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拿穿越不當工作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我以我血薦軒轅
    當晚方無應出去了一趟,他要去找到小武之前藏在貧民窟的設備儀器。小武受了傷,行動反而沒有他方便。

    等方無應離開,小武收拾完了教堂,瑪利亞也把晚餐做好了,方無應帶去簡單的干縮面,被水一煮聞起來格外香。

    那是他們仨的晚餐,另外瑪利亞又特意留了一碗給方無應。

    「他跑哪兒去了?」鷹翼忍不住問,「呃,我是說你表哥。」

    「他有些事情要忙,可能晚些回來。」

    鷹翼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才說:「他是本地人?好像是世家子弟。」

    小武不禁暗笑,他搖搖頭:「他就是喜歡打扮成那個樣子,不過我表哥是個很靠得住的人,放心好了。」

    「唔……」

    「龍先生不也是一副庸庸碌碌的商人打扮麼?所以外表是不可信的。」

    鷹翼笑起來:「他的外表和內心是截然相反的。人家以為像他那樣的老朽,必然是對時局滿腹牢騷,其實他從來不發牢騷——哦,那種愛當街大罵『國將不國』貌似愛國的老朽我倒是見多了,鬼子一來照樣乖乖當了順民。」

    「和龍先生很熟?」

    鷹翼點點頭:「其實……他是我的老師。」

    「原來如此。」

    「很小的時候就跟從了他。老師是個不愛說廢話的人,更不喜歡發牢騷,或者搞些聲勢浩大作用卻為零的舉動,他總說,氣力要花費在值得的地方,要做真正值得的事情,就不要在意表象如何。」

    「你的老師……喜歡詩詞?」

    鷹翼笑了一下:「尤其喜歡李後主的詞。」

    「……」

    「每次我說亡國之音不可取時,他就說,孩子,你懂什麼。不知死之悲,焉知生之歡?他說在這一點上,後世詩人沒幾個比李後主更明白透徹的了。」

    談起龍雨生,鷹翼的話明顯多起來。

    小武默然了良久,搖搖頭:「李後主也不見得真就明白了生死這回事,只不過……只不過他比旁人被迫往前去了一步而已。」

    「或許吧。」鷹翼歎了口氣,慢慢躺下,「老師自己是有大悲哀的人,悲觀的人卻又前進得比誰都奮勇,這種反差常常使我詫異。」

    倆人許久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小武看鷹翼臉色發白,他明白那是疼痛上來了,剛才方無應的檢查折騰到了傷口。

    「真糟糕,今天沒弄到止疼藥。」他起身又翻了翻方無應留下的醫藥包,但是裡面沒有麻醉功能的藥物。

    「沒關係,忍忍就過去了。」

    雖然鷹翼這麼說,但細密的汗珠仍然滲出他慘白的額頭。

    小武有些不忍,他坐回到床頭,想了想:「要是有東西分散一下注意力,或者……」

    「喂,你會不會唱歌?」

    小武錯愕:「唱歌?呃,這個……倒是會一點兒……」

    他精於書畫,諳於音律,工於詩文,詞尤為五代之冠,本來唱歌對小武不是什麼難事,但面對一個四十年代愛國青年,小武一時想不出該唱什麼才好。

    「那就隨便唱一個吧,只要唱就好。」

    「可我不會時下流行的那些……」

    鷹翼苦笑:「極好,我也不樂意聽《夜上海》,反正你喜歡唱什麼就唱什麼,只是拜託別唱『小樓昨夜又東風』,那種歌我聽了更疼。」

    小武笑起來:「不會,我也不喜歡那種歌。對了有個好聽的,我覺得你會喜歡。」

    然後他想了想,就低聲唱起汪峰的《我愛你中國》。

    每當我感到疼痛就想讓你抱緊我

    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樣觸摸我的靈魂

    每當我迷惑的時候你都給我一種溫暖

    就像某個人的手臂緊緊摟著我的肩膀

    ……

    小武的嗓音極佳,歌曲的旋律又很耐聽,在他唱的時候,鷹翼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等他唱完,鷹翼忽然要求他再唱一遍。

    「……真好聽。」鷹翼的樣子像夢囈,「這是誰唱的?」

    小武笑笑:「我也不知道,就是偶爾有次經過鮑家街43號……」

    「鮑家街43號?沒聽說呀。」

    「唔,反正就在那兒,聽見人唱這首歌。」小武說,「有人說聽著彆扭,說唱歌的人不該唱這種歌,可我覺得好聽,就背下來了。」

    「再唱一遍吧。」

    於是在方無應回來之前,小武又給鷹翼唱了一遍那首歌,他不知道提前將21世紀的歌曲唱給上個世紀的人聽,究竟會引出何種後果,但至少此刻,他更願意拿這首搖滾愛國風,來撫慰這個熱血青年的心。

    方無應回來得很遲,但儀器設備卻完好無損地找到了,小武將它埋在一口枯井裡,然後上面蓋了許多爛樹枝和磚塊。既然任務完成,方無應就先把儀器送了回去。

    「瞧你藏那鬼地方,真是鬼都找不出來。」方無應抱怨道,「挖了我一手黑泥。差點挖錯了。」

    「怎會?很好找的呀?」小武詫異道,「附近就那一口枯井,我不是告訴你旁邊有一戶人家……」

    方無應的表情凝滯了一下,他搖搖頭:「……燒掉了。」

    「燒掉了?」小武瞪著他,「什麼燒掉了?那一片還有好幾家住戶呢!」

    「全燒掉了,一片焦土。」方無應低頭擦著手指,「我是在焦土和瓦礫中找到那口井的,你給的所有提示全都被燒乾淨了,連牆面都倒塌了。」

    「那……那些人呢?我當時還看見一個乞丐……」

    「沒有人,那兒已經沒法住人了。」方無應說,「開始我以為找錯了,後來人家告訴我,為了防範瘟疫蔓延,鬼子昨天用了燃燒彈,把那一片全都燒掉了。」

    「燒掉?!那兒還住著人呢!」

    「鬼子會把中國人當人麼?」

    「……」

    那個夜晚,小武再也無法入眠,他始終記得當他埋好儀器,踉踉蹌蹌從骯髒的泥裡起身,對面的乞丐竟給他端來一小碗難以下嚥的雜糧……

    「窮人幫窮人,吃吧。」那個乞丐當時說。

    可現在那乞丐去了哪裡?或者,他是否還活著?

    ……

    第二天,他帶著烏黑的眼圈去了安防站。

    今天蒼川似乎格外興奮,他不再拉著小武講日本,卻開始讓小武給他講詩詞格律。

    「我對古中國的這些東西非常感興趣!」蒼川說,「平安時期的女作家經常會引用唐朝的古詩,我喜歡這些優美的詞句。既然你昨天能和人討論詩詞,那想必對此頗有學問。」

    他將那本《南唐二主詞》推到小武面前。

    「這個,給我講講。」他說,「我知道,李煜是中國最偉大的詞人。」

    小武把臉埋在手心,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陳君?」

    很久,小武才抬起頭來:「……沒什麼。我的學問也很粗淺,這些,恐怕講不太通。」

    「怎麼會。你們中國人,這些不都是必學的課程麼?」蒼川索性正襟危坐,「從今天開始,我將把陳君你當做老師,所以,請您務必耐心教導我。拜託了!」

    小武再沒法反駁,他拿過那本《南唐二主詞》,能感覺上面散發出的淡淡藥水味道。

    想必為了檢查這本書,日本人用過各種辦法,今天要他來講這些,也是為了證明小武昨天說的不是虛言。

    「好吧……」小武極其勉強地對蒼川說,「我只能講講最基本的,如果想深入學習,蒼川先生,您還是得去找真正的學者。」

    「沒關係!你講得就很好了!」

    「正如封面所提,想必您也知道,李煜是南唐最後一個皇帝。」小武用顫抖的手指慢慢翻開書,「這是一個……懦弱的,不願挺身面對亡國現實的人,所以我們從他的作品裡,也可以看出這種特徵。」

    給蒼川講授詩詞的「課程」,整整延續了兩個鐘頭。

    從安防站走出來的那一刻,小武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疲倦和痛苦,他從沒有在他人面前,這樣剖析過自己的作品,並且是和一個鬼子……

    他從未這樣正視過自己的過去,面對那些曾一度想完全忘記的屈辱。

    亡國之辱,社稷之痛,沈腰潘鬢銷磨。

    而如今,他又不得不再次面對這種傷痛,並且是以另外一種「亡國奴」的身份。

    慢慢走在街上,身邊流星般竄過的報童高聲叫嚷,打斷了小武的沉思:「……號外!號外!滬興商會會長龍雨生被暗殺!」

    小武的耳畔,轟的一聲響!

    他不由分說抓住報童,從對方手裡奪了一份報紙,那白底黑字碩大的標題,一如報童所念:滬興商會會長龍雨生,今晨被發現在寓所中槍身亡!

    《附錄》

    「鮑家街43號」,是汪峰單飛前所在的樂隊名稱,這個地址其實是中央音樂學院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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