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花時錄 第四卷 南國佳人 章一四七 所謂大丈夫
    說陳羽是個傻瓜,只怕沒有人信,而且若是論對女孩瞭解和把握這一項上,他甚至可以稱得是天下第一人,但是有句話叫做「當局者迷」,其實陳羽若是仔細觀察,倒也不難看出蔣穎是男扮女裝,畢竟不管她扮得如何像,總會留下破綻,比如一副纖細的身條兒,怎麼偏偏胸部有些隆起,這便顯出了不協調,比如那耳朵上雖然抹了藥粉,卻終究還有些扎過耳洞的痕跡,諸如此類,都是一點簡單的化妝術遮掩不了的,但是還沒等陳羽靜下心來觀察這一切呢,蔣穎便已經擺開了她的局,使陳羽深深的陷入局中不能自拔。

    他怎麼都想不明白,一貫矜持自重,據人與千里之外的柳如眉,怎麼就會突然對這麼一個小白臉一見傾心了呢?甚至連被他當眾親了一口都是一臉的嬌羞與欣喜!

    而他這樣想,卻恰恰是落入了蔣穎給他布好的局裡了,當時的他全然沒有心思去想,也根本不會去留意到蔣穎的異常,也不會去關注柳如眉的前後變化和蔣遙的神色,當然他也就更不會知道,他所謂讓柳如眉一見傾心的小白臉,卻根本就是一個女孩兒,甚至還是他的未婚妻。而那個所謂的十三弟,根本就是十三妹。

    且說陳羽抱著婠兒大步出了素月樓,一路上老鴇兒叫他,他也不搭理,又沒人敢攔他,所以便由得他一徑出了起鸞樓,到了外面將刁子溫招過來,那刁子溫便很快馬車趕了過來,陳羽貓起身子抱著婠兒上了馬車,一行人一車兩馬回家去了。

    在這過程中,婠兒始終低著頭不敢往外看,只是把臉蛋兒深深的埋在陳羽懷裡。她當然知道現在抱著自己的這位爺心裡不爽利的很,其實她也正迷惑著,怎麼剛才在陳羽他們兩人來之前,小姐臉兒也不洗,頭髮也不梳,就在那裡抱著那把六絃琴發呆,很明顯不就是在想這位爺呢嘛,自己當時還高興的了不得,以為小姐做定了心思,喜歡上他了,那麼自己也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跟著自己小姐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了,但是怎麼會才一轉眼的功夫,小姐就跟那個人那麼親暱了呢?那個人要說長的可真叫一個俊,但是小姐可不是見了英俊男子就走不動路的人哪!這些年她紅遍長安,見了多少人家的貴介公子,有多少面如敷粉,唇紅齒白的美少年,小姐又何曾正眼瞧過誰呢?

    婠兒小小的心裡各種雜亂的想法紛至沓來,隨著得得的馬蹄聲,她小巧玲瓏的身子也在陳羽的懷裡一顫一顫的,顫得人心裡發慌。陳羽上來馬車了都不曉得要把她放下,還是緊緊的抱在懷裡,而婠兒也機敏的沒有開口說話,就這麼任他抱著。

    只是,此時藉著窗簾縫裡偶爾透進來的一點疏淡的光線,婠兒看到陳羽臉上表情凝重,甚至夾雜著一絲痛苦神色,便不由得心裡難受,剛剛的心裡升起來的一點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的羞澀與憧憬,也一下子淡去了不少,她也不由得隨著陳羽皺起了眉頭。

    「爺,要不,咱們回去吧?」婠兒輕聲問道。

    「回去?回去做什麼?難道你不願意跟著爺回府去?」

    婠兒聞言低了頭,看不出臉上到底什麼表情,只聽她小聲地說道:「婢子,婢子當然願意,只是,爺心裡不是還記掛著小姐呢嘛,婢子覺得,咱們還是……」

    「不必了」,陳羽打斷了她的話,呆呆地望著正前方道:「眉兒她既然喜歡那人,我又怎能勉強她呢,不如就隨她去吧!」

    他當然明白這個可人的小妖精是什麼意思,而他也知道自己心裡確實是如她所說,放不開柳如眉,但是,世事如棋,誰能知道別人的下一步要把棋子落到哪裡呢?又有什麼權力要求別人按照自己計算好的棋路來下棋呢?

    同樣的,他陳羽也沒有任何的一點權力來要求柳如眉該怎麼做。柳如眉是柳如眉,陳羽是陳羽,陳羽喜歡柳如眉,不代表著柳如眉就必須按照陳羽心中想的那樣,嬌羞無限的愛上陳羽。

    這些事情,這些想法,在陳羽前世那個時代是理所當然的事兒,雖然在這個時候,陳羽有實力用自己的權力和地位等,強行的改變這一切,而且他的內心確實一度心動,想要去改變這一切,使柳如眉安靜的伏在自己懷裡,但是,還是那句話,那樣一來的話,別說柳如眉這樣高傲的人會瞧不起自己,就連自己,都會鄙視自己。

    婠兒聞言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靜靜地把自己嬌軟的身子往陳羽身上又偎近了些,同時伸出雙手來,緊緊地抱住陳羽的腰,或許她也明白,自己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因為陳羽雖然傷心,卻已經下定了主意了,而婠兒下意識裡覺得,或許自己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身子,給陳羽這個失意人一點小小的慰藉吧。

    但

    車一路走到了陳府門口,車子停下了,陳羽卻輕輕地中的婠兒,婠兒覺察到陳羽的動作,不由得一愣,然後那緊緊地抱著陳羽的腰的手臂便也下意識裡微微的鬆開了些,陳羽把她從懷裡放下來,一邊聽得外面踏踏的腳步聲,知道一定是家人門吏出來迎接了,一邊卻笑著注視著婠兒嬌嫩的臉蛋兒。

    他扶著婠兒在軒座上坐下來,然後伏下身去在她臉蛋兒上親了一口,婠兒嬌羞不已地閉上了眼睛,眼睫毛不停地眨動著,心裡暗暗地想,我的爺呀,您好歹也等進了門呀,難道您沒聽見這馬車外面不知道已經有多少人等著你下車了嗎?

    不過,饒是知道這件事實在是羞人的緊,但是婠兒仍然不忍心推開陳羽,心說,既然他喜歡在馬車上,那我也只好依了他罷了。

    但是,很快陳羽卻又放開了婠兒直起身子,雖然黑暗中看不清面目,但是陳羽忽然一笑露出的一口白牙,卻還是一下子告訴了婠兒,剛才還一臉失神的這位爺,居然對自己笑了。

    陳羽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婠兒的臉蛋兒,動作中透出一股說不出的親暱。然後他輕聲地說道:「婠兒,回去告訴你家小姐,就說她將來嫁人之時,不要忘了通知我這個老師過去喝杯喜酒。」

    話說完了,婠兒正在發迷糊,還沒弄清楚陳羽這話什麼意思呢,陳羽卻又已經低下身子在她臉蛋兒左右兩邊各親了一下,然後,他忽然放開了婠兒,從座位上站起來,轉身往前一步撩開了車簾,下車去了。

    婠兒吃驚地看著猶自晃動不已的車簾,只聽得外面陳羽的聲音正吩咐道:「把婠兒姑娘送回起鸞樓去。」

    隨後,婠兒就聽見有人答應了一聲,外面雜沓的腳步聲逐漸消失,馬車就在巷子裡原地拐了個彎兒,然後又重新跑起來了,婠兒愣愣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突然就又要把自己送回去了,她只是呆呆地看著猶自飄動不已的車簾——

    蔣府,後花園。

    「難道大哥你真的認為把這個陳羽扶植起來,他就會代咱們蔣家說話了嗎?依小妹看,陳羽不是那種軟軟無能的人,不要看他現在俯首帖耳,一旦穩固了自己的勢力,他就很有可能會反戈一擊,哼,說好聽點,他是個梟雄,說難聽點兒,他就是個小人,在需要借助咱們蔣家的時候,他會表現得與咱們無比親近,而一旦他自己的實力足以脫離蔣家自立了,哼……,這種人最是不能相信。」太太一臉不屑地說道。

    蔣瑜粗布衣衫跌坐在小花廳正中的蒲團上,緊緊地閉著眼睛,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入定的老道,聽了自己妹妹的話,他歎息一聲睜開了眼睛,看著她問道:「你怎麼知道,陳羽就是那樣的人?怕不是因為你們之間的那點小事吧?」

    太太從椅子上霍然站起道:「大哥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是那種會為了自己一點私怨而置家族利益與不顧的人嗎?沒錯,陳羽是冒犯過我,甚至,他冒犯我不是一星半點,從私人的角度講,我恨不得生食其肉,但是只要他確實是一個合適的人選,那麼為了咱們蔣家的利益,這些我都可以放開。但是,大哥,陳登之例在前,還不足以照見陳羽之未來嗎?」

    蔣瑜閉目不言,過了一會兒,他歎息一聲道:「長安城裡發生大小事等,父親在家裡都知道,陳羽是個什麼人,父親大人也曾有定語,陳羽此人,不可以常理度之,觀此人行事,忽而狠辣若政壇老將,忽而執迷如弱冠情癡,亦可謂一奇人也!故而,父親曾斷言,此人可以扶植以代我蔣家,但是,卻不能用常規的辦法來操控他,必須用一個情字。」

    太太聞言緊蹙蛾眉,問道:「何謂一個情字?」

    瑜從蒲團上起身,太太見狀忙奉上一盞茶來,蔣瑜接,這才緩緩說道:「把穎兒嫁給他,再對他多加縱容,這便是情,男女之情縱是不成,還有一點親情,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當然是不夠的,但是在特殊情況下,有了這個,已經足夠了。」

    太太聞言情知自己這位哥哥還有下文,便沒有接話,果然,蔣瑜品了一口茶之後,又繼續說道:「今晚,遙兒會與他一塊兒去見那長安第一名妓柳如眉,不過,這估計是陳羽最後一次見到他這個女弟子了,我已經命人偷偷的幫她贖身了,今天晚上,陳梧就會去把柳如眉強行接走,然後,柳如眉會成為陳梧的一房小妾。」

    太太聞言悚然而驚,她沒有想到自己的哥哥竟然不知不覺的就布下了這麼大一個局,她想了想不由得說道:「這便是毀情了,這樣一來,陳羽與陳登陳梧父子,便是誓不兩立,而如此一來,大哥你就可以左右逢源了,是嗎?但是,你怎麼可以保證陳梧那畜生會聽你的話去把柳如眉弄走呢?」

    蔣遙聞言微微一笑,說道:「我自然有我的辦法,這個你就不必管了,總之陳梧今晚一定會在陳羽和遙兒走後,去把柳如眉接走的。據玄都觀調查的消息說,陳羽對他這個弟子的感情極為複雜,即是愛慕,又有一點不敢高攀,呵呵,說起來還真是有些情癡,而這個柳如眉,據說也是對陳羽這個老師感情複雜。只是,今晚過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太太聞言默然,過了一會兒,她歎了口氣,心知自己前後設計的所有準備,都已經沒用了,自己滿以為憑藉著一番說辭可以改變大哥的想法,使得自己的建議能有一席之地,那麼就很有可能會置陳羽於死地,但是聽了大哥一番話才發現,他遠遠比自己想像中要厲害多了,自己的那一套,他是根本不可能採用的了。

    太太斂首就要告辭,蔣瑜卻突然問道:「你剛才那番話,說明你有些考慮,不妨說來聽聽,雖然未必要用上,但是總歸多一點考慮是好的。」

    太太聞言欲言又止,最後歎了口氣道:「我本來想著,讓穎兒藉故悔婚,甚至逃婚,然後,藉著長安市井的芸芸眾口,把陳羽和那柳隱的事兒炒出來,這樣一來,縱是皇上此時再需要他來支撐局面,也不會不考慮考慮了。當今皇上又一貫是個多疑的人,所以,我斷定他會免了陳羽的職,命人審查他。」

    蔣遙聽得緊緊皺著眉頭,手指捻住鬍鬚,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放開了手道:「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說,這樣一來,無論將來查清楚了柳隱和陳羽之間的關係到底是怎麼樣,陳羽都已經沒有翻身的機會了,而在陳羽被免職的時候,皇上必然會急切的尋找一個人來取代他的地位,以求得朝廷的穩定,所以……,那麼你覺得到時候皇上會選誰呢?」

    太太此時知道自己這想法說出來也不可能實現了,便不免有些氣餒,她歎息一聲道:「雖然皇上可以有無數個選擇,但是我覺得,有了你和皇后在背後的支撐,遙兒至少佔了三四成的機會。而只要遙兒能上位,那麼,咱們蔣家就可以重新恢復當年的榮光。」

    蔣瑜聞言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他才歎了口氣道:「辦法是有些道理,但是……,太險了!萬一皇上執意不用我蔣家人,到時候還是免不了要走扶植別人的路子,而且,要比現在還費事的多,再者,到時候說不定皇上一怒之下,還會把遙兒也趕出長安都說不定。太險了,不是咱們蔣家該走的棋。」

    太太道:「是啊,剛才聽完了你那個辦法,我才知道確實如此,都是我這些日子心火太旺,所以就……」

    正在這時,門外有人道:「老爺,小的有事稟報。」

    蔣瑜道:「進來吧。」

    那人走進來先是請了安,然後看見太太在屋裡,便不免有些支支吾吾的,太太見狀便要告辭而去,誰知蔣瑜卻說道:「無妨的,你且坐下一塊兒聽聽吧,左不過是我那些安排開始實行罷了。」

    又對那人道:「有什麼事要稟報,你說吧,不妨事的!」

    那人聞言躬身應了聲是,然後道:「小的剛剛得來的消息,小姐易容改扮去了起鸞樓,與三爺還有陳大人等正好相遇,後來,小姐生生的把那陳大人氣走了……」

    就在蔣瑜和太太緊緊皺眉之中,那來人把陳羽

    氣走,但是後來卻又把柳如眉的丫鬟婠兒放回了起鸞,仔仔細細的說了出來。

    等那人說完了,蔣瑜又問:「你是說,那陳羽抱著那個叫婠兒的丫鬟,原本是要帶回府去的,但是卻又在家門口把她送回起鸞樓了?」

    「是的,老爺,確實是如此,據小的揣測,那陳大人本來是想要拿這小丫鬟一洩心內不滿的,但是後來卻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又把她放回去了。據小的手下的眼線說,那婠兒回到起鸞樓的時候,臉上很是失望,而且,神色及步履間沒有絲毫異常,可見,陳羽陳大人根本就沒有碰她。」

    蔣瑜點了點頭,衝他擺了擺手,那人見狀便起身下去了。

    這裡蔣瑜與太太對視一眼,都覺得有點不對勁兒,蔣穎出乎意料的跑去柳如眉那裡了,固然是讓蔣瑜有些不高興,怕她這一去會打亂了自己的安排,但是想必那裡還有蔣遙在,他一定會設法彌補的,這個倒也不算什麼大問題了,問題的關鍵在於,陳羽好像突然轉了性子一般,按照他的性格分析,被穎兒搶走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之後,此時他該是對那個叫做婠兒的丫鬟憐情蜜意,藉以解脫自己內心的難受才是啊,但是,他怎麼反而把那婠兒放走了呢?這就有些不對了。

    太太顯然也覺得不對,當下便說道:「陳羽什麼時候變得那麼不好色了?」

    蔣瑜看了她一眼,緩緩地說道:「或許,是他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也說不定。嗯,你挑唆穎兒搞什麼逃婚,實在是不合時宜,至少也該和我商量一下才是,這一次,穎兒不會是恰好的挑起了陳羽心裡的這根刺,然後陳羽才突然就變得這麼……」

    他慢慢的轉過身來,看著太太道:「或許,你的那個辦法,在我對陳羽已經掌控不了的時候,也未必不可以用!」——

    平康裡,起鸞樓。

    女扮男裝的蔣穎正在樓上一口一個姐姐地向柳如眉請教六絃琴的彈奏之法,那眼神中充滿了好奇與迷醉,而蔣遙,則只有獨自一人坐在樓下大廳裡喝酒等待,同時內心焦慮不已。

    就在這時候,那婠兒回來了。

    蔣遙吃驚地看著走進來的婠兒,而婠兒看到他,卻是連點兒表情都沒有,問了一個小丫鬟知道自家小姐和那公子在樓上彈琴呢,便逕自上樓去了。

    蔣遙隱隱的感覺到一些不對,但是卻又說不出來是什麼原因,他皺著眉頭思量了一會兒,趕緊到門口招手叫過一個自己的隨從來,貼耳叮囑了幾句什麼,然後便乾脆邁步上了樓。

    才將將的走到樓梯盡頭,就聽到房間裡面蔣穎又恢復了男子的聲音道:「沒想到啊,他倒還是有點大丈夫氣概嘛,倒不是那粘連與小事小情的人!不過,是不是他已經看出來一點什麼了?」

    她的話音剛落,婠兒已經是沒好氣的說道:「哼,君子不奪人所愛,看你樣子像個讀書人,怎的這般行事!我們爺當然是大丈夫,不必你來誇!」

    蔣穎聞言並不生氣,卻反而啪的一聲打開了折扇,房外偷聽的蔣遙此時甚至都能想像得到自家妹子臉上現在那得意的神情。柳如眉先是斥責了婠兒一句,然後便毫不掩飾自己煩躁的心情地問婠兒道:「老師他,他可曾跟你說了什麼?」

    過了一會兒,蔣遙就聽見婠兒回答說:「爺說,請小姐將來嫁人的時候,不要忘了給他下個帖子,請他喝杯喜酒。」

    房間裡一下子沒有了一丁點聲音,過了好大一會兒,就聽得柳如眉幽幽一歎,道:「老師他,一定是灰心極了!」

    這時那蔣穎卻噗嗤笑了出來,用她那女孩兒的聲音說道:「柳姐姐你放心吧,我回頭就去告訴家父,我願意嫁他了!」

    蔣遙聽得眉頭一皺,這時就聽到婠兒吃驚萬分的聲音道:「你、你到底是男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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