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璧 正文 夢別江南
    鄭伯聞言著實一驚,此等邪物早年曾在苗疆出現過,年長巫師事先備有劇毒蜈蚣卵,逢月蝕之夜輔以人血培植,七年方能養成。中蠱之人初時無從察覺,一經催動,錐心劇痛無藥可解,而蠱蟲往往又會循於本能保護寄生體,致其求死無門,只有眼睜睜見著血肉之軀腐爛成泥,才能斷掉最後一口氣。因其招法過於歹毒,苗疆被北6吞併後,幾大巫族部落慘遭誅滅,噬心蠱在江湖已絕跡多年,沒想到居然還有漏網之魚。

    慕容軒無視鄭伯的疑懼,仍不緊不慢的說下去:「當然,在他們看來,吃下去的不過是固本益元的九轉靈芝丹——實際上也沒錯,不過是多了點佐料。如此一來,卻都簡單。我根本不必為他人的選擇而擔憂,唯有一句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從頭到尾,每步棋怎麼走,如何走,都在我的掌控中。觀棋不語真君子,你從未干涉過我的決定,怎麼如今反而比我先沉不住氣呢?」

    「老夫擔當不起『干涉』二字。」鄭伯迅斂聚心神,不動聲色的開口道:「少主想得到的,便是老夫要為之爭取的。老夫所作所為無非是為前路掃清隱患,不管是看得見的,還是,看不見的。」

    老人一字一頓,目光如炬,毫不避讓。

    「啪」的一聲,慕容軒手中盛滿酒液的玉斛被捏得粉碎,暗紅液體緩緩沁濕指縫,他一言不的走向門邊。

    鄭伯的話音卻又響起:「恕老夫直言,噬心蠱自能威懾人心,卻留不住人心,更遑論,少主求而不得的人心!」

    慕容軒身形略滯,旋即狠狠拂袖,縱身一躍,消失在婆娑樹影後。

    當慕容軒以漂亮得無懈可擊的身手跳進那扇被他覬覦已久的窗戶時,差點沒當場摔個四腳朝天,幸而他反應夠快,足尖輕掃,踢開肇事的香蕉皮,這才勉強站穩。

    相比上次給沉璧偷換裌襖的來去匆匆,慕容軒這次有足夠的時間參觀女兒家的「香閨」,當然,以沉璧的觀點來看,她的房間應該叫做「貓窩」——類比狗熊用來貓冬的窩,可以隨心所欲的擺放任何東西,包括她自己。於是,慕容軒視線所及,地板上堆滿手工縫製的絨布動物,多格櫃的抽屜凌亂開合,一眼望去,頭繩、絹花、肚兜、襪子、胭脂水粉盒等用品應有盡有,牆角的軟墊上有一截跳繩、幾隻彈弓和一把泥丸,妝台上擱著一塊五角星形狀的紙板和幾盒陶土燒製的彩色珠子——慕容軒後來才知道它們可以用來玩一種叫做「跳棋」的遊戲,而眼下他只是小心翼翼的繞過這些看起來奇奇怪怪的玩意兒,來到沉璧床邊。

    一隻鵝頸青瓷瓶立於床頭書案上,瓶口插著幾枝桂花,撲鼻的馨香無形中將慕容軒鬱積的煩悶一點點驅散。午夜月光清朗,淡淡傾灑在女孩兒枕畔,熟睡中的小臉玉潤冰清,素雅中帶著一份難以言喻的美,真如明珠生暈,教人不忍移轉目光。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拂開搭在她臉側的幾縷碎,苦笑低喃:「丫頭,一年前的那個晚上,你為什麼不像現在這樣,乖乖躺在屋裡睡覺?」

    無人作答,女孩兒渾然不覺有客來訪,長長密密的睫毛隨呼吸輕輕抖動,惹人憐愛。

    他失神凝望許久,不覺成癡,只想著若能常如這般,該有多好。

    涼霧漸起,窗紙在風中「嘶啦」作響,慕容軒驀然驚醒,忙起身關窗,卻被花枝勾住衣袖,無意瞥見花瓶底下壓著一張信箋,好奇打開來看,豈料躍入眼簾的清秀小楷竟將整個人釘在原地。

    「阿慕,生日快樂!或許是遲來的祝福,也不知道你有沒有運氣吃到我親手為你做的長壽餅,萬一吃到了,千萬不能吐出來哦!年年歲歲有今朝,歲歲年年人不同,惟願幸福美滿!後會有期!」

    慕容軒看到最後四個字時忍俊不禁,低下頭,手邊果然有只紙盒,迫不及待的拆開,卻是一隻圓圓的月餅,月餅中央印著一個「慕」字,每一筆、每一劃都是那麼清晰,似要深深烙進人心裡。

    一股暖意漫過胸腔,將整個人包圍,無法呼吸,卻又期盼更深的沉溺。慕容軒對突如其來的陌生悸動感到有些無措,他捧著紙盒,就像孩子捧著一件至愛的寶貝,笑意從唇角瀰漫到眼底,暈染開的華美月色氤氳在他冰藍色的眸中,漂浮蕩漾,清清的亮,淺淺的光,流轉出從未有過的脈脈溫情。

    沉璧在夢中翻身,無意識的咂咂嘴,一對小酒窩若隱若現。

    慕容軒啞然失笑,他彎腰替她掖好被子,不知不覺,手指滑過光潔的臉龐,撫上那張嬌嫩的唇,溫熱的觸感從指尖直傳心底,遺憾,卻又滿足,種種複雜的情緒終化作一聲壓抑得化不開的低歎,他緩緩俯身,輕輕一個吻印在她唇畔,似承諾,更似決心。

    「丫頭,等我……」

    等我能夠愛你,等我能夠給你這世上最好的一切。

    無論走多遠,你必須回到我身旁。

    慕容軒離開的時候,天空已泛起一層魚肚白,他穿行過潮濕的小巷,在一處毫不起眼的民宅前停住,頭也不回的低聲道:「風,計劃有變。」

    話音剛落,牆角便閃現出一道鬼魅般的人影,衣不帶風的走近了,方見一名步履矯健的黑衣男子,手中提著一把比劍略寬比刀稍長通體暗黑的兵器,其底端盤臥著一隻銅獸,獸頭為柄。他的臉一半沐浴著晨光,一半隱在竹笠下,淡色雙唇微抿著,尖尖的下頷弧度優美,帶著幾分少年般的清秀,而他的週身卻散出冷酷的肅殺之氣。

    慕容軒轉過身,恢復常態的冰藍眼眸看定來人。

    「從現在起,伺機除掉程懷瑜,無論用什麼方法,但在外人看來,他的死因必須再尋常不過。」

    黑衣男子顯然有些意外,半晌才問道:「凌右使可有門主授意?」

    「你只管照辦,必要時,我會召回他。只有一點,千萬不可傷及與他們同行的女子。」

    「是。」黑衣男子的表情不甚分明,應答聲中卻透著如釋重負。

    慕容軒並未察覺,掩在寬袖下的手摩娑著一隻小紙盒,神思再次飄遠。

    日昇月落,星宿天畔,天地間所剩的不過是等待,等待相遇,等待重逢,等待一場又一場早已注定的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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