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數日,終於,快要進入晟國境內。琴玥掀起車簾的一角,透過紅色的面紗望著眼前蜿蜒起伏的群山,遠處是雄偉的天門關,那裡就是外公堅守了數十年的邊關重鎮?為了爭奪它,又有多少人為此付出了所有?
一路走來,這邊關重鎮天門關中,想來是人最多的地方了。前些日子由於晟國圍城,晟國與曌國幾十萬大軍對持,熱鬧不已。為了她此刻的遠嫁,兩軍倒是真的安定了不少,軍隊大都駐紮城外,街道上沒有見到刀槍凌立的場景。而雲荒六州,早已被晟國收入囊中。官道偶爾路經古戰場,雖年深日久,還是能感受到一陣肅殺與蕭疏。細細辨析的話,能感受到風中簌簌的悲鳴,無數將士魂歸於此,鮮血染紅了大地與天空。
她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愛國。是的,幽居深宮多年,她對於「國」和「家」的概念都極為模糊。對她而言,曌國都是昭穆帝的,那麼「國」就等於「家」了。可是,家又給過她什麼?作為公主的尊嚴?她的身份是這個「家」中的最大笑話,叛臣之孫,廢後之女,卻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公主,您怎麼了?」一看到琴玥掀開簾子,寒霜就自動走過來,擔心公主有什麼差遣。
「沒事。」依舊是不習慣有人照顧。十年來,琴玥和母親身邊沒有照顧起居的宮女太監,什麼事情都是靠的自己。別的公主都是伸出白淨滑膩的芊芊玉指,埋怨沒有什麼上好的胭脂塗甲,而琴玥呢?她的手中什麼也沒有,然而,肩頭所繫卻是整個國家!
什麼公主、皇后,富貴榮華,她都不在乎。然而,她沒有辦法放棄承載在身上的重擔。
和親,她的肩頭,是整個國家!沉甸甸的,甚至她不屈的脊樑都感到一陣酸麻。儘管和親並不能夠阻止兩國的征戰,但是……
我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琴玥自嘲地笑,母親告訴過她,後宮不問政事。國家大事始終不是女人們該插手的。若是兩國真的有心開戰,又豈會是她一個女人能消停得了的?
「公主?」在寒霜的印象裡,未央公主一直都是安靜平和到刻板的人,這麼長時間把頭探出車窗看外面的風景,從未有過。末了,未央公主甚至還道:「寒霜,還有多久才到驛站?」
「公主,還有小半日車程。」
琴玥沉默良久,「等到了驛站,把我的琴取出來。」
「是。」
琴玥還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放下車簾。雲飛一直在旁邊看著。上次王子騰跟他提過以後,他行事小心很多,在角落裡,低著頭,眼睛卻一直卻一直瞟過來。未央公主這次探出車外很長時間,她帶著面紗,看不出長相。可是,那抹紅紗還是掩蓋不住她面部玲瓏的曲線,高而聳的瓊鼻,小巧的面龐……
當他聽到琴玥要取琴的時候,雲飛眼睛一亮。她還會彈琴麼?他還記得那天琴玥掀開車簾時白淨纖長的十指,這樣的指尖滑過琴弦,會是怎樣的一番樣子?
難道真是如同王叔叔所說,自己沒有經歷過女人,所以,才會這麼渴望?
雲飛不敢想了。
夜裡,雲飛並沒有聽到琴聲。他有些失望,然而,也有些開心。腳下這片土地,已經是晟國的地界。他終於回家了。
就這樣,車駕進入晟國境內。不得不說,進入晟國之後,路況好了很多,官道極寬,行車不久便有驛站。路上經過一些城鎮,雖然什麼也看不到,但琴玥還是可以感受到市鎮的繁華,更甚於曌國。路上的官吏對琴玥極是恭謹,每到一處行館,都安排得很是周到。琴玥也發現了,這些安排,大多數是那位年紀輕輕的副使所為。她不認識雲飛,但是,她也很感激雲飛的打點,雖然她知道他也是聽命行事,也許,也有邀功的意思。
雲飛的確是聽命行事,不過,他聽的卻不是晟國新皇帝、琴玥將來的夫君宇文朗的命,而是四皇子宇文瀟。一直以來,宇文朗對這門親事都不聞不問,求親的是太后,打點的是宇文瀟。「明天就到京城了。」雲飛端著一碗酒,碗口有手掌般大。他笑著一飲而盡,用袖口抹抹嘴邊的殘酒。他是不喜歡曌國的,男人們也扭扭捏捏,就連喝酒,用的都是淺淺的小酒杯,不夠勁。
「等進宮,拜過了皇上和四皇子,我就去你們府上,和你爹好好喝上一杯!你們雲府藏的佳釀,想想就……」王子騰笑著,紅光滿面地喝下一口酒。
「真想母親啊。」雲飛還沒有這麼長時間離開過家。雲家的子弟本應該自小學習兵陣,十五六歲就披掛上陣的,雲飛的大哥雲翔、二哥雲崢、三哥雲迪早已是獨當一面的戰將了。不過雲飛是家中最小的,且一直跟在四皇子身邊,是以沒有機會去邊關鍛煉身手。這一次遠道去曌國,還是四皇子格外安排的。
「想啥啊?我看,就該早點跟你定一門親事。」
「王叔叔,你又胡說。」雲飛紅著臉,不知是因為喝過酒,還是其他。
「胡說什麼?你也差不多該娶媳婦啦,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有了赫兒了。」王赫是王子騰的長子,如今官拜虎賁中郎將,鎮守北部沖雲關。
雲飛默然無語,又喝下一碗酒,只會嘿嘿傻笑。王子騰看著他,搖頭笑道:「真是傻小子。」而張懷議輕輕喝著酒,看著王子騰打趣雲飛,溫然一笑。
是啊,明天就要到家了。三巡酒後,眾人散去,雲飛也回屋。也許是喝酒過多,也許是明日就要回家的興奮,他有些步履蹣跚,不想隨意回屋休息。信步走來,花徑曲折,三月初的天氣,已經有些花開。皓月當空,他就想,還是晟國的好,就連這月亮,比之曌國,都分外大而明亮。
睡意襲來,他看著路旁一塊較光滑的太湖石,想也沒想,走過去,歪著頭便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睡夢間,他似乎聽到有什麼聲音在耳旁,遙遠而又淺近,就像是來自天國。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想要搜尋這聲音的源頭,卻怎麼也找不到。他幾乎是無意識地追隨著這聲音而走,心也隨著那聲音而一上一下的跳躍。這是什麼聲音?這是什麼曲子?又是什麼人在彈奏?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這是他所聽過的最好的曲子。
天籟之音。
然而他追不到。一堵紅牆隔斷了他的前進之路。他在牆外,能清楚地聽到裡面的人在彈奏,甚至,連劃弦的震顫也一清二楚。琴聲幽幽,雲飛聽得飄然如仙。
一曲方罷,琴玥長出一口氣。她本是想彈奏《關山月》或《陽關三疊》,可手指一觸琴弦,卻不自覺地彈了《廣陵散》。
她想她應該恨這首曲子,就像當年母親把《廣陵散》當成凌家的催命符一樣。畢竟,為了這支曲子,她們凌家付出了太多。
明日,就要進京了啊。
雖然她早已習慣了失去恩寵的孤寂,然而,面對這種可以改變命運的機會,十六歲的琴玥也不僅有些神往了。是的,一入宮門深似海,後宮勾心鬥角的慘烈她並非不知,但是……總還是有人能頑強地活下來。
反正,她並不想帝王獨寵,只求平平安安,度過此生。
想到這裡,琴玥不禁一歎。然後,轉身進屋。
她沒想到的是,牆外有人真真切切聽到她的琴聲,她的歎息。雲飛此時酒已經醒了大半,他明白一牆之隔的那人是誰。他很想看看這個女子究竟是怎樣的,他又想起了日前馬車上那一幕,她的芊芊素手,即使用面紗也掩不住的美麗。
想又如何?別的女人還好,他名滿京城的雲家四公子哪家姑娘娶不到?可她是曌國的公主,將來的大晟國皇后!別說自己,就算是四皇子看上了,也不能夠!
月明如洗。牆外的人已是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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