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韓遂突然出擊,一舉攻佔長安這個驚人消息在馬超軍中傳播開來時,劉封正蹲在富平城下痛哭不止。
他滿臉的悲傷和落幕,並未因西涼軍大捷,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而有所改觀,在攻打泥陽城的血戰中,又有兩個兄弟倒在了城牆之下,加上前些時候戰死在淳化城下的李包,病死在馬欄河畔的阿牛,與劉封同來西涼的九個兄弟,只剩下五個了。
看著朝夕相處的兩個兄弟,漸漸變成兩具冰冷的屍體,劉封、魏延等人難忍心中悲憤,痛哭流涕,一旁的韓風雖未流淚,但他那張慘白的臉說明了一切,他是劉封的督賊曹,戰死的幾名兄弟全歸他直接統領……
死在西涼這塊陌生的土地上,這些兄弟再也不能回到荊州那片熟悉的故土了,他們將孤伶伶的埋葬在異鄉,冷冷清清。眼看身側越來越削瘦的幾道身影,隨時都有倒下去的可能,劉封去意已決,他要帶著剩下的五個兄弟回到荊州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荊州的土地上。
馬超正在憂慮著西涼眼前的形勢,仔細的觀注著草草勾制的地圖,他在安定、北地數郡如此瘋狂的攻擊,本是想將長安城的守軍引出來,然後趁虛而入,直下長安城,一旦佔據了長安這座堅城,大軍便有了容身之地,而長安之後的扶風、安定、漢陽等郡皆可安枕無憂,進可攻,退可守,西涼的命運也從此緊緊握在了自己的手裡。不需要再看別人的臉色。
但被韓遂如此出人意料地攻下長安,打破了馬超原先的構想,文約先生實力強勁不假,但他手下的勢力太過龐大複雜,當今之世,除了他自己。恐怕沒有人能夠駕馭得了,而長安被先生所掌控,是福是禍實在難說。先生六十有五了,還能活多久?先生百年之後,憑閻行那個半調子的狂夫,能穩住長安?簡直就是笑話,他甚至連馬玩、程銀他們幾個校尉都擺不平,更別說北宮歸虎和李寒玉兩隻惡餓了。
為此馬超的臉上冰冷如固,正在想著如何解決西涼即將面臨的危險處境。而在軍帳一側。馬岱則正自顧往肚子裡填塞著牛羊馬肉。
劉封地突然趕來打破了帳中的沉寂。看著淚痕未乾,趕至帳中辭行的劉封,兩人頓時挺直了身軀,想要挽留,一時之間又不知從何說起。
馬岱更是眨巴著一雙眼睛,依依不捨,剛剛大吃大喝地勁頭消失的無影無蹤。
劉封本就不屬於他們西涼,他是荊州人,是左將軍劉備的義子。帳下的統軍悍將,能出現在西涼,能相互結識本就是一個奇跡,如今長安易主,河內、弘農等郡同處西涼鐵騎的鋒銳之下。曹操在解決西涼事前。已無暇顧及東南了,畢竟相對於西涼鐵騎。連騎軍都沒有的荊州軍與江東軍,根本不值得一提。曹操揮師西進不過早晚之事,南面之危已解,他確實沒有什麼理由再留在這裡了。
劉封對著馬超長揖至地,哽咽說道:「半年以來,承蒙將軍多番照拂,劉封深記於心,來日若有機緣,劉封必當厚報。」
馬超冷峻白晰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股笑意,他上前幾步,扶起劉封,端詳片刻說道:「這些日子,多虧了伯威,馬岱才不至於出什麼差錯,那一萬前軍步卒也能屢戰屢克,該我謝你才對。」停了一下,馬超長歎一聲說道:「伯威悍勇,技藝高強,善於應變,深得將士信賴,頗有大將之才,但你地缺點也很明顯,太過仁厚,不懂權勢之黑暗,關鍵之時過於軟弱,早晚會吃大虧。」
劉封再拜:「將軍教誨,我自當牢記在心,嚴加改正。」
馬超搖了搖頭,拉著劉封坐了下來,平靜說道:「我們認識地時間不長,談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我很喜歡你這種脾性,不與人爭,不為私利,寧靜淡泊。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叫我一聲大哥,我們交個兄弟,也不枉我們結識一場。」
劉封不明白馬超這是什麼意思,不由轉頭朝一側的馬岱看了看,馬超都開口說了,他也不好意思拒絕,再看到馬岱那小子一副高興至極的模樣,劉封不由起身恭敬拜道:「大哥!」
馬超這下倒不勸阻了,坦然而座受了劉封一拜,便點頭說道:「你快要回荊州了,既然認了我當大哥,有些話,我也不需要拐彎抹角了,我這個當大哥的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兄弟去送死。有幾個問題我要當面問清楚,你要是不能讓我滿意的話,乾脆還是留在西涼吧!好歹不用受苦。」
劉封不解,遲疑說道:「大哥有什麼話,請直說。」
「劉玄德坐鎮襄陽,除南陽之外,荊州盡在其掌控之下,如今文有徐庶、諸葛亮皆經天緯地之才,武有關、張、趙具萬夫不擋之勇,擁荊州十萬甲兵,佔盡地利,其勢力之強,即便是曹操也奈何不得。但伯威想過沒?你義父現在年過五十,說句難聽點地話,萬一他哪天撒手而去,你怎麼辦?」
「義父身體康健,飲食作息皆有規律,怎會……」
「我是說假如!說的是萬一!你怎麼辦?」
劉封顯得很難堪,他急促的呼吸著,根本不敢正視馬超咄咄逼人的目光,伸手理了理額前飄蕩的散發,劉封地腦子裡更亂了,劉備慈祥而溫暖地目光、劉禪頑皮的笑容、二叔冷峻地面龐、三叔爽朗的笑聲一一在他的腦海中飄過,在這一瞬間,他實在難以想像那種場景。
馬超看劉封不語,也不顧劉封混亂的思緒,繼續說道:「假如劉備現在駕鶴西去,能繼承左將軍之位的只有伯威,劉禪年幼尚不更事,關、張兩人雖與劉備親如手足,但名不正言不順,即便有這個心思,也沒有這個力挽狂瀾的能力,但等劉禪冠禮之後你怎麼辦?將左將軍的位置讓給你那個弟弟,一直追隨你的將吏不肯答應,不讓吧,恐怕你那個二叔首先就會一刀將你砍了,他們忠心的是劉備,忠心的是大漢正統,你這個螟蛉之子恐怕還沒放在他們的眼裡。」
劉封的心隨著馬超的言語而更加混亂了,他茫然的坐在那裡,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龐統矮醜的身軀,長遠的目光,王威強悍的武藝、細緻的作風,都纏繞著他,以他們的能力,去義父帳下明顯可以得到重用,可他們又為什麼要跟著自己。
「若是劉玄德活的長久,等到劉禪冠禮之後還在位上,那事情就更簡單了,以你的赫赫軍功和民聲、威望,劉禪顯然難以比擬,你的性命也就到頭了。到時候劉備拿著刀架你脖子上的時候,你怎麼辦?」
不等劉封回答,馬超已站了起來,逕自朝自己的帥位上走去,他冷聲說道:「如果是我,坐上這個位置之後,就將劉禪給殺了,一了百了。」
馬超身上迸發出的強烈殺氣,不僅讓劉封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更讓一直旁聽的馬岱駭的魂飛魄散。
看著劉封幾乎崩潰的目光,馬超的聲音頓時舒緩了下來,他長歎一聲說道:「伯威的心太軟了,這種血腥狠辣的事情是做不來的,爭權奪利之事,根本就不適應你,聽大哥一句話,回到荊州之後,韜光養晦,辭去兵職,安心做個閒散的大公子,或許還能留條性命,你既然下不了決心,隱退就是你惟一的選擇。」
馬超的話終於融入到了劉封的心頭,也讓劉封下定了決心,他本就厭倦了這種無休無止的撕殺,他再也不願看到熟悉的兄弟躺在冰冷的土地之上,這個年僅十九歲的小將,歷經三年無數次的血戰之後,終於決定放下手中的長槍、利劍,想回到在舅舅家中潛心讀書的那種平靜生活。
劉封對著馬超深深再拜。
當晚,馬超帳下諸將齊聚一帳為劉封送行,荊州離此數千里之遙,此時一別,能否再見未為可知,他們端著大碗狂喝一通,直把以能喝酒而著稱的魏延灌趴到了桌子底下,而劉封似乎因為想通了心中的懊惱而放了胸懷,來者不拒,很快也爬到了桌子之上,直到第二日近午時才悠悠醒來。馬岱早已為劉封等人收拾好了行裝,二十餘匹健馬上載滿了風乾的羊腿,密封的干餅,要不是劉封他們此行的路途實在難走,馬岱甚至想讓他們弄幾頭羊帶著,其關心之情一覽無餘。
劉封想起這幾個月來的點點滴滴,也是心生感慨,面對著一個個迎上來的西涼悍卒,劉封幾度哽咽,一個個簡單至極的擁抱,一雙雙粗糙的大手,卻能讓他體會到袍澤之間最深的友情。
六人二十騎打馬南去,漸漸消失在遠處的山林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