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花時錄 第一卷 心比天高 章六 禍端
    且說陳羽隨著那銀屏來到前面正院裡,進了門銀屏先是打發了那院子裡兩個小丫頭子幾件事,這才引著陳羽到了二奶奶平日裡議事的廂房。

    要說在廂房裡議事,這倒是府上頭一遭。這皆因太太近年來一心向佛,便對這府裡的大事小情都懶得理了,等到二奶奶一進門,便把府裡的事一股腦兒全交了過去,不過是自己照看了一段時間,眼瞧著她熟了路,便徹底的撒手不管了,只每日價吃齋念佛的,閒來無事時,也不過同二奶奶並幾位小姐說說話兒就罷了。

    這府裡的事兒歸二奶奶管了之後,為了圖個方便,她便將議事的地方換到了自家院子裡,只是卻又不敢在堂屋裡,怕犯了忌諱,這便選了廂房來充作議事的地方。

    銀屏進了廂房便命小丫頭子上茶來,然後讓陳羽坐。陳羽遜謝道:「屏姐姐面前,哪裡有我的坐處,姐姐有什麼吩咐,我只站著聽便是。」

    那銀屏聞言道:「哪裡來的這許多客套,今兒二奶奶不在房裡,你且坐就是。這樣我才好與你說些事兒。」

    陳羽聞言一笑,他素知二奶奶雖是個極威嚴的,這陪嫁丫鬟銀屏待下人卻還寬厚,便依言在下首處坐了下來。這時小丫頭子奉了茶,銀屏擺擺手讓她下去了,房裡便只剩下他們兩人。

    銀屏抿了一口茶才開口道:「二爺的事,你素來是個知情的,我說話也沒必要遮遮掩掩,有什麼話就說在當面了。我今兒找你,是想求你個主意的。」

    陳羽聞言忙道:「姐姐這話折煞我了,姐姐是什麼人,我又是什麼人,姐姐有什麼話吩咐就是了,墨雨可不敢當姐姐這個求字。」

    銀屏道:「既如此,我就直說了吧。二奶奶在娘家的時候,共有我們一總四個人服侍著,後來跟著嫁過來的時候,便只有我跟雪梅了,另兩個便各自打發了人家,其中就有一個姐妹嫁給了長安府的一位文員。昨兒那姐妹急急的到這府裡找二奶奶,恰好二奶奶正陪著太太說話兒,我就出去見了,原來是說長安府一個叫鄒平的府丞最近正在抱怨說,自己往二爺處使了銀子,卻不見回話。我一聽這事兒就急了,忙忙的回了二奶奶。」

    陳羽聽到此處已經是一身的冷汗,那銀屏看了陳羽一眼,卻又接著說道:「二奶奶聽了便說,想來他一個小小的府丞,斷然是不敢往二爺身上撒這個謊的,二爺十有**是真的收了人家銀子了,其實收了也就收了,既然老爺都還沒發話,我們婦道人家的不知道外面的事兒,是絕不敢多管這些事的。只是,如果二爺收了人家銀子反而沒給人家辦成事兒,這要是被那人張揚出去,可不是什麼好名聲,所以,她倒要找二爺問上一問了。如果事情能辦得成,這錢收了也就收了,也沒什麼大不了,若是不好辦呢,這錢就乾脆給人家退回去,省的落人話柄。墨雨,你說呢?」

    陳羽忙應道:「是,二奶奶考慮的極是。」

    銀屏便道:「這麼說,那六萬兩銀子的事兒,是真的了?」

    當下陳羽無可隱瞞,便把這事的來龍去脈說了出來,只是最後又道:「這事兒二爺是不許我說出去的,若是屏姐姐疼惜墨雨,便請在二爺前說是自己打聽的吧,若說是我洩露給姐姐的,怕二爺不肯與我干休呢。」

    當下銀屏道:「這你放心就是了,你也是為了二爺的名聲著想,二爺便是知道了,也只會念你的好,更加的疼你,怎會難為你呢。不過,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回給二***時候,也把你的話一併告訴她就是了。」

    陳羽聞言忙道:「謝謝姐姐。」

    銀屏又道:「若果真是這樣,你可知道那六萬兩銀子現下究竟在何處?」

    陳羽聽了這話不由一愣,按照正常思路,這銀子當然應該在二爺手裡,那銀屏這話問的就沒道理了,莫非,她竟是想著二爺把錢交給了二姨娘?可是,自己該怎麼答呢?若說是不知道,將來查出來,自己以後在二奶奶還有銀屏面前怎麼開口說話?若是說知道,將來二爺處又怎麼交代?

    心裡略想了想,陳羽已經答道:「屏姐姐這話可叫我不知道怎麼答了,二爺的錢在何處,我又怎麼會知道?」

    銀屏點了點頭道:「嗯,這我是知道的,不過,據二奶奶和我的一點淺見,估摸著二爺是把錢交給那位二姨娘了,所以,我這才來找你。你對二爺是最瞭解的,若是二爺真的把錢交給了二姨娘,我們該怎麼討回來才是?」

    陳羽聞言低下頭,這二奶奶素來對二姨娘不忿他是知道的,只不過那二姨娘現下很是得二爺的歡心,又一向乖巧的緊,加上二奶奶又顧忌著怕人給她個妒婦的名聲,所以,這才不便把她怎樣。

    但是陳羽想,這二奶奶暗地裡定是時刻的盯著那二姨娘呢,小處也還罷了,但凡將來手裡有了她什麼要害的把柄,那定是不肯罷休的。

    比如錢,二奶奶手裡握著全府的大權,二爺的錢她是一分一毫都要搜刮了去的,便是生恐他把錢給了二姨娘,縱了她的勢。二爺對此很是不高興,卻礙著太太喜歡她,一時之間倒也不能把她怎麼樣。不過自己若是有了私錢,卻是斷然不肯交給她的。陳羽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敢跟銀屏撒謊說不知道。

    當下陳羽答道:「呃,姐姐這是為難我了,我一個做下人的,如何能知道這些事。」

    銀屏聞言笑道:「好你個墨雨,枉二奶奶還經常的誇你精明幹練,想委你個差事做呢,現在居然推諉起來,可是二奶奶不值得你盡心,要把你的心孝敬到二姨娘那裡去?」

    陳羽聞言雖情知銀屏不過是拿話激他,卻也不得不做出一副著急的樣子道:「姐姐這是說的哪裡話,我墨雨對二爺二***孝心,天日可表。不過,你也知道,我雖是跟著二爺的,對二爺的脾氣有些瞭解,可二爺素來是個極有主見的,他決定了把東西給誰,那誰能勸的回來。所以我才說,這事我實在是沒什麼辦法,可斷斷不是推諉。」

    銀屏點了點頭道:「也罷了,瞧你急得一頭汗!剛才咱們說的,我原話告訴給二奶奶就是了,交給她定奪吧。你雖沒說出什麼主意,到底是幫我把這事兒鬧明白了,這也就夠了,回去告訴二奶奶賞你就是。」

    陳羽聞言忙起身向銀屏道謝,然後便要告辭,銀屏略站起身送了送,陳羽便自去了。

    走出了正院,陳羽更覺得心焚不已。前天胡大海親自來角門找他,告訴說派出去的人已經上路了,領頭的便是他的拜把兄弟張鵬。他們先從漢中入川,回來時卻要雇了船走水路到荊州,然後才換成車馬的運到長安來。人既然去了,這錢自然也是帶走了,現在縱然想拿回來也是不可能的了。

    當下陳羽便想到,若是鄭海向二爺告了狀,自己倒該怎麼說呢?想來二爺定會問自己要那借錢出去的憑據,而自己和胡大海做生意,簽的卻只是一份合約,哪來的借錢憑據?

    難道說要去找胡大海寫個憑據去?也罷,自己再立張憑據給他不就得了。這樣子還是自己欠二爺錢,不過是在他那裡轉了個手而已。

    料想那鄭海也不過猜測,定不會有什麼真憑實據,到時自己不過拿話給他搪回去就是了。真正該害怕得倒是二奶奶那裡,萬一她要是真的生出了什麼好辦法能說動了二爺,到時自己哪裡去給他變出六萬兩銀子來?

    這個根子,還是在那求官的鄒平那裡,只要是他不聲張這件事了,那二奶奶就沒了借口可以問二爺要錢。可是自己卻是不能給那鄒平封官的呀,怎麼辦呢?

    忽然,陳羽走著路不知怎麼就想起那位七姨奶奶來。

    先是想到那令人心熱的絕世容顏,還有那飄飄的衣袂,繼而又想到那衣服下該是藏著怎樣的玲瓏身子。

    兩個人迎面過去,躬下身子尊了聲,「羽爺好!」

    陳羽慌忙的回過神來,也笑著答了好,然後趕忙的壓下自己心內的綺思,卻又轉而想到,那七姨奶奶可是很得老爺寵愛的,若是讓她開口求老爺一句,是不是就能有點效果呢?她昨兒晚上可還答應自己將來但有所求,必定全力幫忙呢,今兒不正好就求到她門下嗎?

    當下陳羽便像是那溺在汪洋裡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稻草一般,抬腳就奔柳隱住的怡晴院去了。

    只是走了幾步他卻又醒過神來,暗罵自己沒有志氣:若是連這樣一點事都不能自己解決,那將來還能做什麼事呢?枉自己二世為人,活了也近四十年了,遇到事了竟先想著找一個弱女子幫忙,真真該打!

    想著想著陳羽抬手就往自己臉上打了一巴掌,暗自告戒自己,凡事要自立自強,自己苦苦忍了十二年,給人家為奴為隸的,不就是為了等到現在,自己**了之後,能夠一展所長,長出胸中郁氣嗎?

    他便走便想著怎樣化解這一連串突如其來的危機,卻不知怎麼就走到了暖香院。陳羽抬頭就看見太太正當頭走出來,跟在她身旁的正是綺霞等一干丫鬟。

    陳羽見狀忙閃身到一邊垂首肅立,卻又透著眼瞧向綺霞,綺霞也正偷偷望向他,兩個人眼神一碰,綺霞看出他眼中的焦急,不由得心一慌,走路便打了個趔趄。太太便停下腳步回頭問道:「怎麼了這是?」

    要說起來,老爺也算是個喜新厭舊的人。這太太十六歲嫁過來,十七歲生下二爺,到現在二爺不過十九歲,太太也不過才三十六歲,加上保養的又好,看上去還正是個少婦的模樣,加上她那一身的貴氣,襯得她越發的有味兒,縱是府裡幾個正年少的小姐也是有所不如的。可是聽綺霞說,老爺已經有兩三年不曾同太太同房了。

    且說剛才,太太回頭看綺霞時那姿勢,還有說話時檀口微張的模樣,竟看得陳羽心裡一陣晃悠,便忙又低下了頭去不敢再看。

    綺霞聞言靈機一動答道:「回太太,婢子剛才想著,昨兒晚上看見那月亮上是有風圈的,想來今天會起風,就想著要回去給太太拿件披風去,這就忘了看路,差點摔倒。」

    太太聞言笑道:「好孩子,難為你想的周全,也罷,有備無患嘛,你回去拿吧,我們且等等。」

    綺霞道:「不必了,太太你們先走,我一會兒追上去就是了。大約你們還到不了府門口呢,我這裡就能追上了。」

    太太點點頭道:「也好,那我們就先走了,你待會兒追上來就是。咱們走吧。」

    說完,太太領著一干丫鬟婆子的往前面去了,這裡陳羽不由暗讚綺霞倒也機敏,只是直起腰來看時,卻發現綺霞竟也沒了影子了。

    陳羽稍稍等了一會兒,待太太她們拐過了彎兒去,便要往門口去看看,卻見那綺霞正從門口探出頭來,見太太果然走遠了,左右又無人,這才一步跨出門來,走到陳羽面前柔聲道:「出了什麼事嗎?你臉色不對的很!」

    陳羽道:「倒也沒什麼事,一來是我想著過來遠遠的瞧瞧你,二來就是,我今兒不用跟著二爺,這就想出去逛逛去,你可有什麼要買的東西?胭脂水粉,宮花簪子之類,我給你一發兒買了,省的你還要托那管事的人去買,他們須比不得我用心。」

    綺霞心裡一直放著一句話,男人不主動說的事兒,女人家就不要問,於是她雖然心裡知道陳羽一定是有什麼事,所以眼中才會有一絲焦急,但是陳羽說沒事,她便剎住了性子不問。聽了他後面的話,綺霞心裡卻是一陣甜蜜,點點頭笑道:「我哪有什麼要買的,你說的胭脂水粉那些東西,都是定例,管家那裡按月分到房裡的,你想啊,跟著太太哪裡還會短了我的那些東西,你有了錢便放起來,切莫胡花,我身上更是不要花錢,你給我花錢,倒是便宜府裡省錢了。」

    陳羽笑道:「哪裡就算的那麼細,雖是府裡定例,管家們給你們買的東西卻未必有多好,我花了錢,但凡能讓你高興高興,也就值回來了。」

    綺霞聞言忙道:「可別價,你還是把錢剩下來,以後要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你可千萬別買,你買了我只有怨你個亂花錢的,再不會高興,你可記住了?」又問道:「你還有什麼話嗎?我要回去給太太拿衣服了,待會兒還要追上她們呢!」

    陳羽想了想覺得沒有什麼話了,正要答她,卻又看見她那飄飄的眼神兒,便頓時明白她這話哪裡是問自己還有什麼話兒了,這分明就是在責問,你巴巴的來找我,就沒有什麼讓人心亂的甜蜜話兒要跟我說嗎?陳羽心道,這真真是女孩兒的小心思,一旦有了自己的情人,那眼睛裡便只剩下他了。

    當下陳羽一笑道:「剩下的,便只是想親你一下了。」

    綺霞聞言頓時羞紅了臉蛋兒,嗔道:「大天白日的,也說這些個,怎麼說得出口,整天價沒個正經的樣子!」

    說完她往四周看了看又道:「昨兒晚上還不夠你的,這才多大會兒,就又嘴饞了,現在不行,我臉上才剛擦的胭脂,一弄就,就不鮮亮了,別讓人看出來。」

    陳羽笑道:「那,你親我?」

    綺霞聞言咬了咬嘴唇,心想反正左右無人,便饒他這一下吧,便先是嗔了他一眼,然後便羞答答地湊過去飛快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回過身來卻發現,他臉上竟留下了一個鮮紅的唇印,便不由得掩嘴失笑,然後伸手往自己臉上比劃了一下,便扭頭跑進了院子裡。

    陳羽伸手往自己臉上一抹,看那手指上滿是鮮紅的胭脂,便也笑了,先是伸手到鼻子下聞了聞美人的胭脂香氣,這才拿袖子用裡面在臉上狠狠擦了幾下,見袖子裡便紅了,這才一手捂著臉回去了。

    且說陳羽回去自己屋裡洗了把臉,換上一身乾淨好衣裳,然後便從馬廄裡要了一匹馬出來,出了角門徑直奔東南廣德裡而去。

    一路上陳羽已經思量好了該說的話,到了廣德裡四海貨棧的門口,他下得馬來,自有夥計接過韁繩問好,陳羽便一邊吩咐他去叫胡大海,一邊奔裡面二樓而去。

    陳羽素來知道胡大海經常親自驗貨查貨,所以在這裡是見不到他的,這才命人去叫。那夥計知道這陳羽跟自己東家的關係匪淺,便一邊應著一邊拴好了馬,然後就命人去曲江碼頭找老爺回來。

    陳羽到了二樓坐下,那小廝胡車兒趕忙的獻上茶來,低眉笑道:「羽爺來了,我們爺碼頭上接貨去了,你差人叫他去了沒?」

    陳羽笑著接過茶來道:「你怎地沒去?你不是號稱整日都跟在你們爺身邊的嗎?」

    那胡車兒聞言笑道:「今兒我們爺要去接的這批貨,可不同往常,所以,家裡的人去了大半,爺就命我留下來守著家鋪子了。」

    陳羽奇道:「哦?不同往常?哈哈,什麼好東西呀,弄得煞有介事的?」

    胡車兒湊到陳羽身邊低聲道:「美女呀!美女呀羽爺!」

    陳羽皺起眉頭問道:「美女?怎麼回事?你們爺也做起人口生意來了?」

    胡車兒道:「這我不知道,反正我聽我們爺說,都是美女!據說是從南邊買來的,都是才只有十三四歲的女娃娃!嘿嘿,羽爺,你跟我們爺那麼熟,只要您張口,他一定送您幾個,我敢保證,他還得緊著您先挑!」

    陳羽聞言卻撂下了臉,他因為小時候被販賣出來,吃夠了為人奴才的苦,所以一貫極為反感這個生意,當下便沉著臉道:「別廢話了,去給我拿紙筆來。」

    胡車兒見狀雖然心裡納悶,卻不敢問,忙應了聲是,這便匆匆下樓,問帳房裡要紙筆去了。

    不一會兒,胡車兒拿著紙筆上來放到桌上,然後就為陳羽磨起了墨,陳羽把紙展平,那起筆來刷刷刷寫了幾行字,然後下面簽上了自己名字,又問:「可有印泥?拿些來!」

    胡車兒看著他居然寫的是借據,不由得心裡很是奇怪,可是多年來養成的規矩讓他卻也不問,卻自己尋思起來,見陳羽要印泥這才醒了,便急忙應了句,「有,您等著,我給您拿去!」說完下去要印泥去了。

    且說陳羽寫的這張借據,乃是借胡大海六萬兩銀子的借據。這一路上,他早已思量純熟,須得要先把一張收到條拿到手裡,晚上搶著先去回了二爺,這樣子那鄭海的黑狀就告不成了。而想拿到一張收到條,自己總要給胡大海一張憑據作為交換,所以,他這才寫了一張六萬兩銀子的借據在這裡,用來換胡大海的收到條。

    押了簽之後,陳羽將紙拿起來吹了吹,然後思量一會兒才問胡車兒道:「你們爺這家貨棧最近的買賣如何?」

    胡車兒笑道:「我們爺您還不知道嘛,朋友遍天下,要麼叫四海貨棧呢,這朋友多,事兒就好辦,加上我們貨棧的價錢歷來都是最低的,所以,這生意也還好。就看我們爺每天晚上回去時都樂呵呵的,就知道這生意還不錯,呵呵!」

    陳羽點了點頭笑道:「你們爺的生意好,平日裡也就高興,將來你也有個好奔頭。等再過兩年,讓你們爺給你找一房媳婦,你這一輩子也就算是安定下來了。」

    胡車兒笑道:「話是這麼說,可是我還不急呢。我們爺,還有太太,都說了,將來我自己一文錢都不用拿,就把媳婦給我娶回來!嘿嘿,不過呢,我倒是不慌這個,我想著等在我們爺手底下再歷練幾年之後,自己出去做點事,立一份兒自己的買賣呢。嘿嘿,羽爺,我這可是就跟您一個人兒說了,您可不能告訴給我們爺呀,等到時候我想出去了,再找您幫我說說話,指不定有了您一句話,我們爺就連身價銀子都不要,就放我出去了呢!」

    陳羽不禁笑道:「霍,你倒是蠻有打算的嘛,好!有這個志氣就好,若干年後,你未必不能比你們爺的生意還大!到時候儘管找我,我一定幫你說說話!」

    胡車兒聞言樂得連連的點頭哈腰,道:「哎!謝謝您了羽爺,我就知道您慣來是個願意幫人的,這回一定疼我!」

    陳羽哈哈笑道:「行了,下去看看你們爺回來沒,沒回來你就再讓人去叫一趟,說我有急事找他!」

    「是,羽爺!」胡車兒答應著下樓去了,陳羽喝著茶等著那胡大海。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聽見樓下一陣馬蹄停住,陳羽站起身來,不一會兒,就停下樓下一個聲音傳來,「陳老弟,愚兄事忙,勞你久候了!該死該死!」

    話音未落,就見一人登登的踩著樓梯上來了,身後還跟著那胡車兒。

    這人身長八尺,貌甚魁偉,一看就是虎狼之體魄。他頜下留了滿把的長鬚,嘴唇開闔間,虎鬚自動,便見有一股英雄之氣。他的眼神很是凌厲,不過看向陳羽時,眼中卻儘是淡淡笑意,使他身上的戾氣化去不少,否則,只看左臉上那道長長的刀疤,便足夠嚇人了。此人正是長安坊間有「神虎」之稱的胡大海。

    就見他走上樓來把住陳羽的胳膊笑道:「老弟到我這裡來的次數,可是屈指可數啊,今天便不要著急走了,你我兄弟暢飲一番,如何?」

    陳羽一想,左右回去也是無事,倒不如把自己想的那事就著酒酣耳熱之際說出來,料想他沒個不幫忙的道理,便笑道:「故所願也,不敢請爾!」

    兩人相視大笑,胡大海便命胡車兒去叫酒菜,然後兩人就在窗邊坐下,胡大海道:「這張桌子,是我與朋友們喝酒時最喜歡的地方,憑欄下望,人流如潮。哈哈哈,這裡原本是一家酒樓,後來被我買下,做了我四海貨棧的鋪子,唯有這張桌子保留下來了。」

    陳羽聽他話裡有一股梟雄之氣,便笑道:「胡兄乃是長安豪傑,這張桌子這番豪情,倒也相襯,小弟不過一個沒有身份的小廝,坐在這裡卻是有些手足無措啊!」

    胡大海大笑道:「老弟這是說的哪裡話來,你現下雖只是寄人籬下,可寄居的卻是宰相府邸啊,俗話說,宰相門人七品官哪,老弟何以自謙至此!何況,老弟人中龍鳳,將來那陳府的總管一職怕是脫不出你的手心哪!」

    言罷又是一陣大笑,陳羽雖附和著笑了兩聲,又謙遜幾句,心中卻是不喜,暗道,我今日雖為人奴,異日便不能脫身出來麼?難道做個總管就算出息了?那不還是別人奴才嘛!胡大海雖是英雄,卻怎的只看見我是宰相家人這一點?

    陳羽慣來認為這胡大海乃是一豪傑人物,當下不假思索便言道:「其實,小弟我倒不稀罕做那總管,倒是想有朝一日能脫身離了那陳府,得一個自由身子才好!」

    胡大海聞言一愣,雙目如刺一般看了陳羽一眼,卻又馬上收斂起來,笑道:「老弟說笑了,若真能做到那總管一職,便是給個侍郎都不換哪!」

    然後,他看了陳羽一眼,便做苦口婆心狀,「老弟年歲尚輕,有些血氣為兄知道,但是為兄比你癡長幾歲,有些話,卻不得不說。這出府一事,可是行不得的。你縱是千方百計的混出了府,又能做些什麼?怎比得上宰相家人的那份威勢?」

    陳羽聽了這話心裡甚是不爽,這胡大海此言何意,敢莫我陳羽出了陳府就一錢不值了麼?我除了伺候人,別的就做不得什麼了?

    不過,他在陳府多年歷練,早已練就一番言語不驚的功夫,故而聽了胡大海的話,他也不過是心裡不舒服,臉上卻猶自掛著笑容,做虛心受教狀,只是卻已暗自地將胡大海由知己退成了朋友。

    兩人說笑間,酒菜如流水一般端了上來,陳羽便是這樣人,沒有好東西時,就是窩頭鹹菜也能大吃大嚼,有了好東西,如雞鴨魚肉,也還是這樣風捲殘雲,從來不計較這些吃飯穿衣的事。

    恰好這胡大海也是由一個粗豪漢子打拼過來的,也是性子豪爽,喜歡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當下兩人杯來盞往,一壇長安名釀望斷雲見了底,一桌好菜也掃了個盤碟狼籍。

    正是酒酣耳熱之際,胡大海大叫著再拿酒來,陳羽待那胡車兒為兩人倒上酒,把酒罈放下走開了,才把身子向前一傾,道:「不瞞胡兄,小弟此來,是有事求你啊!」

    「哦?」胡大海聞言眼中厲芒一閃,卻馬上又換作了一副醉醺醺的樣子,陳羽若不是不眨眼的看著他,便幾乎錯過了這表情。只聽胡大海醉意盎然地說道:「你我份屬兄弟,何來一個求字,有話不妨說在當面!愚兄若能幫得上,便沒有二話,即便幫不上,也一定盡十二萬分的力!如何?」

    「好!」陳羽「啪」地一聲往桌子拍了一巴掌,震得桌邊幾塊骨頭掉了下去,這才開口讚道:「胡兄有求必應之名看來絕非虛言,小弟先謝過了!」

    胡大海哈哈一笑道:「切莫提那有求必應,老弟不知,這可是那幫子借了債還不起錢的窮鬼說了來挖苦愚兄的話呀!」

    陳羽聞言愕然,卻轉而與胡大海相視大笑,然後就見他伸手從身上掏出一張紙來遞給胡大海,正是剛才他寫的那張借條,只聽他口中說道:「胡兄請過目。」

    胡大海接過來一看,頓時一皺眉,問道:「老弟好端端的借的什麼錢哪?莫非是販糧食的錢把你掏干了,沒銀子花了?若是這個你儘管說話,愚兄多了沒有,三五百兩銀子給你還是有的!」

    陳羽笑道:「非也,非也。以胡兄之智,想必早就猜到了我那五萬八千兩銀子來的不正,我今天打這個借條,就是為了要胡兄一張收到條,以求有備無患哪!」

    言畢,他把自己從二爺手裡拿到錢的說辭講了一遍,又說了自己的打算,那胡大海聽得目泛奇彩,待陳羽話音落下,他不由讚道:「老弟好魄力啊!我雖然疑心過那錢的由來,卻不曾想到,這錢竟是你家少爺著你拿出來放債的。哈哈哈,好膽魄!」

    說完了,他端起桌上酒杯,一口乾了,然後抹抹嘴道:「只是,老弟就那麼放心的以為,這販糧食掙的錢能讓你堵得上這放債的利錢?」

    陳羽聞言心上不由一緊,卻是哈哈大笑道:「以胡兄之能,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那胡大海聞言先是笑了笑,卻又沉思一會兒,然後看了看陳羽,站起身來走了兩步才突然轉身看著陳羽道:「好,我便應了你!既然老弟決議要冒這個險,我胡大海蒙你看得起,怎能不陪你!」

    陳羽聞言大笑著站起身來雙手抱拳道:「如此多謝胡兄了!」

    說完他抱起酒罈為胡大海滿上一杯,口中說道:「且來,飲勝!」

    當下兩人端起杯來一飲而盡,那胡大海放下杯子便叫道:「車兒,拿紙墨筆硯來!」

    不一會兒,胡車兒從樓下拿了紙墨筆硯上來,胡大海刷刷的寫了一張六萬兩銀子的收到條,然後畫了押,捧在手裡吹了吹,遞給陳羽道:「你盡可以拿回去交差了,若說起放債的信譽,我胡大海在長安府若說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這有求必應之名,豈是虛談!」

    陳羽口中稱謝,接過了收到條在身上收好,兩人便又重歸於座,繼續飲酒。

    且說這大周朝有名酒十三道,長安望斷雲便是其中之一。這望斷雲之名,寓意遠征將士思鄉之時,可以飲之解愁,無需每日望遠懷人。

    這酒原也是傳自軍中,乃是已過世的名將關勃所釀,至今天下望斷雲,皆是出自關勃獨女關寧之手。關將軍關勃三年之內橫掃大漠,蕩平匈奴,自此,囂張一時的匈奴鐵騎年年納貢稱臣,十餘年間,年年有牛羊奴僕進貢。

    這關勃可謂一代名將,皇上呼之以兄,並進爵郡王。誰知這關將軍遠征回朝不到一年,便得了怪病死了,只剩下一房妻子和弱女關寧在世。皇上便將關寧收為義女,封為平遠公主,並賜玉尺一條,詔曰:文可指揮翰墨,武可號令御林,有人不尊,即以此擊其首,擊死勿論!」

    這關勃之妻周氏為女兒築樓以貯玉尺,謂之玉尺樓。母女二人推卻了朝廷的憫孤銀子,便以造酒為生,因此這望斷雲又有玉尺酒、公主酒之稱。

    據說名將關勃為人沉穩,性訥少言,幾乎沒有什麼愛好,卻獨獨喜歡這望斷雲。

    這酒性如烈火,入喉即燃,三杯下去,管叫人渾身上下熱血沸騰,精神昂然。若是酒量小的,飲個三五盞怕就撐不住了,就是陳羽和胡大海這樣酒量好的,分飲了那一壇三斤的望斷雲,也都已經有了盎然酒意,又是一壇下肚,兩人舌頭便都有些大了。

    陳羽按了按懷裡的紙條,誇張地揮著手道:「不用送!我雖,有些酒意,但是慢些走也便不妨事了!車兒,你,回去!回去!」

    說完,陳羽趔趄著腳兒下了樓,這邊胡車兒攙著胡大海也要下樓,胡大海卻猛地踹了他一腳道:「扶我做什麼,我可醉了麼?快去攙著你羽爺!」

    陳羽這邊已經下樓命小廝去牽馬,趁那胡大海沒下來的功夫,只見他在懷裡摸索一陣,掏出了一個小瓶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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