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羽說道:「說起這七姨奶奶,據說原來名叫柳昹,本是大戶人家小姐,後來十三四歲時家裡犯了事,遂淪落至京城教坊司。她十六歲時以柳隱之名出道,不出旬月便聲震京城,被好事者評為京城四大名妓之一,在教坊司呆了一年有餘,她隨後被這鳳儀樓的後台老闆不知生了什麼法子,硬是從教坊司給買了過來,到了鳳儀樓,她的名聲更響了。」
杏兒聞言不由嗔道:「誰要你說這個,我會不知道麼?這些個掌故我比你都熟呢!」
陳羽嘿嘿一笑,卻又接著說道:「卻說這柳隱在鳳儀樓呆了也不到兩年便被人硬是給贖了身,這贖她的人,就是那位劉侍郎了。之所以他劉侍郎能把柳隱贖出去,是因為這柳隱愛極了他,並以死向嬤嬤做威脅,這才讓劉侍郎能抱得美人歸。殊不知,惦記著柳隱的人可多著呢,不過是那嬤嬤抵死不肯賣,而且各位老爺們又因為怕傳出去傷了清名所以不肯下狠手而已。可是一見這劉侍郎居然把美人兒娶回家了,自然就有人不忿了,於是,自柳隱嫁入劉家開始,這兩年來,劉侍郎身上是官司不斷哪!」
杏兒聞言點頭道:「哦,我和小姐也常聽到那劉侍郎幾乎是被滿朝攻訐,原來倒真如小姐所說是這個緣故。」
「沒錯,」陳羽攬著她到床邊坐了,另一隻手便放到了她小腹上,口中卻是沒停,「但是他們這麼些人也比不上我們老爺一個呀!自從七年前升了做內閣首輔,老爺的權柄是越發的大,滿朝上下誰不敬他三分,我們老爺也不知是怎麼就動了念頭,於是一個貪瀆的帽子扣下來,那劉侍郎便乖乖的親自帶了自己的小妾到我們府上求救來了。」
「哦,原來是這樣,可是這也沒什麼呀,為什麼那麼些人都不敢說呢?」杏兒問道。
「你知道些什麼,這官場的老爺們講求什麼?他們講的就是禍從口出啊!尤其是這事有關係到我們老爺,他們沒事兒衝你們嚼什麼舌頭根子,普天下誰不知道,你們這裡消息通的是最快的,凡事只要你入了你們的耳,那麼不出一日就長安皆知了!」陳羽答道。
杏兒聞言嗔怪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才又問道:「那後來呢?她現在在你們府上怎麼樣?日子可好過嗎?你們府上那麼多姨奶奶,會不會難為她?」
陳羽「嘶」了一聲,然後騰出手來揉了揉被掐疼的地方,然後才慢慢說道:「要說難為,那是不會的,老爺有令,非得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七姨奶奶住的那怡晴院。」
「哦,那還好,你們老爺還算疼她。」杏兒聞言點了點頭感慨道。
陳羽卻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什麼疼不疼的,要說自那劉侍郎把七姨奶奶送到了府上,第二日便開了罪,不過是遠遠的貶了出去,倒也沒怎麼為難他。只是老爺卻至今也沒有要咱們這些下人改口,七姨奶奶這個說法,也不過是我們這些人不好叫她的名字,便這麼混叫罷了,其實她還並不是姨奶奶,老爺也不曾在她房裡留宿過,最多的一次,據說是在她那裡呆了一炷香的時間。」
「哦?這又是為何?千辛萬苦的弄了去,怎麼倒也君子起來?」杏兒好奇地問道。
「這你讓我哪裡知道去!我們是連那怡晴院的門都不敢走近的!」陳羽道。
杏兒聞言點了點頭,想說什麼時,卻又忽然想起來,自己出來的時間已經不短了,這時小姐該找人了,便急忙從陳羽懷裡站起來,說道:「壞了,時間可不短了,小姐該找我了,你快些走吧,我要回去了!」
陳羽知道她說的倒是實情,便也不再阻攔,只是起身時在她臉蛋兒上香了一口,然後便閃身先出了門,到外面大堂裡等著他們家二爺去了。
陳府裡規矩,不許夜不歸宿,因此這二爺是必得回家去的。陳羽在大堂裡同幾個龜公丫鬟們談笑幾句的功夫,果然二少爺就下來了。陳羽忙湊上去問安,那二少爺擺了擺手說,備車去!
因為《大周律》有文,曰非有爵祿者不得乘轎,違者杖五十,徙三千里,所以這二爺雖是當朝首輔之子,卻因為沒有品秩爵位也只能坐車罷了。
天色入秋,但是這平康裡卻是絲毫感覺不到秋意。一路上,滿樓紅袖,笙歌未歇,仕子遊人往來如梭,某某姑娘接客之聲此起彼落。陳羽知道,此時姑娘們接的客,大約都是要在此度夜了,這也是一天之中姑娘們收入最豐厚的一筆。
因著街上車水馬龍,所以二爺陳謙便命馬車慢些跑,然後自己掀了簾子同外面的陳羽說話。
「墨雨,你說這四小花魁之一的郁巧巧已經是如此的風情,那柳如眉、蘇小小、卞賽賽等四大花魁又該是怎樣的妖嬈呢?你想啊,四大花魁總得有些本事吧?不然有誰願意白花花的銀子捧她!」
「二爺想知道這些還不簡單,把您這內閣首輔公子的招牌一亮,憑她什麼四大花魁四小花魁的,還不都得來給您露笑臉兒?」
「你知道個什麼!那四大花魁豈能同四小花魁相提並論,她們那裡豈是什麼人都能進得去的!即便是憑著身份進去了,也討不了什麼巧兒,據說這四個人的脾氣,那是個頂個的古怪,只愛那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的,不愛銀子也不愛權勢!前些日子,武威王爺家的老二不就去柳如眉那裡了嗎?結果怎麼樣?三巴掌,給轟出來了!」
頓了頓,二爺陳謙又說道:「再說了,父親在這方面歷來是管的最嚴,我來巧巧這兒父親不會理我,但是如果是進去了四大花魁的房間,那不出一日就是長安皆知啊,到時候,父親不家法處治我才怪!」
「二爺說的是,還是二爺考慮的周全。只是,剛才二爺一說,小的就暗地裡琢磨,憑著少爺的滿腹才華,大可以不報真實名姓的進去呀,就憑著您的才華,還不足以讓那四大花魁什麼的動心?小的可是聽說,那幾位姑娘都是對寒門學子分外欣賞的。聽說只要是被她們誰給看中了的,還有不少銀子幫襯呢!」
「呃,這個麼,我擅長的是經世治國之道,而非那些濃詞艷賦之類。」陳二爺道。
陳羽聞言心裡偷笑一陣,臉上卻是一副恭謹的表情,口中說道:「那是,那是,少爺將來是要出將入相的,豈能同那些閒來無事的學子相提並論!」
陳二爺咳嗽一聲,停了一會兒才又問道:「前些日子咱們在後花園子裡遇見那個七姨娘的時候,你注意看了沒有,長得怎麼樣?我當時根本就沒敢抬頭看,她畢竟就要成了我的姨娘了,總要避些嫌嘛!」
「回二爺,小的也就是偷偷瞄了那麼兩眼,也沒怎麼敢看。要說七姨奶奶長得,那可真是漂亮!漂亮到,讓小的想不起來用什麼詞來說她!」
「是嘛!真有那麼漂亮?」
「是,確實漂亮!」
陳二爺聞言往*背上歪了歪,口中小聲地歎道:「老爹真是好福氣呀!嘖嘖,……陳侍郎的愛妾,……好福氣呀!」
然後他又趴到窗口問:「哎,墨雨,我記得,她那時候也是當時的四大花魁之一是吧?」
「是,少爺真是好記性,小的也聽人說過這個,說她是當年四大花魁裡最有風頭的一個,可惜後來就看上了這劉侍郎,死活的要嫁給他。結果還不是老爺一句話,那劉侍郎就屁顛屁顛的把人給送過來了!」
陳二爺聞言只是「嗯」了一聲,卻再也沒有說話。
轉眼之間,就到了陳府的角門,二少爺下了馬車,小廝們自駕著車走小門去了,這裡陳羽隨著陳二爺一路回到家裡,正是鼓敲二更。
那陳二爺自去新納的二姨娘房裡安歇不提,單說這陳羽送少爺到了地方之後,便要回角門單著身的奴才們住的小院去,二爺卻又突然差人把他叫了回去。
陳羽忙忙的又趕回去,只聽二爺隔著門簾子吩咐道:「明天趙小侯爺家有個小宴,也給我下帖子了,不好不去。你明天一早就去學裡回先生,就說,二爺偶染風寒,今天不能到學裡聽講了,再代我向先生告罪一番,另外,我這裡你拿十兩銀子去,買些東西給先生,請他就不要在父親面前提起了。你可聽明白了?」
「是,小的明白了,只是,那明兒去赴宴的時候,小的就沒法子跟著二爺了呀!」
「蠢奴才!你不跟著,二爺我就不能出去辦事了?讓李貴跟著就是,你只管去學裡幫我把先生那裡料理妥當了,回來自有你的賞錢!」
「是,小的明白了。那,小的告退了!」陳羽領了十兩銀子之後躬身出來,走到院門才敢直起身來,心裡已是大罵不止。
好歹的回到院子裡洗著涼水澡,又想起晚上要去做的美事兒,心裡才舒坦了些,卻仍是恨不得將那陳二爺碎屍萬段才好。
「羽哥兒真是好體魄,天兒這麼涼了,這還洗涼水澡哪!」恰逢角門上換了班的週二回來見到陳羽赤著身子往身上澆涼水,便不由說道。
「這才哪兒到哪兒,羽爺都是寒冬臘月的洗涼水澡的,我們這些人穿著棉衣凍得直跺腳,羽爺卻是一瓢一瓢的涼水往身上澆,那個時候,我看的都渾身打寒顫哪!」路過的郭小常打個躬之後湊趣地奉承道。
「那是那是,羽爺身子骨就是好啊!」週二本是個老實人,所以才被派了去看角門,本是把住籬笆謹慎出入的意思,不想現在也活絡了起來,聽見郭小常喊羽爺,他也跟著叫起了羽爺。
陳羽呵呵一笑道:「這是說的哪裡話來,不過就是懶得燒水罷了,哪裡是你們說的那些個!」
週二還忙著點頭連聲地說「是」的時候,郭小常卻是眼睛一亮,便說道:「這樣說來,小的可算找著個機會孝敬羽爺了,小的別的沒有,幫你燒點洗澡水那還不是小事一樁嘛!沒說的,以後您羽爺的洗澡水就歸我郭小常了!」
陳羽忙道:「這哪裡使得,不行不行,傳了出去,我不被老爺打斷腿才怪!」
郭小常聞言卻說道:「羽爺這是哪裡話,您每日價跟著二爺,為府裡辦了多少事兒啊!小的給您燒點水洗洗身子,不也是為了讓您舒服點,第二天能把二爺伺候的好點嘛!也就是這燒個熱水吧,換了其他的,哪裡輪得到小的我來孝敬!」
陳羽見狀倒也不好推辭,便打了個哈哈道:「這事兒以後再說吧,現在天氣還不冷,我先洗著,等到要熱水時找你便是。倒時你須推脫不得!」
「羽爺這話說笑了,小的在茶水房裡混個差事,這別的不敢說,要熱水,只要羽爺打個招呼就成!」
陳羽點了點頭,麻利的將身上胡亂擦了擦,便要去拿那掛在樹杈上的衣服,郭小常見機忙先去拿了,恭敬的遞給陳羽,旁邊的週二看的有些尷尬,便暗罵自己沒有眼色。
這裡陳羽穿上衣服道:「行了,你們且去吧,我累了一天,也要睡了!」
這一次週二幾乎是和郭小常同時躬了躬身子道:「羽爺慢走!」
陳羽點了點頭,逕直拎了水桶往自己的小屋走,到屋裡先在床上躺了會子,覺得時候差不多了,這才悄悄的起身,打開門一看,外面倒是朦朦朧朧的,起先還算亮堂的月光現在已是淡了下去,心想這倒是個好天氣。
他四下裡一看,並無人跡,想來大家都已睡下了,便輕輕的掩上門,起身往後花園來。
陳府的後花園是四年前圈了地又另建的,這園子佔地甚廣,直將當時府後的兩條街都圈了進來。裡面一年四季花開不敗,或湍流急瀑,或湖水波光,或亭軒小榭,或鞦韆長廊,處處柳浪聞鶯,端的是美不勝收。
這後花園名為歸思園,裡面還有歸思堂,老爺取這個名字寓意著自己每日下朝之後會到這裡來反省自己一天做的事可有什麼疏漏與不足,另外,還有一層渴望回歸田園生活的意思。只是陳羽向來不信他會捨得棄了這當朝首輔的位子歸隱田園罷了。
歸思園的正門叫做曠性怡情門,說是正門,其實整日都關著,只有老爺興致來了去走一走的時候,或者是家裡有些重大的事情要擺大戲,才會打開了供人走。
家裡人常走的是東邊的角門,這裡不像正門有三四個人守著,這裡看門的是徐小寺。據說他小時候家貧,是進了廟裡剃度了的,後來不知怎麼就還了俗,再後來便到陳府用身子換了三十兩銀子,然後被安排在這裡看門。人們因他自稱姓徐且行四,便稱他徐小四,再有那些知道他過去掌故的人一說,徐小四就成了徐小寺。
其實下人們多是不識字的,徐小寺和徐小四又有什麼區別呢。府裡面便也只有總管和幾位管家老爺知道這名字的可笑之處,所以笑得出來。徐小寺見自己換個名字,管家老爺們便能每每頷首而笑,便從此不許人們叫他徐小四了。
但是「四」和「寺」兩個字的發音是分不清的,於是每次有人大聲叫他,「徐小寺!」,他便先是答應一聲,然後解釋道:「是寺廟的寺,不是一二三四的四。」
一來二去,這事竟成了府裡的笑料,管家們便也不去理他,那登記的簿子上寫的仍是徐小四。
要說徐小寺這人倒是極憨厚的,只要不笑話他娶不上媳婦,他便無論如何不會惱,即便你罵他是孫子,他也一樣的端著笑臉看你。
這事情說起來也有個緣故,據好事者稱,徐小寺是在寺廟裡呆著寂寞的緊了,這才偷跑出來,可是家裡已經沒人了,更沒處說個媳婦去,三五日過去,偷的乾糧吃完了,連活下去都成了問題,就更別提媳婦的事兒了。
這時有個人跟他說,你把自己賣了吧,大約可以換個十兩賣身銀子的,我可以用這些錢給你找個老婆。於是徐小寺便聽了這話,那人便將徐小寺賣給了陳府裡做粗活,當晚從平康裡下等的妓院裡找了一個粉頭便充作媳婦推進了徐小寺的屋子。
據說是那女人只呆了一刻不到便出去了,嘴裡還罵罵咧咧的,說什麼原來是個傻子,又有髒死了之類的話。
徐小寺第二日便到了府上,後來連粗活也做不好,便被分派來看門,卻又不敢讓他看對外的門,便只好來看這歸思園的角門了。只是從那時起他便記住了這個忌諱,再也不許人提他娶媳婦的事兒的,只有跟幾個親近的人,如陳羽,才會偶爾的說一句,「女人,真白,真白!」之類的渾話,倒也沒人去理他。
且說陳羽一路走來,光是疏柳扶牆風起婆娑的景致,便已看的沉醉了,想到那柳蔭深處的美人兒正在翹首以待,心裡更是樂陶陶的。
要知兩人都是每日跟著夫人少爺們轉的,所以夜裡來此**一番,第二日必是沒有精神,故而兩人約定了,每三日才許來這裡見一次面。
陳羽正想著那輕解羅裳壓倒一地殘紅的韻事兒,抬頭便見這角門已然到了。
還沒等陳羽過來,徐小寺已經從窗子裡探出頭來看見了陳羽,便忙不迭的打開門跑出來,迎上來說:「進去了,女人,漂亮!」
陳羽呵呵一笑道:「這個小四,見了多少遍了都,今天怎麼又絮叨起來,不就是綺霞嘛,容我進去見她。」
徐小寺仍是笑著說:「不是,女人,漂亮!」
陳羽輕「咦」了一聲,往徐小寺胸口捶了一拳,口中說道:「看你那熊樣!改日我們成親時,一定多給你喜糖,只是你記住一點,這些事不許說出去!無論是誰問,都不許說!你可記住了?」
徐小寺答道:「記住了,記住了。」
陳羽見狀跨進門去回頭道:「行了,關上門吧。好好的守著,不許放人進來!」說完陳羽便往園子裡走去。
陳羽這一路行來,只覺秋風漸涼,竟吹的身上有些寒意,想來綺霞在園子裡也定是會有些冷了,正好我來幫他取暖。
且說這園子,陳羽跟著二爺是常來的,因此倒也沒什麼看頭了,雖然是晚上另有一番風韻,但是畢竟天已入秋,園子裡的景致即便是再好,也不禁有些蕭瑟之感了,更何況自他與那綺霞有了男女之情,便每隔三天就要來一遍的,因此也就不再看什麼景致,腳下直直的奔著兩人約好了的地方而去。
一路來到蓼汀小築,陳羽在前面沒有尋著綺霞,正欲往北走,去後面柳林裡找,便見淡淡的月光下,小築裡坐著一個上身穿碎花裌襖下身著淺紅裙子的女孩子。
陳羽一見之下不由心中暗喜,心道果然是月下看美人,這綺霞往日裡雖然漂亮,可是今日這月光下一個遠遠的背影已經是比以前所有勾人的表情都更加的撩人了,自己剛才心急著找她,卻反而被柱子擋著了沒看見,這美景便不免要晚見了一刻。
當下陳羽不待細看,便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那女人猶自對著湖面發呆,竟絲毫未察覺已經有人逼進她身邊了。
只是當陳羽走近之後才發現有些不對,一者是這身量。綺霞那小妮子的細腰固然是只堪盈盈一握,可是眼前這女子的小蠻腰卻是幾可做掌上舞,便是那流風束素也不外如是。
二者便是這髮髻了,大周舊俗,未出閣女子只做三丫髻、單環髻等,綺霞雖是丫鬟卻也是未曾出閣的女孩兒,於是她便經常梳著陳羽喜歡看的雙鴨髻,而眼前這女子卻是梳著蓮花髻,這是少婦才梳的髮髻。
看到這裡,不由得陳羽悚然一驚,再仔細看時,卻覺得這全身都不像了,綺霞的身子骨從後面看斷然沒有如此的風流妖嬈,便是這衣服也不對,幾年來見她穿過幾十身衣服,卻從來不曾見過這一身,而離了三四步遠看過去,這面料分明是上上等的極品蘇緞,府裡太太奶奶小姐們得了幾匹都還寶貝的了不得,綺霞一個丫頭如何會穿上身?
看到這裡,陳羽已經斷定這人不是綺霞了,來不及想這人是誰,又為何會深夜來此,他只是想趕緊躲起來先找到綺霞再說。
當下陳羽又躡手躡腳地要溜回去,只是剛走出兩步,卻見*近岸邊的荷葉下突然有一條大魚竄出水面打了個水花,又噗通一聲落回了水裡。那女子聽到聲音便扭頭往這邊看來,第一個便看到了抬起一隻腳尚未放下的陳羽。
「你是誰?為何深夜來此?」那女子開口問道。
陳羽不由得暗叫一聲倒霉,然後便轉過身來迎著月光看向那人。一見之下,不由得陳羽不大吃一驚,這人竟是前兩天剛進府的七姨奶奶。
見陳羽轉過了身來,她只看了一眼便扭過了臉去,口中說道:「原來是你!」
陳羽醒過神來忙躬身道:「見過七姨奶奶,呃,七姨奶奶認識小的?」
「什麼七姨奶奶!?誰讓你們這麼叫的?」
「呃,」陳羽不由得暗罵自己嘴笨,這七姨***叫法不過是下人們沒事聚在一起嚼嘴時的稱謂,而並沒有任何一位老爺太太少爺***說她就是府裡的七姨奶奶,倒是叫她柳小姐更恰切些。
陳羽心裡想了想,然後躬身答道:「小的們只是胡亂猜測,都覺得既然老爺……」
「好了,不必說了,你且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那柳隱打斷了陳羽的話之後問道。
陳羽聞言暗自咬了咬牙,然後趕忙把頭垂的更低了,幾乎要跪了下去,口中說道:「小姐饒命,小的只是聽了別人的胡羼才一時不慎這樣叫了出來,以後斷然不敢了,求小姐不要告訴老爺太太!」
「誰說要告訴他們了!我不過是問問你的名字罷了,也值得你這樣!不說就算了,你且說說,你深更半夜的跑來這裡作甚?」
陳羽想了想才回答道:「小的,小的翻來覆去睡不著,不知怎麼就想到這園子裡來逛逛,因此,就來了。」
「哦?」柳隱懷疑地看了陳羽一眼,卻也沒有再追問什麼,只是輕輕伸手拂去了落在裙子上的一片枯黃的柳葉,然後指著離開她兩步遠的一個石凳說:「既然你也來了,就當作是有緣吧,你且坐在那裡,陪我說會兒話吧。」
陳羽忙說「小的不敢,既然小姐要在這裡賞景兒,小的這就回去了。」
「哪裡來的那麼些囉唆,讓你坐你就坐便是!這裡左右無人,有誰來責罰你?我不過是悶得慌了,出來散散心,你便陪我說說話兒可有什麼不行的?」
陳羽聞言不敢再答,誰知道她什麼時候就成了七姨奶奶,到時漫說是故意的要整治自己了,就是隨便的一句話,都能讓自己脫層皮。府裡下人們犯了錯,便是打死也是常有的事兒。因此他只愣了一下,便依言到那石凳上坐了,只是卻不敢坐實了,只不過**挨著石凳的邊兒坐上去一點點而已。
那柳隱許久不說話,只看著湖面發呆,陳羽偷偷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頭不敢再看。過了一會兒,她才重新轉過臉來看了看陳羽,一見他坐的那樣子,便奚道:「你剛才不是問我怎麼知道你嗎?這府裡那麼多人都對我好奇的緊,但是見了我卻又都不敢抬頭看,那日在這個園子裡遇到你跟那個少爺,獨獨的你敢偷偷看我,眼神兒那般猥褻,我豈有個記不住的。」
她頓了頓又說道:「只是,我原以為你雖然未必就是什麼好人,卻也是個膽子大的,誰知今日一見才知道,原來也不過銀樣蠟槍頭罷了。」
陳羽聞言不敢作答,只好垂首不言,那柳隱見狀又說道:「怎麼,你竟沒有話嗎?」
陳羽胸中縱有血氣,此時卻也不敢撒野,只好垂著頭說:「小的當時對小姐,只是一見之下驚若天人,所以偷偷的多看了兩眼罷了,斷不敢有什麼猥褻的心思,小姐想是誤會了。再說了,這府裡面偷偷看小姐的,可不止小的一個。」
柳隱聞言冷哼一聲卻不說話了,只是過了一會兒,卻又無緣無故的歎了口氣。
這蓼汀小築依水而建,自岸上有三條小廊通過來,一條便是起自這碧心湖環湖小路的東南拐角,離陳羽進來的那個角門很近的,另一條則是通往東北邊的洗心廡,還有一條,便是剛才陳羽過來時走的路了,這條路恰在其他兩條的中間,距岸最近。
時當秋日午夜,晚風堪涼,又何況這蓼汀小築離岸十餘丈,四周皆是湖水,湖風迎面吹來,即便是陳羽也覺得身上漸涼,那女子更是不時的身子猛縮一下,想來也是耐不住這湖面上的寒氣了。
陳羽正記掛著綺霞不知哪裡去了,當下便起身道:「天色已晚,夜風甚涼,小姐還是回去休息吧。」
柳隱聞言並不說話,照舊的看著湖面。如今盛夏已過,原本湖面上荷葉連田田的境況早已不在,只剩下幾許殘荷還蔭蔽著想要跳出水來的魚兒。
過了一會兒,柳隱看了一眼躬著身子站在一邊的陳羽,喟然歎道:「留得殘荷聽雨聲,這殘荷,莫不是只有被雨給打了才有風致?難道盛夏一過,荷葉便只有被打殘的時候才能再娛人之耳目嗎?」
話說完了,柳隱轉頭看陳羽仍是垂著頭就像是沒聽見自己的話一樣,便不由又問了一句,「你且說說看,要你來賞這荷葉,你可忍心聽雨打殘荷嗎?」
陳羽聞言心裡一轉,便想到,這位柳隱大小姐,未來的七姨奶奶,不會是在自歎身世吧?仔細想想,這柳隱本是仕宦之家的小姐,父親犯了事便被打入教坊司,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心儀的人,也死活的配成了佳偶,誰知現在卻被自己挑中的情郎為了保住官職給當禮物送到了陳家,她心裡定是不好受的。
想到了這裡,陳羽便說出了一番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