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平關的戰鬥比劉封想像中的要輕鬆,黑夜冗長的血戰不過是意外,而當他們加入戰場之時,立即便呈現出一邊倒的情況,日掛蒼穹,雲霞滿天,當劉封站在陽平關東面城牆上遙看著惶惶退去的東川人時,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山頭上啃著地上的野草,做著白日夢。可馬鐵的咳嗽聲便在一側,清晰之中透出著一股無力,讓劉封也揪心不已,同時也提醒著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血戰了一夜的東川兵沒有經得往西涼人的反撲,沒有經受住魏延的衝擊,當魏大麻子抖擻殺氣,準備痛快一下時,看到西涼人援軍已至的東川兵選擇了退卻,陳大斧、馬鐵帶著西涼悍卒鏖戰一夜,誓死不退起到了效果,最起碼他們磨掉了東川人的雄心壯志,讓他們真正見識到了血腥和殘酷。兩軍對陣,遠非討賊、平寇所能比擬。
魏延在城門處磨蹭,不時的抬頭看看城樓處的劉封,城樓上「漢」字大纛飛舞,霹靂軍戰旗飄蕩,似乎是因為這一場勝仗的原因,愈發顯得精神氣十足。
與先前恍若殺神一般的那個人不同,這個時候的魏延很惶恐,甚至唐雷、傅彤、陳大斧幾個人過來跟他打招呼時,他都像是丟了魂一般的恩恩啊啊,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在擔心,這次好像捅了馬蜂窩了,還不知道大公子回頭怎麼處置呢,要是打軍棍、罰軍俸魏延倒是不怕,可若是不讓他統軍,那實在比殺了他還難受了。為此魏延絞盡腦汁,不斷的思量著呆會怎麼去應對。
劉封這個時候已經沒有精力去管魏延了,馬鐵的存在,讓陽平關的形勢極度複雜了起來,這個時候,已經不是能不能渾水摸魚搶佔漢中的問題了,而是攻佔陽平關後。該如何行動地問題。
馬鐵又一輪的咳嗽聲在城頭響起,咳的驚天動地,咳的劉封思緒盡斷。
急邁兩步跨到馬鐵的身邊。劉封輕輕的拍著馬鐵的背,關切問道:「季玉。好些了沒?」
馬鐵喘著粗氣,眼角已咳出了淚水,他痛苦不堪地直起身子,朝著劉封露出一個苦笑,搖著頭。哀傷說道:「好不了了!大哥給我找遍了西涼的名醫,又找遍了東川的醫匠,卻沒有一個人能找出病源,這些年我吃過地藥恐怕比吃過的飯還要多,可……咳咳……」
劉封也不由長歎,當初在西涼地時候。好像馬鐵比現在的情況要好些,再次見面之時,馬鐵已經比先前瘦了整整一圈,而且咳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偶爾還能看到血絲。劉封不懂醫術,束手無策,軍中醫匠的水平也是有限。上次龐先生病的不醒人世。若不是病急亂投醫,又正好碰到張裕知道什麼古方子。恐怕後果也是不堪。劉封不由心悸,在荊州之時有華佗、張機兩位先生坐鎮,對於醫藥這方面他還未曾擔憂過,現在見多了傷病折磨地人,他才懂得醫術的重要,可如今華佗、張機兩位先生已是白髮蒼蒼,身體亦是一日不如一日,況且遠在長沙郡,遠水救不了近火,實在無奈。
劉封沉吟片刻寬慰馬鐵道:「神醫華佗現在荊州,季玉若是能趕往求醫,此病應該不足為慮,只不過眼下關中、益州征戰連連,道路不暢,季玉還需忍耐些日子。」
馬鐵慘白的臉上出現一股病態的紅暈,他身體搖晃之間似乎連站都站不穩了,劉封想過去扶他一把,馬鐵卻是固執的揮了揮手,然後一手搭在垛牆上,一手撐住腰間,挺直了身軀,目視遠方,理直了氣,緩緩笑了起來,「人生一世,短短幾十載,社稷傾覆人命賤如螻蟻,我能活到今天,已是知足了!」
回頭看了看關內,士卒正在忙碌不停的清理著昨夜地戰場,一具具沾滿鮮血的屍體被拖開,找不到身體的頭顱、殘肢丟的四處都是。馬鐵歎道:「說來我這條命還是伯威救的,我們西涼人數千兄弟的命都是伯威救的,若不是你及時趕來,數千兄弟可就真地白死了!」
劉封不願回首去看,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又會看到冰冷地、熟悉的面龐,他情願將目光落在遠處,落在天上,聽到馬鐵地話,劉封回道:「季玉這話我實在擔當不起,孟起兄一路從西涼照拂我到葭萌關,若不是孟起兄源源不斷的供給我大軍糧草,恐怕我和我的這些兄弟早已餓死異鄉,說來,該是我欠孟起兄的才對。」
馬鐵的聲音又粗重了起來,但他強忍住沒咳,只是滿臉的痛苦神色。
「午後,等營中士卒稍作休整之後,我便趕去武都,陽平關由伯威駐守,我很放心,令明兄也能放心,如今大哥深陷關中,正需要援軍!」
劉封不知道如何作答,他的本意是取了陽平關,再趁亂殺進,看看不能奪下沔陽,褒中,可馬鐵的出現讓他放棄了這個打算,他不願在自己兄弟的手裡搶地盤,馬鐵與他的關係並不像與馬岱那般親密,但劉封心裡頭早已將西涼人當成了兄弟,雖然他不知道這些兄弟什麼時候會與他戰場上相見。
劉封搖頭拒絕,「令明兄出兵之前,我曾提醒過他,楊松此人並不可靠,東川兵很有可能反叛,但令明兄急於趕往關中,無心顧及,我放心不下,所以日夜兼程趕來,便是生怕情況有變,如今東川兵已被擊退,季玉手中尚有兩三千士卒,緊閉關門固守,想來足以禦敵,至於糧草兵械,若是武都郡不能足量供給,季玉大可以派人去陰平郡,我軍雖然窮困,但總能幫上一些,只要等到關中的仗打完,孟起、令明兩位兄長統大軍回轉,失去了陽平險關,漢中各城皆難以久守,楊松之流不足為懼!」
馬鐵驚訝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喃喃問道:「伯威要走?」
劉封不明白自己何以將到手的肥肉拱手讓人,但話說出口,心裡反而暢快了,劉封像是放下一塊大石頭,輕鬆起來,笑道:「當然,陽平關是你們西涼人的地方,我此來乃為報恩,孟起兄幫了我這麼久,我總要幫他一次,不過以後能不能守住,就看你的了!」
馬鐵不可思議的看著劉封,看著他長吁了一口氣,好像如釋重負的樣子,不由感覺很奇怪,他感覺眼前的劉封,自己好像已經不認識,看不透,看不明白,但總算還有一些像的地方,他臉上的笑容露出來,依舊那樣的讓人感覺溫暖。
劉封沒有再給馬鐵推讓的機會,清掃戰場的事他也不願再做了,喚過還在城門處發呆的魏延,傳令讓阿多吉去召呼唐雷和傅彤兩位軍司馬趕來,劉封隨即讓士卒準備撤軍。
魏延準備了半天的說辭沒有起到絲毫的作用,沖了城樓,迎接他的不是劉封怒氣沖沖的臉,而一貫的平常和淡然,劉封的眼神卻是格外的堅定,令人不敢正視,劉封淡淡的說道:「傳令各部,準備撤
魏延很不明白,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他的目光落到一旁馬鐵的瘦弱身體上時,頓時想明白了,大公子這是不想與西涼人結仇,眼下奪下陽平關固然不是什麼難事,但對霹靂軍來說,多出一處關卡,多一條路不假,但也多了一個負擔,同時還要引起西涼人的猜忌,這顯然不是一件划算的買賣,撤軍反倒可以做個順水人情。
魏延的反問到了喉嚨處便生生的嚥了下去,他很快的想通了其中的關鍵,同時對自己更加的自責起來,若不是自己急著帶兵衝出,大公子可能還要再等一陣子才會出兵,這樣一來,說不定馬鐵帶著那幫斷後的西涼兵就被全部殺光了,到時候雖然花費的力氣要多上不少,但沒有了馬鐵的西涼軍,已沒有人可以與劉封平起平坐,那時候攻佔陽平關,是完完全全的從東川人手上攻下,順帶還解了西涼兵的圍,只是時間上的一點差異,便造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後果,魏延不由將頭埋到了胸口,後悔不已。
唐雷和傅彤來的很快,他們正在處理傷員和陣亡的士卒,聞聽中郎將大人的召喚,將手頭的事交由假司馬及帳下軍侯負責,他們則沒有絲毫的停留,立即趕了過來。只不過剛剛目睹著死去兄弟的面容,兩人的臉上也是冷若寒霜,面顯悲色。
昨晚東川兵的潰敗讓大軍避免了一場硬戰和血戰,也減少了士卒的傷亡,不過即便如此,仍有百餘士卒倒在了血泊之中,慘死在東川人的刀戟之下,劉封不想讓這些士卒死在異鄉,不管是益州兵還是荊州老卒,他要將這些袍澤帶回去,帶到葭萌關,與先前死去的袍澤埋葬在一起,兄弟劉封不能讓他們落葉歸根,但讓他們也能在一起,來世還是兄弟。
劉封簡單的交待了大軍下一步的動作,回軍,撤回陰平郡!
唐雷不解,但他不問,唐雷向來話少,很多事都悶在心裡不說,如今在霹靂軍中,他的資厲還太淺,還輪不到他發問。傅彤不解,但也不問,前番他與雷虎領中部夜襲,結果犯下大錯,現在時刻謹記著這個教訓,一直都是少說多做,中郎將大人如何安排就如何執行。
於是劉封一聲令下,帳下三個軍司馬立即動作迅速的回轉召集人馬,沒有絲毫的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