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就沒了?」
夜漸深,月淺眠,十里塘邊卻還燃著一小簇篝火,程懷瑜意猶未盡的晃晃酒罈子。
「是該回去了,你們明天還要趕路。」沉璧丟掉幾根枯樹枝,拍拍手準備起身。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婆婆媽媽也沒用,不如想到今後,峰迴路轉,興許還能再見。
「沉璧,你何不與我們同行?」
「得了,你嫌路途無聊,還想多拉個伴,我才不幹。對了,替我謝謝程奶奶,就說改日再去府上拜訪。」
「我的邀請和旁人沒關係,而且是認真的。」程懷瑜坐直了些,年輕的面龐在火光下顯得神采奕奕:「既然希望早日與兄長團聚,苦等總不是辦法。」
「那還能怎麼辦?」沉璧苦笑,她又沒辦法找家網吧或電台登個尋人啟事,只得自我解嘲道:「自古只聽說等成望夫崖的,還沒聽說過等成望兄石吧?」
「噗!」程懷瑜很不情願的浪費了最後一口酒,招來沉璧一個白眼,他忙擺手解釋:「不……我不是笑你,而是你打的比方……我會盡己所能的幫你托人打聽,可你自己……」他停頓片刻,似乎在斟酌怎麼遊說。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到了京城也一無是處,反倒容易添麻煩。」
「怎會一無是處?你是不相信我,還是太低估你自己。京城消息靈通,再加上程家的商路四通八達,你何不利用起來,也正好揮長處,一舉兩得。」
一直在撥弄火堆的韓青墨聽到這裡,看了懷瑜一眼,終究沒忍住,笑了。
沉璧慢慢會過意來:「你是讓我幫你打點生意?」
「如果你不願意,權當去建安遊玩一趟便回來。」程懷瑜面不改色:「可我覺得你不像是能閒下的人。木木紅茶坊既然已經做起來,暫且交給徐飛夫婦代管也無妨,難道你就不想再有其他嘗試嗎?」
沉璧心念微微一動,沒吭聲。猶豫不決間,她看向韓青墨。
沒有絲毫遲疑,他衝她輕輕點頭,融融火光映在他眼底,柔和得勝過水月星光。
下一刻,沉璧聽見自己的聲音飄散在空氣中:「那好吧,工錢怎麼算?」
接下來的事,程懷瑜似乎早有準備,為留時間給沉璧安排出行事宜,他將返程日期推遲,並按照她的要求,定在中秋節後在嘉興別苑碰頭,自己則隨青墨跑去鎮江看望韓知府。
而沉璧這邊,又是另一番天地。決心不等於一時衝動,本來麼,遠走他鄉嘴上說說容易,真要實幹,換誰都會反覆論證其行為的合理性及價值所在。眾人都認為沉璧當晚是醉糊塗了,她自己卻不大相信,理由是明擺著的,如果真醉了,怎麼會把勞資關係記那麼清楚。然而,當玩笑過後真正靜下心來,她其實想過很多,程懷瑜沒說錯,她和沉非已經分開八年了,她甚至還不知道要繼續等多久,她的個性中並沒有被動一詞,但她缺少的一直是能夠選擇的空間,而程懷瑜恰好可以給。
權衡停當,沉璧拿定了主意,旁人便不好再多說什麼。廚房的烤箱從早到晚都沒閒過,徐飛烘焙出的點心足夠沉璧吃上一年,他卻總嫌不夠。小翠忙忙碌碌的縫製衣物收拾細軟,沉璧在一旁插不上手,被當成礙事的趕了出去,她只好每天無所事事的跑去十里塘看鴨子,偶爾呆,想到的卻不是沉非,而是另一個似乎連告別機會都沒有的人。她托鄭伯給阿慕帶過信,卻得不到任何回音,疑惑之餘難免失望,失望過後卻又釋然——人與人之間的際遇本就形同浮雲,聚聚散散,緣份往往只是擦肩而過,從此山高水長各安一方,再無交集,而後某一天,或許會想起認識過這麼一個人,在寒冷的冬天分享過一壺暖茶,亦能會心微笑,足矣。
當然,如果還能再見,她一定會將那傢伙掐得奼紫嫣紅。
他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所有的拖延,只是想為他過一次生日,好好說一句再見。
中秋佳節,華夏九州共月明。木木紅茶坊早早關門謝客,剛吃完豐盛的晚餐,沉璧就被趕上床休息,古代交通不達,出一趟遠門確實算得上大事,必須養足精神才能應付路途顛簸的損耗。沉璧百無聊賴的抱著枕頭滿床滾,滾到後來,還真在朦朧的月色中睡了過去。
夜涼如水,鄭伯幫徐飛給雪球餵過食才回鐵匠鋪,推開門,不出所料的看見窗邊倚坐著一個人。
「她明日就動身,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聲音淡淡的,絲毫沒有生氣的跡象。
一個紙團擲到鄭伯腳下,正是數日前沉璧托他轉交給慕容軒的信。
鄭伯並不急著解釋,目光微微一轉,待到看清慕容軒的裝束,眉峰漸蹙。
對月淺酌的男子雲衫半解,長別至耳後,用一根綴滿碎寶石的緞帶鬆鬆繫住,不遠處爐火的微光為俊朗的面部線條添上一層暖色,卻洗不去與生俱來的冰冷的漠然。
「少主……」鄭伯彎腰揀起紙團,頓了頓,又拾起被扔在地上的絳紅金絲繡麒麟錦袍,平靜的口吻一如尋常:「今年的慶生宴為何散場這麼早?」
明知故問,卻又不能不問。
歷任天義門主的慶生宴,無論從舉辦方的氣勢規模還是從到場者的身份地位來看,早已當仁不讓的成為江湖一年一度的盛事,武林上下無不登門賀壽,各大掌門也都希望當天能請到天義門主蒞臨本派以顯聲望,然而,一直以來誰都未曾如願。於是,請帖便成為一種裝飾檯面的禮儀,不想今年卻又例外,新任門主竟然應了崆峒派之邀,中秋夜欣然前往平湖賞月,此舉引來眾猜紛紜,崆峒派更是受寵若驚,立即選址著手操辦,連一處細節都不敢馬虎。如此聲勢浩大的前奏,到了□部分卻草草收尾——不難推測,慕容軒只露了一下面就不告而別,更甚者,他很可能壓根就沒去。暫且不管崆峒許掌門作何感想,便是在這南北對恃的當口,下功夫籠絡人心才是明智之舉,群雄聚集的慶生宴難道不是絕佳機會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湛藍的眼眸流露出倨傲之色,慕容軒慢慢的說:「可我不需要這麼做。人心是很奇怪的東西,如果想得到絕對的忠誠與服從,必須借助其他。比如……」薄唇忽然勾起一抹邪魅的笑,緩緩吐出三個字:「噬心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