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不相兼容
拉開布簾,清冷的月光一瀉而入。往下看,外灘上湧起了密密的人潮。遠處,東方明珠閃開了燦爛的燈群。三十年代風行於十里洋場的那首懷《四季歌》,隨著哀婉的旋律一陣一陣地飄浮上來:
醒來不見爹娘面,只見窗前明月光……
悲言怨曲,有感而慟,麗麗眼睛裡盈出了一滴淒涼的淚水。
「麗麗,別難過。」英傑放下手裡的資料走過來,心疼地抱住了她的肩膀。
「英傑,我……我實在是受卻不了了。」麗麗偎在英傑懷裡,小聲地哭泣起來。
私奔的快感和幸福是短暫的,接下來,便是莫名的煩惱與無聊──
英傑到上海,就與那家研究院簽訂了試用合同。麗麗也應聘到了一家旅遊公司。白天忙忙碌碌,可能什麼都忘了。一到晚上,她的心中就會湧出一絲絲莫名的哀愁。
所謂幸福的日子,就是這個樣子麼?
英傑雖然放棄了薊原的前程隨她而來了,心裡仍然念念不忘他心中的那個洋設備。據說,那家研究院交給他的主攻課題是通用機械,他卻堅持研究「重化」機械。為這,彼此鬧得很不愉快。而她呢,雖然脫離了長輩之間的爭鬥,暫時保全了他們的感情。然而,對父母的思念之情和不辭而別的內疚,時刻不在噬咬著她那顆脆弱憂柔的心。
英傑看出了他的苦悶,就從研究院宿舍裡搬來了行李,想與她過同居的生活。她想了想,還是將他勸阻了。她並非無情,只是覺得,兩個人肌肉相媾的時刻,不應該發生在這種心境淒楚的日子裡。
「麗麗,是不是想給家裡打電話?」聰明的英傑看出了她的心思,立即把手機掏出來,「要打,你就打吧!」
「對不起,我違犯了咱們的約定。」麗麗抱歉地說,「你要是想家,你也打吧!」
滿天飛舞的通訊電波,一瞬間便從上海飛快地傳到了關東。
聽到麗麗的聲音,爸爸媽媽又驚又喜,又牽又掛……不一會兒,幾個人就在電話裡哭成了一團。
可是,李金鑄接到兒子的電話,卻像打架似地喊叫了:「你是怎麼回事兒?說走就走啊?就算是住旅店,走時還得打個招呼呢!」
「老爸。我覺得,你和孫叔叔這樣爭鬥,給我們的溫暖太少了……」
「英傑,你趕緊回來!」李金鑄不聽兒子的解釋,著急地下達了命令,「你知道嗎,試車出了大事兒了。」
「什麼?出了大事兒?是主機的問題,還是配套設備的問題?」
「唉,誰也弄不明白呀。」李金鑄歎息了一聲,「那個德方代表臨走放話說,我們生產的配套設備根本不合格。他要楊總裁派人再回德國去採購配套設備。為了這事兒,楊總裁急得到處找你啊!」
「哼,豈有此理。老爸,你告訴楊總裁,我馬上就回去!」
「什麼,你真的回去?」麗麗聽了他的話,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麗麗,試車失敗了。至今找不到原因,我不能在這兒呆著呀。」
「英傑,」望著夜色中奔湧的江水,麗麗的神色變得悲傷起來,「來這兒,是你依了我的,你怎麼說變卦就變卦了呢?」
「現在……『北方重化』急需我回去啊!」
「你這樣匆匆忙忙往回趕,不會是……串通了你父親,合夥兒整治我爸爸吧?」
「麗麗,你怎麼這麼說啊?」英傑楞楞地瞅著麗麗,「孫叔叔……他是我未來的岳父啊。我怎麼會整治他老人家呢……」
「可是,英傑,你父親和我爸爸,他們已經是水火不相容了。我有個預感……」麗麗說著,一頭紮在床上,竟傷心地嚶嚶哭泣了,「你這一回去,我爸爸就要倒霉了!」
奇怪?英傑聽了麗麗的話,腦袋撥郎鼓兒似轉動起來。
龔歆第一次以省領導的身份出席北方重化洋設備的試車儀式,原指望期待一個「試車成功」的喜訊,然後自己也以成功者的象徵形象出現在媒體上,萬萬沒有想到,試車不但沒有成功,反而引來一聲巨響,鍋爐來了個大爆炸,想一想真是晦氣。尤其不能讓他接受的是,他這個分管工業生產的副省長,同時也分管勞動安全監察工作,現在,中央正強調生產安全工作,「北方重化」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來了一個大事故,這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因此,試車儀式原先準備好的慶祝方案、宣傳方案,因為這一次大爆炸,通通作罷了。
可是,在這個資訊發達的時代,你官方可以控制新聞媒體,卻控制不了互聯這個怪物。事故發生不到一個小時,上就披露了這次大爆炸的快訊。
***,怎麼搞的?他收起了平時那副笑容可掬的表情,勃然大怒了!
這沒有辦法。公司分管生產安全的老金攤開雙手,搖搖頭說:試車試車……本來就是試驗。試驗嘛,就會有兩種可能:成功、失敗。這種事,誰敢保證萬無一失?
你們這是失敗嗎?嗯?這是爆炸。是事故!
事故,懂不懂?
他覺得老金這個副總裁太不像話了。出了問題,就應該內疚、難過。看見領導,起碼也應該有個誠惶誠恐的態度。可是,他說話這個樣子,分明沒把這次事故當一回事兒。或者是,根本沒把他這個副省長當回事。
嗯,你們公司班子裡,誰分管安全生產呀?龔歆看見老金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本來氣得要發作一番,但是,考慮到自己的形象,他還是忍耐住了,說話仍然是慢聲慢語的。
我!怎麼啦?老金響亮地回答了。
你?!這一次,龔歆不由地不發怒了。你這個老金,太不像話了。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故,不但不內疚。還這麼理直氣壯地反問我「怎麼啦?」
怎麼啦?你說怎麼啦?龔歆氣得一拍桌子,試車這麼大的事情,你事先是怎麼準備的?有沒有制定安全防範措施?有沒有確定緊急情況發生的預案?
有哇!老金一看副省長發火了,說起話來聲音更高了,那些消防車、救火隊伍,早就安排好了,不然,救火會那麼及時嗎?
老金說這些話,毫無愧色,他甚至為自己的未雨綢繆感到了幾分得意。
這麼說,出了事故,我還得表揚你不成?!
我沒想讓你表揚。可是,出了事故,這是個意外。誰也不想看到這個結果。你……沒有必要在這兒興師問罪吧!
什麼,興師問罪?龔歆聽到這句話,更來氣了。
今天,老金對他這種蠻橫無禮的態度,分明是讓庾明慣壞的。這個老金,根本就沒把他龔歆放在眼裡。如果是這樣,自己今後怎麼分管這個「北方重化」?
不行,我必須壓住他的氣焰。
出了這麼的事故,你老金就沒有責任嗎?看到人民的財產遭受這麼在的損失,難道你就不覺得愧疚嗎?
當然,我們很難過。可是,這種結果,誰都不想看到。老金依然不緊不慢地反駁著,省長同志,我再說一次,這是試車。是試驗。誰也不敢保證萬無一失!
你看你這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像話嗎?!
那你要我什麼樣子?痛哭流涕?負荊請罪?
老金!你住嘴。楊總裁一看局勢不妙,連忙制止。
可是,老金這個人的脾氣不但是有名的強,而且還是有名的倔。凡是他認準的事情,你不勸還好,你越是勸,他越是來勁兒!這些日子,他聽說這位副省長正想把「北方重化」的管理權攬到自己手裡去,心裡本來就有幾分不情願,今天,看到他借題發揮,要給自己來一個下馬威,心裡就更火了。再說,你要是批評人,也可以;到背後去批呀,現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你耍哪門子威風?
還是楊總裁比較老練。剛剛發生了爆炸,本來就夠急人的了。現在,這個老金還要與副省長「掐一掐」,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庾省長,對不起,我們工作做得不細,發生了爆炸事故,我向你檢討。事後,我們一定會寫出深刻檢查。再不允許此類事故發生。
楊總裁,我糾正你一個概念,這次爆炸不是「事故」。是「試車失敗」。老金一看楊總裁的樣子,依然不知趣地嘴硬。
好吧!看到楊總裁的態度,龔歆也連忙下台階了:事故也罷,失敗也罷,反正你們要吸取教訓。嗯,你們這個企業,董事長是庾省長,按道理,今天這種場合我是不應該來的。來了,是對你們工作的。可是,你們是怎麼我的?就用失敗歡迎我嗎?嗯?!說完,他高高地揚起頭,裝出一副氣呼呼的樣子,扭頭就要離開。
他覺得,此地不可久留。那個老金,說不定什麼時候還會搡他幾句。
庾省長,別別別……一看副省長要走,楊總裁慌了。這成什麼了,省領導是我請來的呀!現在,人家就這樣揚長而去,將來,他怎麼向庾省長交待?
龔省長、龔省長……楊總裁一溜小跑地追著,是我們不好。我們檢討……可是,你別就這麼走啊!你……怎麼也得吃了飯走啊!
龔歆不理會楊總裁的勸告,依然憤憤地往前走著,就在這時,一輛閃著藍燈警報的小麵包車停在了他的面前,原來,是省安全監察局的兩位專家,向他匯報檢查結果來了。
這一下可給楊總裁救了急。省長總算是停下了腳步。
龔省長,兩位專家告訴他,鍋爐爆炸的原因找到了。
兩位專家說,鍋爐爆炸的原因:是兩根管子的管壁破裂了。
「兩根管子?」孫水侯聽到這兒,湊上來,臉面緊張地抽搐了一下,「哪兩根管子?」
「負責主循環的兩根管子。它們受不住驟然升起的高壓……」
「就怪你!」總工程師聽到這兒,生氣地看了孫水侯一眼,「鍋爐剛剛啟動,你就命令加壓……」
「這不能怪他。」楊總裁想了想,慢慢分析道,「進口主機設計的就是高壓操作。就算是再延長一段時間,這管子也夠嗆能挺住。」
楊總裁的話讓孫水侯一下子逃脫了干係。他悻悻地撇起嘴丫子,不滿地說:「咱們的控制系統呀,根本就接受不了人家主機的指令。」
「錯!」老金馬上反駁他,「接受不了指令,設備怎麼運轉了?」
「可……那個降壓指令,它就沒接受!」孫水侯拍了拍桌子。
「加壓的指令它卻接受了!」老金氣憤地揮起了拳頭。
「我看,這事兒得追查一下。」龔歆聽到這兒,神情嚴肅地指示楊總裁,「為什麼別的管子沒裂開?就這兩根裂開了?製作的時候,有沒有記錄?查一查,看一看,是不是誰使了壞?」
「哈……那你去找工人吧。」一聽省長這麼說,孫水侯一下子推卸了責任,「使壞不使壞,與我無關喲!」
「One?!」楊總裁聽著大家的爭論,也覺得不可思議了。他悶著頭兒,仰臥在大沙發的*背上,順手掏出了一支「大中華」。
「李博士到!」大家正爭議著,門外的秘書大喊了一聲。
「啊!英傑回來了!」霍總聽到秘書的喊聲,一下子捻碎了手裡的煙,樂得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吃過了飯,龔歆坐了自己的黑色轎車,駛到了靜寂無聲的重化大路,向省城奔去。
車子轉過了一個彎,有人突然橫穿馬路。司機慌忙踩了急剎車。
「幹什麼你?不要命了!」司機惱怒地將腦袋伸出車窗,訓斥起來。
這個人驚惶失措地朝著車子看了看,連連說:「對不起……」
「喲,是李金鑄?」龔歆覺得對方的面孔很熟悉,仔仔細細一看,這不是剛才與孫水侯吵架有那個全國勞模嗎?認定了對方,他馬上打開車門,「李師傅,你幹什麼去?」
「哦,是省長啊。」李金鑄馬上告訴他,「我這不是……著急回廠子找我兒子嘛!」
「你兒子?」
「是啊,我兒子,就是從德國回來的李英傑。」
「呵呵,正好,上來,我送你去。」吳廠長熱情地讓他上了車,隨後告訴司機,「往回拐。」
「謝謝龔省長。」李金鑄上了車,牢騷滿腹地說道,「你看看,我這兒子,剛剛從上海回來,家裡也不回,就直接到工廠了。」
「呵呵,你這兒子是急於尋找鍋爐爆炸的原因吧?他的事業心,很強啊。現在,這樣的年輕人,可是不多了。」省長表揚起自己的兒子來。
「嗨,他一個小孩崽子,明白什麼呀。」李金鑄謙虛地說道,「不過是喝了幾天洋墨水,楊總裁就這麼器重他。實際……這鍋爐爆炸的原因,不能光從表面上找,也許,其中……還隱藏著深層次的東西。」
「什麼,深層次的東西?」龔歆覺得這位勞模話裡有話,追問了一句。
「是啊。」李金鑄歎了一口氣,「你就說這鍋爐吧,是一台主體鍋爐,很關鍵的設備。這種設備,老金怎麼能交給孫水侯這種個體戶製作呢?在德國,製作這種設備的人必須是老闆特別信任的人才行。」
「嗯」龔歆聽到這兒,若有所思,「李師傅,我看那個老金,很信任那個孫水侯呀。」
「當然了,要不……當年工廠招標時,他將我這個全車勞模棄之不用,卻選擇了孫水侯呢!嗯,敢情人家個體戶有錢啊……」
「噢!」龔歆聽到這兒,像是聽出了門道兒,他向李金鑄伸出手,做了個捻錢的動作,低聲地問,「難道,他們會有這個……」
「這種事兒,早就有人舉報過了。」李金鑄將嘴俯向他的耳邊,壓低了聲音,「可是,平民百姓,舉報了又怎麼樣?人家還不是照樣做官?」
「李師傅,請你放心,對於腐敗行為……我們絕不姑息。」龔歆堅定地表了個態。
車子送完了李金鑄,開往省城方向。
但是,回到省城,車子並沒有往龔歆的住處開,而是開到了省紀委。
深更半夜,紀委的人早下班了,舉報接待室裡,只有一位女工作人員在值班。
「呵呵,是你值班?」龔歆進了屋子,打了個招呼。
「哦,是龔省長。你好!」值班員站立起來,「龔省長,有事兒嗎?」
「嗯,你查一查,一年前,有沒有舉報『北方重化』老金受賄的材料?」
「老金?」值班員認真地想了想,似乎是有點兒印象,「是不是礦山機械廠原來的廠長?」
「就是他。」
值班員讓他等待,自己轉身轉身進了檔案室。
不一會兒,值班員拿了一個牛皮紙的袋子走出來,告訴龔歆:「有一封舉報信。」
「嗯,」龔歆心裡一陣喜悅,總算是不虛此行,「說說情況。」
「舉報信上寫,在礦山機械廠對外招標時,孫水侯送給老金四十萬元。結果,孫水侯中標,李金鑄失敗了。」
「舉報信,是誰寫來的?」
「李英娣。」
「李英娣?」龔歆聽到這個名字,馬上想到了李金鑄、李英傑,這個李英娣,會不會是李金鑄的女兒呢?
「既然如此,為什麼沒有審查呢?」
「這事兒……可能是考慮到這個老金,他是庾省長的老部下呀!」值班員回憶了當時的情況,像還記得這件事。
「哼,部下,部下算個啥?」龔歆有些不滿了,「你們查土地審批權案子時,連庾省長的親家都抓起來了。怎麼卻對這個老部下如此關照呢?哼!」
「這……具體原因我也說不好。」值班員搖了搖頭,無奈地說,「等明天,你問問我們領導吧!」
「嗯,你知道嗎?就因為這種錢權交易,導致了嚴重後果。你知道嗎?今天,北方重化新設備試車,孫水侯的負責製作的鍋爐都爆炸了!」
「爆炸?」值班員聽到這兒,嚇了一跳。不過,她立即鎮定下來,拿過值班記錄本,將龔副省長的意見記在了上面。
哼,這一下子他才知道,「北方重化」也不是鐵板一塊,像別人講得那麼神秘。說什麼這個公司是庾明運用歐洲現代管理方式打理的企業,管理上無懈可擊,是中國企業管理的楷模。現在一看,這裡面也是漏洞百出啊!
嗯,那個孫水侯因為給老金送了錢,就可以有恃無恐,敢於在生產過程中偷工減料。而那個被稱為老虎屁股摸不得的老金,因為收了人家的錢,就不敢指責孫水侯。
呵呵,四十萬元,在當時可不是個小數目呀,當時,廠長的工資才掙幾百元,老金看見這四十萬元,還不樂開了花?
哼哼,老金,今天,你敢和老子橫。我就讓你認識認識馬王爺的三隻眼。
也許,此案告破之時,就是庾明放棄「北方重化」,讓自己接管的日子。
哈哈……李金鑄,看來,我真得感謝你這位令人尊敬的全國勞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