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是的。我是一個被狼養大的孩子。五年裡都與狼共伍,直到獵人把我的狼媽媽打死,我才看到與我相似的同類。我意識到自己為什麼天生與母親不相像,沒有滿身的黑毛和長長的尾巴。獵人現了我,他們用動物的眼光看我,我是動物,是畜生。」說到這裡,女孩流下了眼淚。醉傲峰不由呆著張大了嘴。「獵人拿著兵器追趕我,我拚命地跑,拚命地逃,然後滾下了山谷……」
醉傲峰皺著眉頭,道:「你……」
女孩接著道:「當我醒來的時候現自己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眼前一片漆黑。只知道自己被獵人們關在籠子裡。我仰頭吼叫。你能想像當時的情景嗎?獵人們想幹什麼?他們拿著繩索走近我,他們奸笑的聲音,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女孩渾身抖,忽然撲向醉傲峰,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
醉傲峰可以想像得出獵人們對這個狼孩做了什麼。他是一個殺手,再怎麼冷血也從來沒有幹過如此喪盡天良的事。他再怎麼心如鋼鐵,聽了這樣的事,都為女孩感到可悲。
女孩接著道:「第二天,我被綁在十字架上展覽。你能忍受一個女人赤裸裸地被暴露在眾目睽睽下麼?儘管我是狼孩,沒有人的思維,不知道光著身子的羞辱。但我知道一點,就是侵犯,侵犯你懂嗎?侵犯!」女孩哭得更厲害了,她咬著醉傲峰的衣服,很緊,很緊。
醉傲峰的牙齒咬得更緊,出咯咯的聲音,他的一隻手突然握住了劍。
女孩繼續道:「別人指指點點,我快要死了。已經感到黑夜的涼風。我暈了過去,直到感到自己被一層厚厚的被子包裹,被人抱在懷裡好暖,好暖。有個人餵我喝水,餵我吃東西。我從來就沒有吃過熟的東西,我嘗到了放了鹽和油,還有調味料的菜,熟的菜,人的食物。那個好聽的聲音帶我離開了那裡,教我怎麼做人,教我人類的思維。我雖然看不見,不知道他長什麼樣。但他好聽的聲音一直陪著我。我的眼瞎了,他讀書給我聽,教我摸東西認字,教我唱歌。我知道什麼是音樂了。」
醉傲峰的手放開了劍,全身緊張的肌肉也鬆弛下來。
「你的聲音與他一樣,都那麼好聽。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對你說出我不光彩的過去。」
「他是誰?那個好聽的聲音是誰?」
「我叫他大哥哥。」
「他應該有一個名字。」
「對,他應該有一個名字,我……」
「你也應該有一個名字。」
「自從大哥哥殺了欺負我的人,救我回來之後就叫我媚眉。」
「媚眉?好親切的名字,又可以稱作妹妹。」
「我是大哥哥的媚眉,只有大哥哥才包容我的狼性。」
「月含羞。」醉傲峰突然想到「落絮無聲春墮淚,行雲有影月含羞」,於是脫口而出「月含羞」這三個字,但一出口就後悔了。
「月含羞?」
「不!」醉傲峰想逃避,想轉身就走。
小姑娘突然高興地抓住醉傲峰的胳膊,道:「月含羞?月含羞!我有一個好聽的名字了!我有一個好聽的名字了!咯……」她又笑了起來。
醉傲峰看到小姑娘臉上天真無邪的笑容,他喃喃自語道:「對!閉目含羞如雲遮明月,閉月含羞。」醉傲峰儘管後悔,但他似乎覺得這三個字冥冥中注定是配這個姑娘。
「謝謝!」剛一抬頭,月含羞的臉正碰在醉傲峰的唇上。就在這一瞬之間,兩個人都呆在那兒。月含羞笑道:「你的嘴唇好柔軟,可不可以再讓我試一下?」
醉傲峰趕緊離開小屋,月含羞似乎不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出來的份量。醉傲峰臨時恢復原來的冷漠口吻道:「你還沒死就自己喝藥。」他來到平台深深地呼吸,心裡反覆地對自己說:「不可以!不可以!我怎麼會衝動地說出月含羞這三個字!」似乎這三個字裡隱藏著一個秘密!
這時,月奴三使背著三麻袋的藥材上了樓梯。醉傲峰指著他們喝道:「你們想幹什麼?」
瘦子齙牙道:「臭小子,滾開!」
「不許進。」醉傲峰喝道。
女孩走到門邊依在門上吃力地道:「你們怎麼又來了?還想傷害我的狼牙?」
月奴三使驚訝得看著站在面前的月含羞。傷在背脊骨,正常情況下是永久癱瘓,然而月含羞一夜之間既然恢復到能自由走動。月奴三使相互使了眼色,他們相信月含羞就是他們要找的異族人。為了不驚動月含羞,他們使用了先前策劃好的計劃。
矮胖子道:「主人,都怪那個跛子不好,把您打成這樣。」
月含羞道:「我不是……」
「是!你是!」三個人異口同聲。
拐子道:「我們兄弟三人長得奇特,被世人嘲笑。只有小姑娘你不嫌棄我們,跟我們說那麼的道理。我們想認你做主人。主人,請收下我們吧!」三個怪人跪在月含羞的面前,五體投地地伏拜,簡直將她視為神一般膜拜。
月含羞道:「因為我是一個瞎子,所以才看不見你們的外貌,否則憑我一個小姑娘,早就嚇暈了。」
「主人,我們誓死聽從教誨。漠北有一神醫,我們請到醫治主人眼疾回,望主人保重。」三個怪人異口同聲,彈身而去。
醉傲峰一旁道:「我真難以相信。有些話並不是你一個小姑娘能說出來的。」
月含羞道:「呵呵,都是大哥哥教我的。」
醉傲峰聽到月含羞的話,覺得她話中的大哥哥不簡單。對月含羞道:「只有心底善良的人才會說出善良的話。難怪狼牙會喜歡上你。」
「狼牙很乖。那個大雨之夜,狼牙的哀嚎聲讓我好懷念。我也情不自禁仰頭哀嚎。就這樣,狼牙找到了我,從它的哀嚎聲中我聽出它在求助。所以,我就跟它來了。我應該怕你,應該對你心生戒心,但狼牙的關係使我覺得你是一個好人。只有好人才會有那麼好的一條狼狗,也只有好人才值得狼牙這麼做,這麼為他。」
醉傲峰抬起月含羞的下巴道:「別天真了小姑娘,我不是什麼好人,只是一個殺手,一個地地道道的壞人。」
「請你叫我月含羞,我已經有一個好聽的名字了!」
「你救過我,我也救過你。現在咱們互不相欠。你的傷好得差不多就給我馬上滾,否則我不會手下留情。哼!」醉傲峰轉身就走。
「沒有人對我手下留情過,除了我大哥哥。」
醉傲峰停下了腳步。
月含羞突然道:「狼牙!帶我到床上去,有人把床讓給了我,我不睡白不睡。咯……」那清脆的叮噹聲中夾著純真的笑聲從醉傲峰身邊流過,醉傲峰扭頭走出了小屋。「登,登,登」的聲音,月含羞聽到下樓的腳步聲,她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月含羞躺在床上並不安寧,她感到醉傲峰的冷漠。她的眼睛看不見,在她黑暗的世界裡時常看到嘲笑她的人的那副嘴臉,感到淒涼的寒夜裡刮起的陰風。醉傲峰離她似近尤遠,時冷時暖。醉傲峰也將用常人的眼光看她嗎?
醉傲峰不再出現在小屋,他寧願睡在樹杈上。沒有腳步聲的小屋變得更加地冷清,黑夜裡傳來狼的哀嚎。醉傲峰驚醒,他警覺地拿著配劍閃身來到小屋。在月光的銀輝下,一隻四隻腳的動物站在窗口對月哀嚎。醉傲峰迅地拔出劍來刺向那個影子。影子回過頭來,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出一張人臉。是月含羞!醉傲峰立即將劍撇開,但劍還是割斷了月含羞的幾縷絲。
月含羞的臉上顯出從未有過的哀怨表情,她道:「你與常人一樣都那麼看我!」
醉傲峰很想回答,但他只是將寒冷的劍收了回去轉身就走。
月含羞冷笑道:「我知道,儘管我如何隱藏,如何改變,都不可能是一個真正的人。我有狼的聽覺、嗅覺,儘管我想用鈴鐺的聲音混雜,讓我有人一樣的聽覺,像人一樣聽一些應該聽到的聲音,但我還是改變不了。我永遠也擺脫不了狼的影子。在我的世界裡沒有白天與黑夜之分,只有暗夜,只有對月光的強烈渴望,就像你們殺手對血的渴望一樣。儘管我想隱藏自己的倔強、自己的野性,但還是克制不住對高空的吼叫。我是狼,我是狼,我是狼!嗚……」
醉傲峰此時開口道:「你有狼的灑脫,可以將心中幽怨對天吼叫洩,我卻做不到。你的笑是我無法追逐的陽光,你擁有的正是我失去的。你應該懂得知足。太晚了,睡吧!你的傷一好還得離開這裡。」
「等等!可以留下來嗎?每當這個時候大哥哥都會陪在我身邊。他現在不在,你可以代替一會嗎?」月含羞朝醉傲峰這邊摸了過來,她摸到醉傲峰的臉,道:「可以嗎?就這麼陪我坐著。我知道你不喜歡聽人說話,我不會再多說什麼,只求你陪陪我,就這麼陪陪我。哪怕呆會兒你悄悄地離開,哄我一會兒也成。求你!」醉傲峰沒有作聲,月含羞牽著他的手席地而坐。暗夜裡,兩個人均勻的呼吸聲此起彼落。醉傲峰的手被牽著,他感到手裡的那隻手的手心傷痕纍纍。他的目光應該落在哪裡?從窗戶望到天花板,從天花板流向月含羞的臉。月含羞滿意地笑了,那彎月形的眼睛,真的好看。醉傲峰立即將目光移開,到地板,到天花板,到黑暗裡的床、桌子,不知不覺,目光流向月含羞。突然,月含羞的頭靠了過來,靠在醉傲峰的肩上。醉傲峰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個大活人,他碰了碰月含羞,月含羞沒有動。月含羞是睡著了,這可是個好機會。醉傲峰起身走人,可是還是走不了。這回糟了,月含羞抱住了醉傲峰的大腿,她拿別人的大腿當枕頭!醉傲峰後悔,他後悔應該拒絕,從答應留下來的那一刻!醉傲峰只好扳開月含羞緊扣的手指,手指扳開了卻又抓住了他的衣袖。醉傲峰只有死死地咬著牙翻白眼,不由狠狠地說:「麻煩!」往後一倒,倒在地上睡覺了!
「啊——」隨後是狼牙的狂吠聲,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