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阿倫靜靜的坐在一個佈置優雅的房間之中,面前擺放的,仍是最上等的貢茶。
鳳雅玲和光悅影相認後,就到另一個房間詳談去了,阿倫並沒有專門去叮囑什麼,他知道鳳雅玲不會將迪。阿倫就是隆。娜娜這個秘密說出去的,因為她是一個懂得尊重別人隱私的人。
但阿倫此刻的內心空蕩蕩的,或許是因為身邊少了些什麼而失落,也或許是因為被別人擱到了一邊,有種淪為配角的失落感。
當他也記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幾杯茶,侍者進來換了幾次茶葉後,鳳雅玲終於過來了。
她臉上掛著梨花帶雨後的明媚笑靨,阿倫微笑看向她,笑容依舊親切、柔和。
鳳雅玲在阿倫對面坐下,說:「光悅影大人仍是神龍嫡系的堅實擁護者,相信這次,應該能平安返回神龍了。」
阿倫不禁為之黯然,說到底,自己這個外人始終不如神龍的老臣子來得可靠啊!鳳雅玲這樣說,弦外之音是否讓自己靜靜離開呢!
他默默歎了口氣,微笑說:「那就好。」
鳳雅玲看了看阿倫,馬上又將頭轉向了別處,嘴唇微微張了張,卻沒發出任何聲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阿倫心中更黯然了,她不會是要出言將我驅逐離去吧!何須說出口呢!我迪。阿倫又不是不明事理、死纏爛打的人,看到你安全了,我自然會靜靜離去。
想到此,莫名的酸意自後腦升起,慢慢遊遍全身,內心深處那脆弱無比的靈魂已在輕輕的顫抖。
阿倫自嘲的想,自己曾經欺騙過她,也曾經出賣過她,就算她真出言將我驅逐,也是件無可厚非的事情。
鳳雅玲終於輕聲問:「阿倫,你準備去哪裡?」
阿倫心想,來了……
他微笑說:「暫時沒想好,大概到明天就會想好了吧!」
鳳雅玲抿了抿嘴唇,輕聲說:「如果……你沒別的事,就和我一起回神龍吧!」
阿倫的眼睛亮了亮,邀請我回神龍?一起經歷過這麼事後,鳳雅玲重新對己產生好感了嗎?那這次的好感可是男生的自己啊……
但他細心一想,這也有可能是,鳳雅玲認為他是疾風的人,現在已經叛出了疾風,將來一定是無家可歸,所以發出這樣的激請呢……
阿倫自我評價一下這兩個可能,黯然的發現很可能是後者居多。
把話說出來後,鳳雅玲的神色反倒平靜了下來,她靜靜的注視著阿倫,久久不見回答,才輕聲說:「好嗎?」
阿倫收拾了一下有點茫然的心情,微笑說:「好!」
鳳雅玲臉上自然而然流露出喜色,她點了點頭,又繼續說:「光悅影大人建議我們暫時扮成這次神龍出使的隨行人員,你覺得如何?」
「也好!」阿倫想了想,說:「疾風家族一向敢於冒險,假如你真在這裡恢復身份,不排除他們會鋌而走險,將你明目張膽的劫持……那,保密方面?」
鳳雅玲說:「應該沒有問題,光悅影大人說,這次出使的都是他們家族的子弟兵。不久前已經有人穿上我們的斗篷,從正門離去了。」
倫點點頭,心中隱約覺得有點不妥,但想起光悅影之前的表現,應該是自己多疑了。
鳳雅玲盈盈站起,微笑說:「那麼,我們都先休息吧!」
第二天上午,查理士的追悼儀式。
阿倫和鳳雅玲在神龍出使團裡扮演的是低層人物,是沒有資格出席這種大場合的小角色,阿倫也樂得如此,直睡到正午時分,才被鳳雅玲喚醒了。
阿倫揉著惺忪的睡眼,看看窗外天色,再看看鳳雅玲微微尷尬的神情,他不禁也尷尬的笑了笑,畢竟他已經不是過去的娜娜,鳳雅玲親自來喚醒自己,並不是因為記憶混亂,而是不願驚動他人罷了。
鳳雅玲看見阿倫衣冠不整的在床上坐了起來,不由得想起在星雲中的往事,她的臉紅了紅,忙把頭轉向一邊,輕聲說:「下午是查理士的安葬僅式,我們不得不到場的……」
她瞥了一下阿倫,見他正呵欠連天的換著衣服,慌忙將目光收回,繼續找些話來說,不過我們神龍隨行人數不少,我們所裝扮的又是低層人員,相信沒人會注意我們的……咳,阿倫,我還是到外面去等你吧!」
「不用,我已經換好了。」阿倫隨意的整理著身上這套神龍低層的制服。
鳳雅玲遞過了一件黑色的外套,輕聲說:「下雪了,外面風很大,挺寒冷的,多穿一件吧!」
「謝謝……」阿倫心中暖了一暖,淡淡的溫馨正輕柔的縈繞在四周。
「我去打些溫水給你梳洗吧……」
「謝謝……」阿倫重複了一次這兩個字,忽然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從內心深處油然而升,他細細品味,總想不起這種感覺曾經在什麼時侯出現過,直到看著鳳雅玲快步走出房門的背影,他才突然醒悟,呵,這是家的感覺啊……
「不是叫些下人做就可以了嗎?」阿倫衝著鳳雅玲的背影微笑說。
「我們一切要低調行事,這不是你說的嗎?」鳳雅玲回頭甜甜一笑。
看著鳳雅玲漸漸遠去,阿倫忽然想起了哲人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溫柔,可以融化一切」。
鵝毛般的白雪紛飛而下,寬敞的中心大道上,響奏著哀樂。穿著莊嚴肅穆的疾風騎士,個個披著黑紗,為整支送殯隊伍開路,跟著是儀仗隊、哀樂隊……
大概是今天的雪太大了,民間來送行的百姓並不多,當然,這也因為查理士的聲望在民間中並不算高。
各國的使臣都是靈活變通的人,一經疾風外交方稍稍暗示,就立即派出己方隨行的低層人員,全部有秩序的站到街道兩邊,免得令民間送行隊伍看起來太過冷清。
而阿倫和鳳雅玲,正是扮演著這樣的角色,夾在神龍低層人員的中間,偶爾撒兩把白花,看著送殯隊伍浩浩蕩蕩的從面前經過。
哀樂的音調更低沉了,疾風皇家親衛兵進入到了中心大道,後面跟著查理士的靈框,正由八匹高大的黑馬載著,它的前面,分別是查理士生前兩個隨從,波特和比茲。
阿倫壓低帽簷,往波特的方向看去,他仍和平常一樣,神色自然且平靜,並沒有陰謀得逞後的暗暗歡喜,也沒有旁人般哭哭啼啼,他就是這麼捧著白花圈,靜靜的走著。
看著這位曾經的朋友,這位曾與自己一起合稱「疾風好色二人組」的戰友,阿倫輕輕的歎了口氣,在心中默默的問:「戰友,這一次,你是不是有點過份了呢?」
相比而言,比茲就顯得悲慼多了,他雙手捧著查理士的相框,眼淚不停的流下,雙眼又紅又腫,看來之前也不知哭過多少回了。
阿倫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曾經以為靠上一座金山,從此拍拍馬屁就可以開心快活過一輩子了,沒想到世事難料,金山竟然就這麼倒下了,比茲他應該是小半為查理士傷心,大半為自己的前景而哭泣吧!
阿倫的目光慢慢下移,比茲手中的相框中是一張黑白畫像,平常嬉皮笑臉的查理士在畫像中有著莊重的一面,他神態威嚴,嘴角又微微翹起,以示平易近人。
他的長相什麼時侯變得這麼有深度,呵呵……阿倫這個想法剛剛升起,鼻子竟莫名的酸了酸,無論查理士如何如何討厭,但他也曾對自己有過友善的一面,現在他已經死了,那代表,我永遠、永遠也不會再見這個男子了……
阿倫目送著靈框緩緩地從眼前駛過,手上情不自禁的往天空灑出了一把雪白的花瓣,心中暗道:「查理士便宜堂兄,願你在星辰深處中找到一片寧靜的家園!」
鳳雅玲發覺身邊的阿倫竟然肆無忌憚的抬起了頭,注視著靈框離去的方向,忙用手肘輕輕撞了撞他,提醒一下他小心暴露身份。
她偷偷轉過頭瞥了阿倫一眼,發覺他神色黯然傷感,平常心不在焉的眼神中也鋪上一層淡淡的迷霧,這令鳳雅玲不禁呆了呆,當日他不是曾冷酷無情的用馬拖著查理士疾奔了好一段路嗎?還模糊記得當時,他連眼睛也不曾眨過一下的,僧惡之情盡顯無遺,但現在……他竟然因為同一個人,傷感至差點落淚……
迪。阿倫,你為何會擁有這麼善變的情感,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送殯的隊列離去後,阿倫和鳳雅玲也在神龍眾人的掩護下,平安回到了外使館。
當夜,阿倫自感無所事事,正準備早早上床,與睡神見面。
門被輕輕扣響了,阿倫昏昏欲睡的腦袋頓時醒了一醒,他微笑說:「請進吧!」
一身男裝的鳳雅玲閃身而入,她摘下頭上的帽子,看到阿倫已經把外套脫掉,頭髮不再捆起而散了下來,雙眼更是朦朦朧朧的,不禁笑道:「又要這麼早睡了?」
剛剛把話說出,鳳雅玲的臉便微微一紅,熟悉的場景、熟悉的樣貌,令她又把阿倫當成了本來身邊最親切的一個人,一個已經深深埋葬於心底的名字——隆。娜娜。
阿倫笑了笑,說:「這麼寒冷的天氣,一定會帶來一個甜美的夢境,當然要把美好的夢境盡量延長了。」
面對著熟悉的容貌、熟悉風格的語言對白,鳳雅玲的眼神不禁又再次迷茫了一下。阿倫看在眼中,為之苦澀一笑,他十分善解人意的將頭髮慢慢綁起,心裡清楚得很,當他的頭髮綁起和頭髮散落時,給人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鳳雅玲才剛剛坐下,與阿倫還沒交談幾句,侍者就在外稟告,光悅影大人已經回來,邀鳳雅玲過去一談。
看著鳳雅玲告別離去,阿倫若有所思的想,這個光悅影大人對自己還挺有戒心的,有什麼秘密的話語,從來不在自己面前說,這大概與前次見面時自己顯露出來的心計有關吧……
阿倫躺下了床,仰望著天花板上古怪的圖案,卻忽然完全沒了睡意,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來分辨這種忽然而來的感覺,過去每當這種感覺出現的時侯,都會有一些極度危險的事情要發生。
記得在飛龍沙漠,有一次東帝天將他扔到了沙漠的深處中,讓他單獨特訓,他整整在沙漠中掙扎了七天,沒有食物,也沒有水,他只能喝魔獸的血來補充身體所需的水分,靠魔獸堅韌無比的肉來充當食物。
到了第七天中午,酷熱的陽光無比毒辣,他再也支撐不下去了,就這樣倒在了沙子上。
溫熱的沙粒將他的力量一點點抽走,當他以為自己快要死的時侯,就是這樣一種忽然而來的預感,令他在昏迷中驚醒了過來,接著,他就看到了傳說中的亡靈巡守者,正迅速向他靠近……
血戰之後,不能力敵,東帝天再次出現,將他救走,但那次之後,阿倫就牢牢記住了這種感覺,後來一次次的經歷告訴他,每當這種感覺出現的時侯,那是危機降臨的先兆,務必萬分警惕。
正當阿倫胡思亂想之際,門再次被敲響。
阿倫坐了起來,稍稍整理衣裝,說了聲,「請進。」
鳳雅玲快步走了進來,沉聲說:「阿倫,事情有點不妙。」
阿倫說:「哦?」
鳳雅玲說:「疾風明天中午舉辦哀宴,邀請所有外使團的全體人員出席!」
阿倫微微皺眉,說:「那麼,這個外使館將會暫時無人,假如我們還留在這裡,將會十分不妥。」
鳳雅玲點頭說:「對!也就是說,我們也必須到場。那樣的場所,我們必須摘帽,被人認出來的機會將大大增加。」
河倫是疾風舊部,不乏見過他的人,鳳雅玲本身是個名人,兩人摘帽出席疾風這個場合,不可預測的變故隨時都有可能發生……
阿倫喃喃道:「這到底是疾風的禮僅之舉,還是我們有什麼破綻露出來了……」
他看到鳳雅玲並沒有多少慌張的神情,便問:「光悅影大人已經有應對的辦法了?」
鳳雅玲說:「光悅影大人的辦法很簡單,就推說神龍有緊急密件傳召他回國,疾風正是討好神龍的時侯,不敢多說什麼,已經同意光悅影大人的請求,今夜離去!」
那種不安的感覺再次從阿倫心底升起,但這種處理方式並無任何不妥,疾風應該不可能在這樣的戰局下,對一支前來致哀的外國使團動手的,他緩緩點了點頭,說:「這樣也好,疾風現在是是非之地,早走的好。」
「既然你同意,那麼我們就收拾行裝,一個小時後出發。」
「嗯……」阿倫忽然有點受寵若驚,鳳雅玲這樣說的潛台詞,是不是假如我不同意,那麼連光悅影大人也要按照我的意恩去辦咯?
「……」
深夜,寒風陣陣,碎雪翻飛。
疾風堡壘的十里亭外,疾風送行的使者彬彬有禮的與光悅影對飲,並祝光悅影等人能夠一路順風,平安返回神龍。
看到這樣的場面,尤其看到送行那位使者舉杯遞向他們一眾下層時,阿倫和鳳雅玲的頭壓得更低了,因為那位使者恰恰是瑪雅小姐。
好不容易等到瑪雅將目光移開,阿倫偷偷看去,發現瑪雅清減了許多,但人看起來卻更為成熟了,不過臉龐的神色中,總有一份揮之不去的惆悵。
阿倫默默的歎了口氣,這段時間,她所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一個高層官員陣亡,最新組織起來的血影武士團全軍覆沒,連家族第一繼承人也死了,她作為隊伍的指揮官之一,這樣的責任是無法才舒口的。
如果不是家族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團長伯列奧也對她信任有加,大概剛回來就人頭落地了吧!
離別在即,瑪雅看著光悅影,欲言又止。
光悅影看在眼中,微微一笑,道:「瑪雅小姐,假如有什麼事情能讓我幫忙的,我樂意為你效勞。」
瑪雅淡淡一笑,惆悵之意更深了,她說:「雅玲殿下平安回到神龍後,希望光悅影大人能為我轉告一句話,不知可否?」
光悅影深深的看著瑪雅,沉聲說:「老夫一定辦到,瑪雅小姐請說!」
瑪雅的聲音忽然變得輕柔了許多,「大人請轉告她,我很懷念和她一起度過的日子,我們一起歡笑過,一起失落過,也一起悲傷過,星雲學院中那條楓葉飄舞的楓林大道,將是我一生中最美麗的回憶!」
阿倫心中不由得為之顫動,這番話是對自己說的,楓葉飄舞的大道,那是一個他和瑪雅共同走過無數次的地方,難道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對我有了一份特殊的感情……
他的心莫名一痛,站在她的立場,自己背叛了她和疾風,選擇了鳳雅玲,帶著鳳雅玲逃回神龍,那光悅影傳達的這番話,自然會經鳳雅玲,再說給自己聽的。
鳳雅玲的眼神先是微微詫異,接著是恍然,她轉過頭看了看阿倫,眼中閃過了惘然。
光悅影默然了一會,才微笑說:「沒想到瑪雅小姐與雅玲殿下相交如此之深,無論往事如何,相信雅玲殿下都不會責怪你的了。這番話,我一定轉告!」
瑪雅微微躬身致謝,說:「那麼,大人你一路珍重了!」
「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