是從漢王嘴裡說出,絕不會有假的,頓時磕頭謝恩:「臣叩謝聖恩,萬死不足以報答天恩。」
元封笑問:「那你現在還留戀紅塵瑣事麼?」
鄧雲峰道:「臣這條命就是陛下的,但憑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元封道:就給我當個炮兵提督。」
正說著,有人來報,已經俘獲周皇,正在殿下候著。
元封道:「提他來。」
四個士兵將張士誠架了來,此時皇帝的龍袍已經不知道被人剝去當了紀念品,身只穿著明黃色的中衣,還沾著泥土和馬糞,花白的頭蓬亂鬆散,鬍子又掉了幾撮,嘴裡還勒著一根小木棍,看起來狼狽之極,哪還有人君風範。
「這是怎麼回事?」元封問道。
「老東西想咬舌自盡,咱們只好給他帶著嚼口。」
「拿下來。再給他找件衣服披。」
士兵隨便找了一件太監的蟒衣給他披,張士誠的髻已經亂了,唇粘著的鬍子也掉了,只剩下巴的幾根假鬍子,顯得無比的倉皇與狼狽,但他將身子挺的很直,毫不畏懼的對視著那個坐在自己御座的年輕人。
「二十五年前你動叛亂的時候,可曾想過有今天?」元封開言問道。
「成王敗寇,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你父親能做皇帝,朕難道做不得?」張士誠傲然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