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眾人欲登船前往北岸面聖,可是孟葉落卻不知所蹤,四下尋找仍無下落,眼看時間要到,眾將只得先行登船,南岸碼頭邊,張提督正要帶著親兵馬弁登船,忽然旁邊竄出一個士兵,帽簷低垂看不清面目,低聲呼道:「提督大人稍等。」
張提督扭頭望去,不禁奇道:「孟大人,你怎怎麼這身打扮?」
孟葉落道:「我收到風,此行兇多吉少,你先不要登船,讓他們先行一步。」
張提督半信半疑,但是憑著對夢孟葉落的相信還是留了下來,其他各路將領登船而去,順風抵達對岸浦口碼頭,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到了晚上,傳來消息,這些將領已經被皇帝認定為叛軍,盡數斬首了。\
張提督嚇得渾身發抖,他的腦袋雖大,也戴不起反賊這頂大帽子,要知道謀反之罪可是要誅滅九族的,他從一名小小的水軍做起,到今天寧波水師提督的位置,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機,花了多少銀子,光宗耀祖不說,還提攜了幾百名親戚,現在這一切都完了,不光自己的腦袋保不住,還有家裡那五房妾室,六個兒女,一大家人,全都要人頭落地。
想到這裡,張提督就手腳冰涼,拉著孟葉落就如同救命稻草一般:「兄弟,到底怎麼辦,你倒是給個准話啊。」
孟葉落冷冷道:「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索性咱們真反了便是,天下亂成這樣,過兩年還不知道誰當皇帝呢,咱們當官不過就是為了個封妻蔭子,光耀門庭,還當真把命賣給他張士誠麼。\」
張提督哭喪著臉,想了好一會才無奈的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
叛亂被迅速平定,皇帝平生最恨的就是別人擅動軍權,所以這些私自調兵炮轟京城的將軍盡數被他斬了,本來對楊峰的密報皇帝還是有些懷疑的,以為是無中生有陷害與他,但是孟葉落的突然失蹤反倒驗證了這件事的真實性。
一直以來,皇帝信任有加的協辦大學士,大周朝的內閣雙壁之一,最年輕有為的大臣,竟然是元封的結拜兄弟,反賊安插在朝廷內部的一根釘子,這個現實讓皇帝很難接受。\
同樣,曹少欽也很難接受這個事實,自己真是玩了一輩子的鷹,到頭來卻被鷹叨瞎了眼,孟葉落跑了,還拐帶走了水師十幾艘戰船,這對內廠,對他本人都是嚴重的打擊。
相反,錦衣衛和楊峰的地位卻水漲船高。
京師西門,皇帝御駕回京,高大的城牆上,垂著一幅幅布幔,這是為了遮蓋炮彈轟擊的痕跡,皇帝的車馬隨行人員如同出征時候一樣隆重,但是在五月的艷陽下,卻顯得無精打采,無風的天氣裡,連旗幟都懶洋洋的低垂著,胡惟庸和楊峰站在城門口恭迎皇帝,卻只等來了一名傳旨太監。
「陛下身體不適,直接回宮了,爾等無需迎接。\」太監輕飄飄的丟下一句話,轉身走了。只留下胡楊二人面面相覷。
不是皇帝不願意見他們,實在是氣色太差,昨日在江北一連斬了三十名千戶以上軍官,皇帝的心情也不好受,當晚就病倒了,今天渡江之時,又看到戰火過後滿目瘡痍的景象,便更加沒有心情露面了。
穿過行人稀少的大街,皇帝回到紫禁城,這裡也是一派蕭條景象,由於前日的京城內戰,後宮妃嬪們甚至都把行李打點好了,隨時準備跑路,觸目所及,人心惶惶,皇帝現在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了,將自己關在奉天殿裡,很久沒有出來。
奉天殿是大朝會的場所,寬闊高大的宮殿,幽深陰涼,皇帝坐在盤龍的純金寶座上,呆呆的想了很久,在回京的道路上他就一直在考慮自己面臨的形式,同時也在思考著是不是採用二兒子給自己獻上的計策,但是一直也沒能下定決心。
不知不覺,天色已黃昏,一幫大臣焦急的在奉天殿外面徘徊著,皇帝久不在京城,很多朝廷大事不能處理,已經積壓了許多,現在皇帝回來了,卻又把自己關在大殿內,這可不像是大家心目中那個英明神武,舉重若輕的皇帝啊。
到了星星漫天的時候,奉天殿內終於傳出皇帝的呼喚,太監們打開宮門,文武大臣魚貫而入,大殿內點起了無數盞燈籠,燈火通明之下,皇帝的臉色明顯比以前蒼白消瘦了許多,大臣們都知道中原戡亂之戰朝廷大軍鎩羽而歸,損兵折將丟了中原腹地,連皇帝最後一個兄弟,楚王張士信都喪身疆場了,但誰也不敢提及此事,只能稟報眼下的要事。\
大周朝的南北交通已經被切斷,徐州以北的疆域完全失去了聯絡,陝西河南直隸北部都在反賊的控制下,江南閩粵也糜爛不堪,幾乎是在一年之內,原本強盛無比的大周朝就分崩離析了。
更可怕的是,國庫裡沒有一兩銀子了,原本改革稅制田畝,從老百姓手裡掏出來的最後一點錢已經是竭澤而漁,現在再想徵稅,恐怕又要逼反最後一批忠於朝廷的人。
「朕不管你們有多難,朕只要知道,給你們三個月時間,朝廷還能調動多少兵馬,多少錢糧?」皇帝有氣無力的問道。\
戶部尚書周子卿出班奏道:「後年的稅銀已經提前徵收了,現在再征,恐怕要激起民變,眼下唯有加征三個沿海市舶司的貿易稅,尚能籌集一筆款項,根據往年這個時間段的貿易額,大約可以徵收六十萬兩銀子。」
皇帝大手一揮:「加倍徵收,朕要一百二十萬兩銀子才夠用。」
「可是……」周子卿欲言又止,看了看旁邊的兵部侍郎。
藍玉叛變之後,這位侍郎大人現在暫代兵部,他剛扶正,不免有些表現**,接著周子卿的話茬道:「啟稟皇上,我朝現有三個市舶司,分別位於浙江寧波府、福建泉州府、廣東廣州府,只有廣州還在朝廷掌控之中,倘若加征一倍稅收的話,恐怕那些遠洋貨船就不會在廣州下貨,而是會選擇反賊控制的港口。\」
皇帝奇道:「怎麼寧波和泉州都在反賊手裡了呢?」
侍郎道:「泉州府已經被反賊胡大海部攻陷,而寧波府也投降了反賊沐英部,這都是不久前的事情。」
皇帝搖頭歎息,天下已經亂成這樣,連港口都控制不住了,他有些不甘心的問道:「朝廷水師在哪裡?兵部監造的那三艘艨艟巨艦呢,現在差不多該完工了,正好可以拿來對付反賊。」
眾大臣交換了一下目光,都不敢吭聲,最後還是這位大膽的侍郎稟道:「回皇上,那三艘艨艟巨艦已經被反賊孟知秋誑走,編入反賊的水師了。\」
說完,群臣一起跪了下去,準備迎接皇帝的暴風驟雨,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皇帝竟然沒有發怒,而是呆呆的坐在龍椅之上,半天沒有吭聲,大臣們悄悄抬眼,看到燭火照耀下,皇帝的眼窩深陷,神情憔悴,似乎不是掌握千萬人生殺予奪的皇帝,而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者。
「罷了,你們都起來了,朕想出去走走。」皇帝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已經是午夜時分,紫禁城大開,御林軍連夜整隊護送皇帝出遊,幸虧去的地方不遠,只是南門外的大報恩寺而已。
皇帝帶領群臣來到大報恩寺的琉璃塔下,將眾人留下,自己孤身一人走進了寶塔。\
他並沒有登上塔頂,而是打開暗門,沿著潮濕光滑的石梯,走進了幽暗的塔底。
這是一座墳墓,那位前朝皇帝的墳墓,那位曾經被世人認為是天之驕子的人的墳墓,他死的時候不過三十餘歲而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他曾經發過豪言壯語,要讓中華民族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要屠盡東瀛,殖民北美,將鴉片傾銷歐洲,在澳洲放羊,在非洲打獵,這些稀奇古怪的語言,張士誠一點也聽不懂。
地底的石室裡,停著一具巨大的棺柩。外面是石頭雕刻的外殼,裡面是金絲楠木的棺材,氣度非凡。富麗堂皇,但是經過這麼多年的停放,外殼的色彩已經有些剝落了。
皇帝輕輕撫摸著石棺,輕聲道:「老弟,這麼多年你過得還好吧,現在你兒子出息了,一年不到就奪了我半壁江山,這一點很像你哦,你若是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石室四壁上點燃著松油火把,嗶嗶剝剝的燃燒著,火苗不停地抖動,似乎在回應著皇帝,皇帝冷笑了一下,又道:「我忘了,你被這座琉璃塔鎮著,是不能上天入地,轉入輪迴的,只能關在這狹小的方寸之間受折磨,你再有能耐又如何,還不是被我制的服服帖帖。」
火光又抖動了幾下,皇帝陰測測的笑起來:「你以為你兒子真能翻得了盤麼?癡心妄想,這天下就算不由我張家人來做,也輪不到你這來歷不明的妖人後代來做!」說著,他重重一拳打在棺材上。
……
黎明時分,等在琉璃塔外面的文武大臣們終於等來了皇帝,和進去之後不同的是,此時的皇帝明顯處於亢奮狀態,臉上顯出病態的潮紅,一出來就下令道:「擺駕奉天殿,召集京城所有六品以上官員,朕有重要決定公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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