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寸步難行
雨絲兒淅淅瀝瀝淋到了夜半時分,突然在一陣寒風中變得細小了、斷線了。接著,閃著亮的絲線變成了雪白的細粒兒,細粒兒又漸漸地變大、變薄,變成鵝毛片片,棉絮一般的飛揚起來。
新冬的初雪,在人們的睡夢中,不知不覺隨著漸逝的雨兒降臨了。
看完了電視節目,庾明兩八口子剛剛鑽進被窩,遠在「西線工程」推銷鋼材的花美玉就打來了電話。
「找你!」花美蓉接過電話與美玉聊了幾句,就把話筒塞到丈夫的枕頭邊上。
「姐夫,『薊鋼』完蛋了!」人在遠方,話語裡卻是悲天喊地。
「怎麼啦?」
「西線工程老總今天正式宣佈:二期工程不再使用『薊鋼』的鋼材了。」
「是不是質量問題?怎麼弄到這一步?」
「都怨那個楊健。他擠走了楊總,提拔了他的這個鐵哥們兒。現在,企業進料不看質量,和產過程不注意質量,那個『廢品王』,在楊健保護下被判無罪,現在成了『薊鋼』的座上客了。他進的料,沒人敢檢查……」
「哼,豈有此理!」聽到這兒,他的困意一點兒也沒有了。
「小點兒聲!」花美蓉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半夜三更嚷什麼?問她什麼時候回來?」
「喂,姐夫,聽說南方有個新建的鋼廠要收購我們哪!你們公司實力這麼強,怎麼不搶先下手?」
「呃……」他支吾了一下,沒有說下去。這個花美玉,不過是花美蓉一個遠親的妹妹,他們這種關係,不能洩露商業機密啊。
「美玉,早點兒回來吧!企業的事回來我告訴你……」說到這兒,他把話筒遞給了旁邊的美蓉。
交了話筒,他剛要往熱被窩裡鑽,手機卻響了。
「庾明,你們家電話怎麼這麼忙啊!」
「啊,省長!」聽到省長的聲音,他興奮地光著膀子坐了起來。
「『西引工程』的事兒知道了?」
「知道了。」
「這事,你怎麼看?」
「主要是,管理上不去,產品質量下來了……」
「什麼產品質量?」省長聽他一說,卻發火了,「一個產品質量,能逼人家撕毀協議嗎?」
「那,還會有什麼別的原因……」這一下,他倒有點兒糊塗了。
「你聽說了嗎?『西線工程』購買了一大批來歷不明的鋼材。薊鋼的產品就是讓這批貨給頂了。」
「來歷不明?」他更糊塗了。
「嗯,這批來歷不明的鋼材,就是從你們薊原發出來的。」
「薊原?」
「庾明,你必須給我說老實話,你是不是為了整治楊健、呂強,動用跨國公司渠道進口外國鋼材了!?」
啊──
聽到這兒,他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原來省長懷疑自己……
「省長,我庾明以黨性保證:走私的事我沒幹。」他說完,沒忘記啪啪拍了兩下胸脯。
「嗯,這就好。我相信你不會幹這種事情的。不過……」省長停頓了一下,長長吁了一口氣,「這件事的源頭啊,反正就在你們薊原。如果真的不是『北方重化』所為,明天我就讓省紀委和司法部門介入此案,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省長吼了半天,放下電話。花美蓉睡不著覺了。
她躺在那兒,怔怔地望著天棚上的吊燈,擔心地問著丈夫:「查什麼走私呀?沒你的事吧?」
「沒事。」他回答了一句,閃忽閃忽眼睛,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讓妻子再接通美玉的電話。
美玉在房間接了電話。
他告訴她:想辦法查清「西線工程」那批鋼材是從薊原哪個公司進的貨。要通過個人關係,惺惺地查。最好能找到薊原那家公司開出的發貨票。這件事要保密,絕對不能讓同事們知道。
早晨,風兒仍然狂勁地吹著,雪花兒旋轉著、飛舞著,不斷地落在積了水的路面上。工薪族的人們扔掉了自行車,一群一群的擠向了原本就滿負荷的公交車輛。被迫步行的人們艱難地躲過濕雪窪地,在可行的路邊排起了長隊,跌跌撞撞地走起了芭蕾舞步。他們頭頂那一把把撐開花花綠綠的避雪傘,為北方潔白的都市清晨增添了一道絢麗的光彩。
「路滑,慢點兒啊!」庾明鑽進車裡,囑咐司機。
「沒問題。咱們的車好。」
司機駕駛著這部全市惟一的一輛加長「林肯」公務車,驕傲地行駛在雪後的街路上。開這輛車,只要不是故意違犯交通規則,警察不會找你的麻煩;即使犯點兒小毛病,只要說一聲「庾總坐在車裡」,警察也會客氣地放行。車貴人驕,對於司機來說,開這種車,無疑是一種高級享受。
車輛行駛到站東廣場,一輛閃著紅燈的交通監理車停在了對面。司機看了看車號,認準了是朋友小夏在執勤,便禮貌忿怒地一天發按一聲喇叭,繞行而去。
「停!」監理車上的小夏急急忙忙向他擺了擺手,隨後做出一個叫停的手勢。
「小夏,有事嗎?」司機趕忙下車,詢問著事由。
「對不起,你這輛車不准通行。」
「怎麼回事?」司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級指示,『北方重化』的車輛一律停駛。」
「為什麼?」
「為了疏散交通……」
「你他媽吃錯藥了!疏散交通疏散到我這輛車上來了?庾總在裡面哪!」
「哥們兒,別刨根問底好不好?上級有令,我也沒法子。請庾總原諒,換車吧!」
「都他媽干到半路了,怎麼換車?」
「打『的士』。」
「你放屁呢!你們市長怎麼不打『的士』?」
……
車窗外的爭吵傳進了車內,庾明聽得一清二楚。另外,在監理車內,像是有紅色的小燈在閃爍──不用問,那是一架攝像機。如果此時他庾明下車與警察交涉,薊原電視台的晚間新聞裡就會出現他庾明與交通警察吵架的形象。即使他乖乖屈服,下車打了「的士」走,這個鏡頭也會出現在屏幕上,讓薊原的老百姓看到:他們原來的市長是何等的掉份兒,竟讓薊原的交通警察給治了。
「明天我讓你在薊原城內寸步難行!」呂強那聲怒吼又響了起來。
「好一個寸步難行!」庾明笑了笑,拿出手機叫通了市公安局長。
「庾總,對不起。」市公安局長一副抱歉的聲調,「我也是執行命令!」
「那我怎麼辦?就讓你們的警察攔上一天?」
「庾總,你別著急。我用我的車去接你。」
「讓這輛監理車離我遠一點兒!」
「是!」
約摸過了五六分鐘,監理車慢慢駛離了站東廣場。市交通警察大隊的「一號」車停到了加長「林肯」側面。公安局長率先從「一號」車上下來。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粘了他的嘴唇。看來,他已經街頭指揮了半天交通。庚明看到他這副形象,也下了車,與他友好忿怒地一天發握了手,然後乘坐這輛通行無阻的白色現代車急駛而去。
「庾總,我的車讓警察給堵了。我的打『的士』來的。」老金首先告訴了我他這一信息。
「我的車也讓交通警察給堵了。」接下來是楊總。
「我的車……」
「我的車……」
接下來是小金、財務總管、部門經理們。
北方煉油廠的老劉氣得直罵:「庾總啊,我們的職工通勤大客車也讓警察給堵。***,工人惹你們什麼了!多虧咱們職工素質高,一個個打『的士』趕到廠裡,要是耽誤了接班,損失就大了。」
「老劉,要表揚這些打『的士』的職工,」我說,「只要堵截不結束,就讓他們打『的士』。要統計由此造成的損失。這錢不能白花,將來要記在薊原市政府的帳上。」
兩個小時之後,「北方重化」被堵截的一百五十八輛大小車輛,滿滿地停在了薊原市政府的大院裡,司機們站在大門口,向市政府討一個說法:為什麼要無故堵我們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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