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在左將軍府中長吁短歎,他略顯煩躁的來回踱著步,偶爾停下來,凝神看看廳外漆黑的天空。
徐庶、諸葛亮兩名軍師中郎將看完書信之後默不作聲,而左將軍掾馬良乾脆連看都不看,自顧坐在一旁閉目養神,怡然自得。
這是劉封令快騎從武陵送來的請辭之信,劉封在信中言,「三年血戰,手刃敵卒無數,但亦目睹無數袍澤死於敵戰刀之下,無力救助,如今閉目便見幽魂索命,夜半隻聞淒厲慘嚎,日夜難安,今不忍再見血腥,惟恐觸及兵刃,心中愁苦不能自已。母親葬於夫人山,孤單冷清,皆兒之過。今將結廬陪伴,直至終老,以全忠孝,願父親准許。」
曹操退卻,曹仁獨木難支,漢水以北曹兵只有轉攻為守,北面壓力頓減,荊州正迎來一段相對穩定的發展時期,鎮守武陵郡的副軍中郎將劉封,作為穩定蠻漢兩族的關鍵,僅憑他與蠻王沙摩柯之間的關係,便是他人所不能代替的,如今劉封在這個時候突然請辭,確實讓他們所料未及,蠻人生性多變,屢叛不止,幾個月前武陵剛剛發生過一次,更讓劉備心有餘悸,眼下劉封要請辭,能派誰前去?
劉備的心情很複雜,但他的心事顯然不能說給徐庶和諸葛亮等手下聽。
劉封順利說服西涼軍出兵攻打長安,長途跋涉數千里安然返回荊州,讓劉備又喜又憂,自建安十三年曹兵南下開始,大軍便連遭敗績。危難之間是劉封領軍死守樊城拖住了曹仁的大軍。後又領著千餘人馬攻下堅城長沙,這些年來,荊州除了南陽郡之外已全部歸於自己的掌控之下,而這些戰鬥或多或少總和劉封有關係。
以劉封的戰功來說,當個偏將軍也是綽綽有餘。但他今年才十九歲,論資歷遠不能與久隨他身後十餘年的將校相比,行副軍中郎校一職,劉備也是斟酌了很久才決定地,為了不讓劉封地實力發展太過迅速,在軍中自成一系,他曾想方設法的進行限制。可效果並不明顯。劉封一系的實力在極速的增強著,如今副軍中郎將帳下文武皆備,王威、魏延、黃忠等原鎮南將軍帳下悍將盡心輔佐不說,連備受水鏡先生推崇的鳳雛也甘心聽其調用,劉封帳下兵力雖然不多,但整體實力不容小覷,已不在長沙、江夏之下,這種勢頭也讓劉備感覺格外地難辦,他甚至真想藉著這個機會就讓劉封退下來了。
但劉備矛盾啦。這個義子對於戰場的感覺實在太過敏銳了,以弱勝強之戰不勝枚舉,在如今這種形勢下,荊州確實需要依仗其武力與曹軍抗衡。但他的功績越來越大,兵力越來越多。以後怎麼辦?會形成尾大甩不掉之勢麼?從眼前的情況來看。劉封仁慈謙遜,當不會如此。但為權為利,兄弟鬩牆之事實在太多了,讓劉備不得不格外的小心。
但劉備想了半天,心裡的矛盾越來越大,兩種不同的意思讓他感覺頭昏腦脹地,實在想不出什麼好辦法解決眼前地燃眉之急,他不想讓劉封離開帳下,但又不想他的實力越來越強,越來越難以控制,劉備不由將眼光投向了徐庶,徵詢問道:「元直對此有何高見?」
徐庶輕咳了一聲,緩緩道:「伯威乃主公義子,他請辭軍職乃主公家事,庶豈敢胡言亂語。主公若有不決,可召關將軍、張將軍同議。」
「唉,元直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方正了,伯威雖是我義子,但如今也是統軍將領,你以軍師中郎將職代左將軍府司馬,節制荊州各路兵馬,算來伯威也是你的屬下,有何不可談論?」
徐庶感覺很為難,但劉備的話都到這份上了,他實在不好再推了,只能恭敬問道:「不知主公之意如何?」
劉備當然不會把自己心裡的想法說出來,他只是模糊說道:「伯威勇武,入行伍以來,屢立戰功,如今混賊當政,漢室傾危,正是我等清君側,揚天威之時,豈可放過如此良將!」
徐庶點了點頭,抱拳說道:「主公既然如此想法,只需修書一封令快馬帶回即可,伯威忠厚,主公言辭略微懇切一點,便已足夠。」
「就這麼簡單?」劉備感到有點不可思議。
「主公把事情想複雜了,大公子頗通忠孝禮儀,主公開口拒絕,他自然只能繼續留在軍中,但為求去其心中所慮,言辭之間還需婉轉懇切一些,以安其心。」諸葛亮也起身抱拳說道。
劉備暗歎慚愧,自己以仁示天下,今日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細細想來,伯威至今確實還未做出半點違背自己話語之事。
徐庶和諸葛亮的話語讓劉備緊提的心終於放了下去,眼前的形勢,荊州尚不穩固,曹賊勢大,自剪羽翼之事,確實不宜為之,好在有了對策,倒可以安心了,隨即他又想起了先前談論的鹽鐵之事,他隨口問道:「武陵等郡盛產鐵礦之事,何以從未有人提及?」
剛剛未發一言地馬良當即起身說道:「主公,荊州盛產鐵礦不假,但茲事體大,尚需謹慎為之。」
一旁的徐庶、諸葛亮也跟著重重的點了點頭,好像擺在他們面前的不是一條生財之道,而是一座獨木橋,稍有不慎便會落水一般,需要格外的小心翼翼。
劉備更加地疑惑,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麼玄虛。
馬良不等劉備問及便接著說道:「主公有所不知,天下鹽鐵皆由鹽鐵丞主掌,鹽鐵丞屬少府,少府掌管皇家用度,到本朝時,鹽鐵之利已成了皇室地私產。先帝在位之時曾下詔,私自開採鐵礦、煮鹽者,以謀逆之罪論處,誅三族。」
劉備暗自心驚,怪不得在新野呆了七年,也沒有聞聽過荊州產鐵之事,原來我大漢國還有這麼一條規定,想來景升兄也是不敢妄動吧。
諸葛亮接過馬良的話,皺眉說道:「曹操假傳聖旨於河內郡等地大肆開採鐵礦,並在青州煮鹽,而江東孫策更是直接將會稽等地鹽田據為已有,我荊州重新開採鐵礦之事,倒也無需顧忌太多,但是開採地規模、投入的財力需要控制得當。」
諸葛亮想了想,便接著說道:「鹽鐵之利關乎百姓民生,如經營妥當,當有百倍之利。大公子先前提出轉賣至漢中、益州、西涼等地,此想法確實不錯,但短時間內恐怕有些困難,一來鐵礦荒廢已久,重新開採尚需時間修繕,二來這幾處離我荊州相隔甚遠,路途不便,安全難以保障。」
徐庶等諸葛亮說完,便沉吟著說道:「我倒是有一個想法,不如將此事交付於荊州幾個門閥士族,我們只需從中收稅便可。至於鐵礦的修繕,流民的招募以及銷路,全交由他們自已去處置,主公也不需要去做破壞大漢律的事情。」
劉備聞聽徐庶的想法,不由拍手稱善,不要自己花錢,不要自己出力,但實實在在的稅錢卻收到了庫府之中,同時也解決了部分流民的生存問題,雖然荊州如今已幾乎沒有流民了,但多一個生錢的渠道總歸是好的。
馬良卻認為不妥,他搖頭說道:「主公此次攻下襄陽,門閥士族確實出了不少力,但南郡的大片土地劃歸他們經營,已算是給足了報酬,對於這些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主公還需慎用,一旦荊州的經濟命脈被這些人所控制,後果不堪。況且商賈之人向來利字當頭,若是他們串通一氣抬高鐵價,荊州的百姓首先遭殃,到時百姓沒有鐵具耕種,田地產量也會大減,牽一髮而動全身吶。」
諸葛亮輕笑道:「這倒不難解決,分出一半給門閥士族經營,另外一半我們自己掌控,他們想掌控物價便沒有這麼容易了,況且鹽鐵之利大的驚人,全讓那些富商賺了,我們豈不是大虧。」
「孔明這個辦法不錯,但掌控半數還嫌太少,至少要掌控七成!不僅要完全控制住價格產量,還要賺絕大多數的錢。」徐庶喝了一口茶,淡淡說道。
劉備沒想到一件頭疼的事,這麼三言兩語就被他們比劃的差不了,不由大喜,他這個左將軍現在窮啦,從曹操南征開始,荊州的仗便沒有停過,若不是長沙、零陵等郡縣未遭戰亂波及,尚有賦稅收入,恐怕光光安置武陵、南郡的百姓,便會讓他束手無策,如今能有機會賺錢,他開心啦。
但劉備也很清楚荊州的現狀,聽到徐庶說要掌控七成的鐵礦,不由有些為難道:「元直想法固然周全,但眼下府中空虛,修繕的錢……」
徐庶輕笑了笑道:「主公放心,荊州富商多的是,想要拿到這鐵礦的開採之權,豈能不讓他們放點血。」
劉備恍然大悟,看著廳中三人,心中簡直樂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