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嘎——」一聲悶響,一邊的車輪陷在路旁的水溝裡,整個車子劇烈搖晃,車身傾斜得厲害。
「公主,公主,您怎樣了?」車外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聽起來頗為焦急。
又隔了一小會兒,車裡傳出一個溫然的聲音:「沒事。」
前方數馬嘶鳴,幾人迅速騎馬奔了過來,到了車前下馬,恭敬地站在車外作揖:「公主可還安好?」
車內溫然的聲音馬上轉變,變得平靜得不帶一絲感情:「本宮很好,王將軍掛心了。」
王將軍即晟國威武大將軍王子騰,也是這次來商議和親的大使,朝堂上神情倨傲、不可一世者便是他。他身邊的是副使張懷議,四十上下,官封文華殿大學士,深沉世故。而另一位副使是十七歲的少年雲飛——聽這個姓氏也就明白,他就是雲家的雲天揚之孫。
雲飛覺得很奇怪,這個神秘的未央公主。說實話,當半個月前,曌國通知說選定了未央公主來和親的時候,他和王子騰王叔叔、張懷議張伯伯都是驚呆了。未央公主?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頭的公主!難不成又是找人替代的?那宣旨的大太監強調說,這百分百是皇上的千金,未央公主是原凌皇后的獨女、鎮國將軍凌鋒的外孫女。凌鋒的名頭在晟國可是響噹噹的,想當年凌鋒率領十萬精騎在晟國攻城略地,晟國數十萬大軍望風披靡,如入無人之境。晟國崇拜英雄,而這位凌鋒絕對是神靈一般的存在。凌鋒後來叛國被抓,株連三千,晟國皇帝甚至設宴慶祝,昭穆帝自毀長城!
後來,凌鋒滿門被誅,凌皇后被廢,她的女兒聽說和她一起住進冷宮,沒想到,此時又出現了。
好歹是真正的公主,雲飛和大使王子騰、副使張懷議都是舒了一口氣。不過,讓他們驚訝的事情還在繼續,送別那天,皇帝和后妃居然一個也沒有到場,只派了一個太監宣讀了諭旨,便把公主送了出去。陪嫁除了要來的雲荒六州、十萬歲幣和三十萬織錦之外,竟然一無所有。而這公主身邊,也只跟了這一個丫頭,曌國這也太……
「公主,王將軍他們要搬動車子,您小心。」囑咐琴玥的就是她的貼身丫鬟寒霜,也是父親唯一賜給她的嫁妝,今年十七歲。
「知道了。」琴玥在車內答。
雲飛招呼幾個兵勇來移動車輪,兵勇們整齊地呼喊著號令,齊心地把車子推出泥坑。然而,可能是有一份力使錯了勁,車軸「喀喇」一聲斷裂,車子左右劇烈晃蕩起來,車外的人能清楚地聽到琴玥在其中碰撞的聲響。寒霜很著急地問:「公主,公主,公主可好?」
又過了許久,琴玥的聲音傳來,雖然有些虛弱,卻依然平靜:「沒事。」
「公主,王將軍說,這車恐怕一時半會兒修不好了。現在天色已晚,驛館馬上就到,能否換輛馬車再走?」寒霜又問。
裡面沉默了一小會兒,琴玥又道:「就依將軍。」
隔了一會兒,一隻芊芊素手撩起車簾,寒霜趕忙上前接應。不一會兒,一位穿著大紅喜服,頭戴珠翠,臉上帶著面紗的女子緩緩走下來。
很單弱。
這是雲飛對琴玥的第一印象。
很驕傲。
他深深覺得,這位未央公主的傲,並非蔑視天下的傲氣,而是,骨子裡那份自立自尊的傲骨。略微一動,全身上下環珮叮噹,像一支悠揚的樂曲。金碧輝煌的配飾在她身上並不顯得俗氣,反而有了一種點綴的感覺,也許這就是帝王家與生俱來的高貴吧。
她站起來,抬眼看著碧藍的天,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她舒服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是貪戀這份自由的氣息麼?因為身為公主,一生都是籠中鳥;即使是出嫁,也依舊離不開庭院深深的命運?
雲飛覺得有些歎息。
不知道,在面紗之下,會是一張怎樣的面容呢?
當然,雲飛站在她的身後,所以雲飛對她的所有想法琴玥都一概不知。琴玥下了車,馬上就由寒霜領到另一駕馬車上,整個過程不過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由於周邊的人,包括王子騰、張懷議為了避嫌都撇過了臉去,不敢看她,琴玥倒像是被屏蔽了一樣。只有不諳世事的十七歲少年雲飛瞪著他大而黑的眼睛,仔細地注視這位晟國將來最有權勢的女子——聽娘說後宮險惡,她一個單弱的女子,真的能經歷風雨麼?
琴玥進了新的馬車,車簾一蓋,略微休整一番,車隊復又前行。雲飛心中有些牽掛,於是策馬徐行,跟著琴玥那駕馬車,緩緩地走。
此後,一連幾天,雲飛不似之前意氣風發策馬飛奔,而是不聲不響跟在琴玥的車駕之後,目光深沉,似有心事。
許久,王子騰彷彿也是看出什麼端倪,一日見雲飛神不守舍地跟著馬車,還以為他是看上了人家丫鬟了,便也緩下腳步,和雲飛並肩而行。喚了幾聲,雲飛才驚醒:「王叔叔,有事麼?」
王子騰仔細地盯著他,這讓雲飛有些忐忑。許久,王子騰問:「飛兒今年幾歲了?」
雲飛不知王子騰為何有此一問,他恭敬地答:「回王叔叔,飛兒今年十七。」
「十七……是該娶親的時候了。」王子騰仰頭望天,忽然又一次看他,「叔叔記得,飛兒還未有家室吧?」
雲飛明白了,他紅著臉,緩緩低下頭。王子騰卻哈哈一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什麼好難堪的。這樣,你回去以後,我親自和你爹說說這事,誒……真是的,孩子這麼大了,都不上心!」
「王叔叔,我不用的,」雲飛忽然滿臉通紅地抬起頭,嘴角浮現出堅定的笑容,「四皇子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我要學習他的品性。」
王子騰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去!照你這麼說,我們晟國和曌國對峙兩百年,都別成家立業算了!——當然,四皇子先國後家,實在是天祐我皇!」牢騷發完了,恭維話還是得說的。何況,一提起四皇子「逍遙王」宇文瀟,只怕全晟國的人都會滿意地誇讚,他王子騰也不例外。
只可惜,他的母親不是皇后,而且早死,宇文瀟根本沒有勢力,所以他只能是四皇子,而不是當今聖上。
誰說母憑子貴?子的金貴,也得憑母!
王子騰歎息,然而,勸說還是必須的:「所以,飛兒,那宮女雖然漂亮,畢竟還是未央公主的人,所以……」
雲飛愣愣地看著他。敢情,王叔叔是以為自己喜歡公主身邊的小丫頭了。雲飛連忙搖頭:「不是的……」
王子騰拍拍他的肩膀,點點頭:「年輕人,前途無量啊。」說罷,一拉韁繩,策馬急行。
那邊雲飛還在發呆,他也不拉韁繩,只管任那馬自己向前走。聽王子騰提到那位小丫頭,他這才想起貌似還有這麼一個人存在,不覺向她看了過去。其實她也是很好看的,十七歲的女孩子,唇紅齒白,溫柔和順的樣子,彷彿一掐就能掐出水來——真是江南的女子,難怪他常聽哥哥雲翔說「娶妻當娶曌國人」。不知那位金枝玉葉的公主會是什麼樣子呢?他想。
寒霜和公主小聲說了幾句話,剛放下車簾,一回頭,就見那年輕英俊的副使雙眼不眨地盯著自己看。她有些惱地轉頭,然而,心裡忽然也升起一股淡淡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