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入座後,柳成玉看著司空星欲言又止。司空星說:「柳兄是否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但說無妨。」柳成玉有點不自然地說:「我聽說司空兄前不久在京城出了點事情。」司空星苦笑一下:「原來連柳兄也知道了。沒錯,我做錯了事情被皇上罵了一頓,不但降職還放了我的假讓我反省。唉,待在京城看那些勢利眼堵得慌,我就乾脆出京散散心。路過楚慶,想起柳兄,就順道來拜訪一下。」
柳成玉忙道:「司空兄不必太過介懷,就在這裡多住些日子。楚慶雖然比不上京城,但也算風物怡人,我會帶你們好好逛逛的。」
「如此多謝柳兄了。」司空星抬抬手。
「我上次來楚慶發現秦記的糕點很好吃,我們明天可以去嘗嘗。」我插嘴道。
「秦記?」柳成玉說,「可惜鋪子已經不在了。」
「什麼?」我震驚。
「說來也是本城的一件奇事。那個秦記突然在本城出現,發展非常迅速,一連開了好幾家鋪子。生意都好得不得了。可是沒到半年,鋪子卻忽然都關了,老闆一家都不見了。」
「啊?」我驚呼。內心掀起巨大的波瀾。孩子們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情?
「怎麼了?」柳成玉見我如此吃驚忙問道。我一抬眼,發現司空星和楚皓月都探究地看著我,心中一凜,忙臉上帶笑著說:「我不過是歎息吃不到那麼好吃的蛋卷了。而且上次我為了他們的一張打折卡買了好多東西,結果現在也沒用了,唉,真是浪費了我的銀子。」
柳成玉微微一笑:「原來如此。雷兄想吃秦記蛋卷有何難。秦記雖然不在了,但是曾經在他們家做過的師傅們現在在一些酒樓和大戶之家做事。明天我帶你們去太白樓,那裡的糕點師傅就是從秦記出來的。」
「真的?太好了。」我假裝很開心。楚皓月狐疑地掃了我一眼,不再看我。我按捺住幾乎要蹦出胸膛的心臟,強裝鎮定地站在那裡,後面所有的談話都沒有聽進去。莫言,你們在哪裡?
楚皓月的武功我是知道的,那司空星恐怕功夫也不差,還有那兩個伺衛和伺劍都至少比我厲害。我不敢輕舉妄動。一夜無眠。
第二天柳成玉便帶著我們到楚慶的大街上去閒逛。玉器店、書畫店、漆器店逛逛倒罷了,連首飾店、繡品店這樣的地方,那二位京城來的公子也逛得津津有味。
「小月,你不買點東西回去給你的鶯鶯燕燕?」司空星不懷好意地笑道,「我看剛才那塊玉蝶,還有這支鳳釵都不錯啊。」
楚皓月微惱道:「什麼我的鶯鶯燕燕?你的才差不多!我哪像你,整天招蜂引蝶!」嘖嘖嘖,醋意真盛。
司空星搖搖頭:「好好好,我的是鶯鶯燕燕,你的是尚書小姐公侯千金。」
聽見他們互相打趣,我忽然想起了我的玉環。「楚公子,我的那塊雪花玉……」話還沒說完,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只得把剩下的話嚥了下去。嗚嗚嗚,強取豪奪的楚皓月,仗勢欺人的楚皓月,我,我以後跟你沒完。
到了太白樓,上了二樓落座。我看到那個靠河邊窗戶的座位,心裡微微一笑,那可是我和沈默第二次見面的位置呀。沈默,你的傷現在應該好了吧,在做什麼呢?我雖然暫時不能和你聯繫,但是我也一直關心掛念著你。
正在我們喝茶吃點心的時候,樓梯上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我抬頭一看,居然是周公子帶著幾個手下走上來了。他正巧碰上我的目光,與我對視。我心中一驚,莫非他還記得我?我只與他見過那一次啊。我趕緊低下頭。卻見他們向我們這兩桌走過來。
「柳兄,真是湊巧啊,居然在這裡碰到你。柳叔伯可好?」周公子慇勤地與柳成玉打招呼。
柳成玉語氣有點勉強地說:「原來是周兄。多謝關心,我爹他很好。」
周公子又道:「柳兄,這幾位是……煩請替我介紹介紹。」
柳成玉只好一一替他介紹,我偷眼一看,周公子笑瞇瞇的一一施禮。我忽然想起來,這周公子也是個斷袖,難不成他看上了司空星或者楚皓月?我想像著他把司空星或者楚皓月抱在懷裡的情景,差點笑出聲音來。
柳成玉、楚皓月、司空星三人是坐一桌的。我和伺劍、伺衛們還有柳家的隨從坐的是旁邊一桌。周公子忽然道:「那這位小哥是?」我忽然感覺眾人都看向我,抬頭一看,他果然是正盯著我。我心中有一些慌亂,他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真的認出了我?我比去年高比去年黑,他真的認出來了?
「他是我的書僮。」楚皓月懶懶地說。
「哦,原來是楚公子的書僮,難怪如此清秀伶俐,俊美可人。」周公子臉上堆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說。原本就肥頭大耳的他越發顯得滿臉橫肉。我,我要吐了。
楚皓月臉色一沉。司空星也一愣,轉而露出一副腹黑的冷笑。柳成玉則一臉的尷尬。
周公子落座不久,忽然很大聲地說:「大福,把這幾碟果子給柳公子和那位小哥送過去。」於是他的一個保鏢送來幾碟果子,一邊桌上兩盤。過了一會他又給我送來糕點,而這次乾脆只是送給我一個人。柳、楚、司空的神色更陰沉了。這也難怪,即便我只是個下人,但是被周公子這樣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貨色的人獻慇勤,他們也覺得沒面子吧。
其實周公子就坐我旁邊的桌子,他跟我相距不過三尺。他盯著我的目光讓我想起了旺財盯著一塊骨頭的樣子。我決定等會跟他講一句爆炸性的話,不過先閒聊兩句放鬆放鬆他的警惕。
「周公子,這位大福是你的保鏢?」我問。
「是啊是啊。」周公子一看我跟他講話了,喜不自勝,連忙道:「我的家奴,周大福。」
「噗嗤」我正在喝茶,一口水全噴了出來,正好噴到周公子越湊越近的臉上。
「啊,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忙致歉。
周公子無比嫵媚地朝我笑笑,慢慢用袖子抹去臉上的茶水。我打了個寒顫,沒話找話:「那那位又叫什麼?」
「周大生。」
「噗嗤」又一口水噴向了周公子。周公子兩顆綠豆眼哀怨地看著我。
「對不住對不住。這二位正好與我兩位同鄉的名字一樣。所以我才一時失禮了。」難不成這周公子是開金店的鼻祖?我看看第三位保鏢,對周公子說:「不知這第三位保鏢叫什麼,我看不如叫『周生生』好了。」
「周生生?好名字。」周公子擊掌而言,「多謝小哥賜名。那不知小哥高姓大名啊?」
我神秘地衝他招招手:「你過來我告訴你。」他激動得幾乎發抖了,趕忙湊過來。我在他耳邊輕輕說:「那個逼你放走所有男寵的人還沒把你打夠嗎?要不要我再喊他過來?」
周公子驚得跳起來,兩隻眼睛驚恐地看著我,忽然大叫一聲,從樓上跑了下去。他的保鏢們面面相覷,隨即都莫名其妙地跟著跑了下去。
哈哈哈,痛快!想不到沈默的威力到了今天還有用。
柳成玉他們被突然發生的一幕弄呆了。「你跟他說了什麼?他那麼驚惶?」柳成玉問。
我轉轉眼珠:「我就跟他說他已經中了我的毒,再不找醫生就沒有救了。」
柳呆子瞪大了眼睛。我噗哧一笑,他才知道我原來是在開玩笑。司空星笑道:「原來伺書還是武林高手。」我獻媚道:「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司空公子和楚公子武功那麼高,我雖然做不到,但多少也能說一點皮毛啊。」楚皓月冷哼一聲:「不要在外面丟公子我的人!你方才與那人湊那麼近,大庭廣眾之下成何體統?」湊近點講話又怎麼了?我聽見他這話氣極,周公子那種人我會對他怎麼樣?就算怎麼樣,你自己還不是搞BL,也好意思說我?哼!但是這番腹誹說出來也沒用,我只好氣鼓鼓的不理他。
我盤算著找一些借口能獨自走開,回紅豆居看看。可惜伺劍跟得我緊緊的,想假裝走丟都不行。說替他們買東西去吧,不是被楚皓月輕描淡寫地打發了,就是被柳成玉熱情地攔下交給別人去辦了。一時無法脫(手機閱讀)身。我又不敢做得太明顯,怕楚皓月起疑,再說伺劍跟著我說不定就是因為他們還不放心我,故意安排的。
就這樣閒逛了兩天,我仍然沒找到機會。到了第三天,楚皓月和司空星為了不打擾柳成玉備考幾個月後的國試,自己出門去了。而正好柳成玉找我,我就留了下來。
「雷兄,這幾日一直想找個時間跟你好好聊聊。」柳成玉慇勤地招呼我。
「柳公子,你怎麼今年才參加國試?」
「唉,說來不巧,前兩次的國試我不是生病就是摔斷了腿,是以到如今還要準備考試。不像司空兄和楚兄,都已經為朝廷效力多年了。」柳成玉搖頭歎息。
我安慰道:「你也別著急,事不過三嘛,這一次定能馬到成功。」
「托你吉言啦。」他笑笑,「今天找雷兄就是想談談詩詞。不知雷兄為何能寫出那樣好的詞來呢?」
「呃?這個這個……」我傻眼了,都不是我寫的,我能怎麼說啊。
「雷兄,有什麼不便相告的嗎?」柳成玉非常誠懇地看著我。
我豁出去了,瞎掰幾句吧:「在下以為,文章要寫得有血有肉才能顯得內容豐滿,抒發真情實意才能打動人心。有些文章雖然用詞華麗,句式漂亮,可惜都只是一些辭藻的堆砌,這樣的文章流於表面,不可能成為流傳於世的好文章。」
柳成玉非常崇拜地點點頭。
我繼續說:「有的人寫詩詞偏於婉約,有的人喜歡豪放,其實無論是哪種風格都沒有關係,因為文章是用以表達作者的心懷,它只是一個載體。文章好不好,不在於形式和風格,在於它的靈魂。比如有位詩人,他與他的表妹青梅竹馬,成親後日子過得是恩恩愛愛,可惜就是因為他的母親不喜歡他的妻子,就迫使他休了她。多年後他遊園的時候與再為人妻的女人相遇,寫下了一闕《釵頭鳳紅酥手》:紅酥手,黃籐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依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可歎他的前妻在第二年的時候又去了他們重逢的園子,看見了牆上的詞,而和下一闋《釵頭鳳世情薄》: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長似鞦韆索。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
瞞,瞞,瞞。」
我說完了,柳成玉半天沒有作聲。他神色凝重,長長地歎息一聲:「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男女。又一個孔雀東南飛啊!可歎可恨。」
我撇撇嘴:「才子佳人,棒打鴛鴦,還算好的。你們古代……你們男人不都是這樣薄情寡義麼,什麼東西都重於自己老婆,道義啊,孝義啊,仕途啊等等等等。」
柳成玉愣了:「『你們男人』?」
我自知失言,忙掩飾道:「呃,我是說你們你們玉德男人。」
他吃驚地說:「這麼說你不是玉德國人?」
我點點頭:「還請柳兄替我保密。其實我家道中落、流落於玉德國不假,但是卻是被那姓楚的強行收為書僮。」
「竟、竟有這等事?楚兄怎、怎麼會是那種人?」他瞠目結舌。
「唉,說起來也是我不小心被人陷害了。有把柄落在他手上,沒有辦法啊。他如果知道我不是玉德國的人,說不定會更加懷疑我。到那個時候我就百口莫辯了。」
柳成玉緩緩點頭,眼睛裡流露出深深的同情:「哎,想不到雷兄你文義高潔,卻有如此悲慘的遭遇。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勸楚兄放了你。」
「這倒不必了。楚皓月強留下我,也是出於官場上面的一些考慮。你就不要插手了。我們還是不談這些,繼續講詩詞吧。」
我喝口水,繼續說:「剛才那兩首詞是不是非常打動人心?再給你念一首詩: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戌輪台。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好,人老心不老,頗有男兒氣概。」
「這首詩就是我剛才說的故事中的男人寫的。你看,婉約豪邁不是問題吧,用適合的風格表達適合的情緒就行。」
柳成玉面露笑容:「多謝雷兄指點。拋開那些士子流行的風氣,不要被句式、典故、辭藻所牽絆,抒發真情實意才能寫出好文章啊。」
「我也是隨便說說自己的觀點,對柳兄有用就好。那我不打擾你了,就此告辭。」我正要離開,柳成玉忽道:「雷兄剛才所說的話有一定的道理,我們玉德國的男人肩負著許多東西,或許的確無法將感情作為唯一。但是我柳成玉絕不是那種薄情寡義之徒。因為愛護妻子也是男人的責任之一。」
我忽然想起了芸娘和何奇石,感慨萬千,卻說不出話來,最後只得說:「我不是針對所有玉德男子,只是一時感慨罷了。」
從柳成玉書房裡出來,一個僕人等著我:「伺劍公子說了,請您出來後就隨我去找他。」
「好,煩請您帶路。」哼,看得挺緊的。
「哎喲,不好,我肚子疼。請問茅廁在哪裡?」走了幾步路,我捂著肚子痛苦地說。
「在,在那邊。」僕人急忙指給我方向。
我匆匆跑過去,拐了幾條廊子,就消失在後門口。終於出來了!
我撒腿向翠微路紅豆居跑去。到了到了。我激動又擔心,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跑到了大門口,大門緊閉。上去敲門,卻摸了一手的灰,也無人應答。趁四周沒人,我施展輕功,越牆而入。
房子裡一片寂靜。地上落滿了樹葉,雜草已經長上了甬道。我輕輕呼喚眾人的名字,沒有絲毫回音。推開莫言的書房,桌子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灰。一隻毛筆還斜斜地擱在硯台上,已經乾枯凝固了。這說明他的主人臨走時是多麼的匆忙。猝不及防眼淚就掉了下來,落在書桌上,濺起灰塵。
莫言,阿恆,雲築,小妹,你們在哪裡?在哪裡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忘記了我是怎樣出了紅豆居。我只知道自己站在十字街頭的中間,悵然若失,魂不守舍。四周的喧鬧忽遠忽近,變成了河流的聲音。
「是你?你怎麼在這裡?」一聲高喊驚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