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怔怔看著那人,忽然怒火不打一處來!他掄起掃帚:「搞你媽的鬼!把我一個人丟這兒居然還來問這種問題!」
對方笑嘻嘻招架住他的掃帚:「喂喂,天父面前,不可動粗。」
「天王老子面前我也不管!」小武喘著粗氣,忽然,就笑起來,「狗日的,總算是想起我來了……」
「又罵人!天啊你變壞啦!」
「怎麼?沒有我你們都很寂寞吧方隊長?」
方無應搖搖手裡的帽子:「真要命,人說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我刮得都快要成瞎子了,怎麼?1943年的壓力過大,終於讓你精神變異了?」
「你他媽的才精神變異!」小武又想掄掃把,但這時胳膊上的傷終於疼痛起來,他扔下掃把,用手摀住傷處。
「怎麼了?」方無應察覺不對,趕緊問。
小武咧咧嘴:「……鬼子賞給我的。」
他說完,又忍不住嘶嘶抽了口冷氣。
「傷得很嚴重?」方無應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子彈穿過去了,留了個窟窿。」小武勉強笑了笑,「算是沒要我的命——你們怎麼才來?」
「確切地說是只有我過來了。」方無應解釋道,「人越多越難搞,而且我和蘇虹也找出問題的根源了。」
「怎麼回事?」
「無線電太多了。」方無應聳聳肩,「這就是原因。不管是收音機的無線電還是國共兩黨的諜報無線電,都對聯絡造成了嚴重的干擾。所以在古代就沒這個問題。」
「至少這一趟不是完全無價值。」小武說,「而且這個階段的屏障我也加固過了。」
「儀器呢?」
「我不敢隨身攜帶,所以處理完,就藏在不遠處的貧民窟裡了。」
「沒關係,天路歷程即將結束,」方無應安慰道,「反正今晚就把你帶回去。」
「啊?不行……」
「怎麼了?」
小武怔了怔,才說:「現在沒法走。」
接下來,他就將在這邊遭遇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全都說給了方無應聽。
「鷹翼的傷還沒好,動彈不得,我這麼一走,蒼川肯定起疑心,到時候自然會派人來搜查教堂,一旦鷹翼被發現,連瑪利亞都脫不了干係。」
那樣,一害就害了兩個人。
方無應躊躇了片刻,點點頭:「那咱們就在這邊多耽擱一些時候,蘇虹和雷鈞辟開的特殊通道應該可以維持幾日。」
「過兩天就差不多了。」小武說,「先來見見他們吧。」
他說完又停住,上下打量方無應。
「怎樣?挺不錯的吧?」方無應有點得意,伸手彈了彈黑大衣上不存在的塵土,「像個混跡上海灘的濁世佳公子?」
「不像佳公子,像個壞蛋。」
「……」
身後跟著一臉鬱悶的方無應,小武倒是顯得神采飛揚,兩天以來的絕望和悲觀一掃而空。
「……我哪裡像壞蛋啦?這明明是四十年代淪陷區最時髦的打扮!」
「四十年代淪陷區最時髦的全是壞蛋。」
「喂!……」
小武帶著方無應進教堂裡面,將他介紹給瑪利亞和鷹翼。方無應不止帶了藥物,還帶來了一些食物。
「他們都疑心你在此地忍饑挨餓苦不堪言,所以塞了我一堆吃的。」方無應從攜帶的包裡取出食物,雖然都是壓縮食品,但都撕去了外包裝。
「太好了,這下不用再分瑪利亞的口糧了。」小武興沖沖地拿起食物嗅了嗅,又遞了一包給鷹翼,「今晚餓了就吃這個吧,營養足也管飽。」
瑪利亞對於「brilliant的表哥」終於找到了此地感到非常高興,鷹翼卻始終是一副冷淡淡的樣子,只簡單和方無應打了個招呼。
「對了,我還帶來了這個。」方無應掏出良民證遞給小武,又低聲說,「雷鈞叫技術部趕工做的,你看看像不像?」
小武掏出從死人身上搜到的那張良民證,兩相一比較,分毫不差,連鋼戳都看不出區別。現代激光偽造證件的技術已足夠讓上世紀的人震驚了。
「很好,這太好了。」小武說,「不過我還是得用陳天興的良民證。」
他將寫著自己名字的良民證遞給鷹翼:「給,你就用這一張。」
鷹翼接過小武那張良民證,反覆看了看,沒吭聲,塞進胸口。
「這東西晦氣,可如今沒了它又不行。」方無應說完,又拍拍鷹翼,「小兄弟,傷口給我檢查一下。」
鷹翼遲疑地看看小武,小武說:「讓他看看。他帶的藥物比較齊全,這方面經驗也比我充足。」
小武這麼說了,鷹翼才躺下來,解開衣服。
瑪利亞捧著方無應帶來的食物,欣喜萬分地去廚房煮東西,她很高興今晚大家全都可以吃個飽了。
方無應仔細檢查過了鷹翼的傷勢,他直搖頭:「……小武,你當時是在挖子彈還是在挖煤?」
小武很尷尬,他有點臉紅:「我沒給人做過手術呀,又不像你們學過專業的急救。」
「果然還是發炎了。」方無應總結道,「沒吃消炎藥?」
「……只弄到一點磺胺。」
「幸虧我來了,不然他這傷過兩天得爛透。」方無應哼了一聲,「到時候,就算給他弄來天皇簽字的良民證他也走不了了。」
「……如果給我那種東西,我還不如當時腸穿肚爛。」鷹翼忽然打斷方無應的話。
方無應愣了一下。
「他是不太熟練,但他救了我的命。」鷹翼有點不悅地繼續說。
方無應笑起來,他眨眨眼:「小兄弟,幹嘛那麼激動?人太激動了容易出亂子。」
「嗯,您說得沒錯。」鷹翼故意說,「養尊處優的人才有權利不激動,正因為不肯激動的人太多,這個國家才會是這個樣子。」
方無應怔了怔,笑笑卻沒說話。
後來出來,小武有點惴惴,他和方無應說,鷹翼脾氣是有點不大好,不是那種性情隨和的人。
「唔,恐怕是看我這身打扮不太順眼。」方無應無所謂地聳聳肩,「大概把我當成剝削人民的階級蛀蟲了。」
「哦,有可能。」小武也笑起來,「而且他也看不慣你這麼快活。」
「快活?我很快活麼?」
「至少情緒明顯不夠沉重。」小武想了想,「明白吧?你身上缺乏那種……怎麼說?普遍存在的有關民族與國家的悲痛感。」
「……你難道看起來就很沉重?!」
小武抬抬胳膊:「我的胳膊重得抬不起來。」
「……呸。」
「算啦,21世紀的新新人類總會和半個世紀前的老傢伙有代溝的。」
「胡說,什麼21世紀的新新人類?我明明是四世紀的老傢伙!」方無應非常不滿,「我比他老多啦!」
「喂,你這是哪門子計算法?」
「好吧,就算純生存時間我也比他長,再說我也是黨員好不好!**黨員!今年剛評的優秀!」
「噓!不要命了?在這兒還那麼大聲……可人家說不定三十年代就加入了黨組織,人家是老革命了,你算什麼?黨齡還不到五年的小毛頭……」
「好吧我比他晚了七十年,於是這就成了歧視新同志的理由?**都說了對同志要溫暖!對古代來的同志更得溫暖增加百分之二十!」
小武笑起來:「不管怎麼說,成長環境不同,所處時代不同,抗日青年看方隊長你不順眼,也是可以理解的。」
方無應沒出聲,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笑了笑。
「吶,小武。你知道麼?我特別討厭『苦大仇深』這四個字。」方無應說,「那種時時刻刻把自己化身為仇恨的符號,除了仇恨,別的什麼東西都沒有……那種簡單到極點的樣態,我非常不喜歡。」
小武走到剛剛扔下的掃帚跟前,彎腰撿起掃帚:「嗯,我明白。因為那是你自己的過去。」
他說完,回到椅子跟前,繼續剛才沒掃完的部分。
方無應點點頭:「我個人歷史中所包含的仇恨,當然不能和如今全民族對日本人的仇恨相提並論。但關鍵不在於此。我不願將仇恨簡單化、教條化,我吃過那樣的虧,那樣反而會給頭腦靈活的敵人以可乘之機。」
「鷹翼已經很不錯了,真的。」小武一邊掃地一邊說,「至少他還沒把我當漢奸殺掉。」
「說來,明天你還得去安防站?」
「當然。就算前面有刺刀等著,我也得去。」小武放下掃帚回頭看看方無應,「這次來,帶了武器沒?」
方無應點點頭:「時期比較特殊,帶上以防萬一。」
小武沒再做聲,於是在某個原本不應有疑問的點上,倆人達成了默契的一致。
作者PS:
今天是光棍節~我僅代表我筆下的這一大群光棍們,向各位光棍讀者致以節日的問候~~~
另外,感謝郁寒楓、周妖瞳是肉包子、hhywsz,感謝你們的打賞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