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似乎被地面的血腥所恐嚇到了,在極短的時間內,他便帶著天際間的最後一抹餘暉躲進了大山背後消失不見。
夜幕緩緩降臨,視線漸漸模糊,甲冑不整的士卒開始有些難以分辨出敵友,血腥的拚殺也漸漸的平緩了下來。
金鑼四起,穿透了戰場上面巨大的噪音傳到士卒的耳中,交叉混戰在城外的兩軍士卒,疲憊不堪的在各自屯長、軍侯的指揮之下緩緩後撤,他們戒備的看著前面的敵人,慢慢的往後移動,從他們顫抖的雙手和呼呼的喘息聲中可以感覺到,一天的血戰早已耗空了他們的身體,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此時響起的金鑼之聲,讓他們同時長吁了一口氣。
劉封伸手拔開遮住視線的長髮,直到此時他才有空扯了一塊布條將披散的頭髮裹住,沾滿鮮血碎肉的臉龐上,那雙充滿銳利目光的眼睛依舊精光四射、殺氣凜然,劉封有些不甘,剛剛他幾次殺到了那個曹軍校尉的身側,但都功虧一簣,背上的那兩道傷口流失了大量的鮮血,讓劉封覺得越來越無力,越來越難以衝出敵卒的圍攻。
看著那個一刀將自己兄弟頭顱砍飛的曹軍校尉,在越聚越多的敵卒護衛之下緩緩離去,劉封不由悲憤長嘯!
淳化城前終於安靜了下來,血戰過後,四處狼籍,幾千具屍體堆積在空曠的平原上,顯得格外恐怖,間或著還能從裡面聽到細微的呻吟之聲。
鍾繇站在淳化城城樓上一動不動,大纛在飛舞,士卒在忙碌,忙碌的一切顯得與他毫不相干。整整一天,他就這樣站著,就像是一個入定的老僧一般,不過問身旁的一切。但從他間或傳來的長歎聲中,卻可以看出,他人雖靜但心卻不靜,由始至終,他都在關注著城外五里處的血戰。
當一天的戰果傳至鍾繇耳朵裡時,他更加不願意動了,無奈,他現在體會到的結果便是無奈,戰鬥地結果離他們預想的目標,差的實在太遠。
現在已是四月中。三輔各地的春耕正在火熱的進行著,為了保證西涼百姓到了秋天有糧食收,鍾繇採取了中郎將范先的建議,決定不顧一切的要將叛軍擋在三輔之外。
死守長安。固然能緊扼叛軍東進的道路,但對鍾繇來說卻有點不能容忍,丞相大人讓他坐鎮西疆,是讓他穩定三輔乃至整個西涼的局勢。讓西涼的數百萬百姓能有飯吃、不再餓死。所以安定、漢陽兩郡成了重中之中。
安定郡在短短幾天之內便被叛軍攻佔,讓鍾繇格外地惱火,此次出兵,他不僅是要接應賀敬的殘兵,他更要打擊一下叛軍的銳氣,給三輔的春耕爭取一點時間,只要拖到春耕結束,這些年來他整編地屯田兵就能集結,就可以進駐城池參與防禦。大軍的主力就可以放開手腳出擊與叛軍決戰了。
他們的計策很好,利用敗退的賀敬與他手下地一萬三千殘兵做誘餌,將追擊叛軍引至淳化城外五里外地素山,斷其後路,圍而殲之。
然而這一天的戰鬥下來。鍾繇的信心開始有點動搖了。自己手下的四萬精銳盡然與馬超的一萬步卒一萬鐵騎拼了一個旗鼓相當,在佔據天時、地利、人和各方面的優勢後。三萬步騎大軍面對叛軍的十座千人大陣沒有絲毫的辦法,這讓他感覺很無助,叛軍的鐵騎名聞天下,何曾想到那不起眼地步卒也有如此戰力,在寬闊的正面戰場上,死戰不退,讓合圍的計策難以展開。
鍾繇一愁莫展!這麼好的機會盡然就這樣浪費了,後面的仗難打了,等到馬超處理完安定郡地事務,盡集大軍於此,能不能守住淳化城就難說了。
馬騰前去許都任職之時,帳下只有三萬兵馬,這幾年馬超合縱聯橫,與羌人打打合合,並屢次與東羌人、鮮卑人開戰,軍力反而越來越強,如今已有二萬步卒,二萬鐵騎。再加上先零、燒當、白馬等羌人,其兵力之多,恐怕不比淳化城中地少。而最為關鍵的是,西涼地兵馬能集中的已盡聚於此,但馬超的這部分還只是叛軍的一路,還有一個實力更強,更加難對付的韓遂在漢陽。
一想到韓遂,鍾繇沒來由的便感到一陣心煩,在西涼這塊土地上,韓遂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只有一個意思,那就是「反叛。」這個老頭子從年輕的時候就開始叛亂,幾十年下來了,他還在叛亂,朝廷派往西涼的名將絡繹不絕,可就沒有一個人能把他怎麼樣!
鍾繇不由再次長歎一聲。
如今之際,他也只能寄希望於成安了,要是他能守往漢陽,拖住韓遂西涼的戰局還可以勉強控制住,否則……
讓鍾繇稍稍放心的是,漢陽郡治冀城易守難攻堅固異常,當年漢陽太守傅燮僅憑三千人馬便死守城池一月有餘,如今成安手上尚有二萬五千大軍,憑借顯親、新陽、上等城的相互支援,應該可以守上三四個月吧。
「大人,飯菜已經準備好了,您先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吧!」在鍾繇思量著眼前形勢的時候,長史衛固趕上了城樓。
鍾繇看著衛固關切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但隨即又急忙搖頭說道:「走,先隨我去軍帳看看傷亡情況再說。」
淳化城外十里,馬超端坐帳中,聆聽著帳下軍司馬稟報白天的傷亡軍情。白天參戰的三萬大軍,前軍是主力,接到消息隨同馬超疾奔而來的一萬中軍鐵騎,只是在接近黃昏的時刻才加入戰場之中,損傷不大。
前軍本是奉令追擊賀敬殘軍而來,沒想到在即將追上敵軍的時候,迎頭撞上了早已布成陣勢的曹軍,面對著漫山遍野反撲過來的曹軍,措手不急的西涼悍卒損失慘重,還好這些年馬超領軍四處征戰,前軍士卒個個身經百戰,龐德帶著鐵騎,藉著奔行之力猛衝敵陣,大大拖延了曹軍的攻擊速度,驚醒過來的馬岱立即指揮士卒集結,以千人為一陣,布成前後相連,交叉掩護的十個方陣,死死的擋住了曹軍。
一日下來,前軍步卒陣亡一千八百四十六人,傷三千四百餘人,其中重傷員五百六十餘人,騎卒陣亡一千二百七十四人,傷二千三百餘人。
馬超英俊的臉龐頓時繃緊,眼中暴射出駭人的目光,他頗為憤怒的瞪著馬岱說道:「一仗就死了三千兄弟,傷了五千士卒,你是怎麼指揮的。」
馬岱身上沾著的鮮血已經乾涸,一道道凝結在戰甲之上,看起來觸目驚心,他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大規模的征戰,聞聽如此大的死傷早已失了分寸,再聽到兄長的怒喝之中,大腦頓時「嗡」的一聲全亂了,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盡然不知道如何答覆。龐德也當即跪倒在馬岱身側,低頭說道:「將軍,前軍由末將指揮,馬岱不過從屬校尉而已,大軍傷亡慘重,皆末將之過!」
馬超冷哼一聲,揮手讓二人站起來,隨即說道:「鐵騎阻敵,前期傷亡可以理解,但步卒列陣迎敵,死傷盡然過半,難道不是指揮不當?這些兄弟跟我在大漠上迎戰敵騎也從未有如此慘重傷亡,曹兵比那個髡頭鮮卑人還厲害?」
「孟起,今天是我們大意了,中了埋伏,曹軍太多了,足有四五萬人,都是守衛京兆郡的精銳,能全身而退已經不容易了。」龐德不由惱火的揮了揮手。
馬超冷笑道:「鍾繇的那手字寫的倒是不錯,但論起打仗他就算外行了,盡然敢來算計我!我讓他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側過身去,馬超對著剛剛匯報軍情的軍司馬喝道:「去,選三百精兵,讓他們吃飽喝足整裝待命。」
帳中眾將聞言不由驚呼道:「將軍要去襲營?」
馬超望向帳外,只顧冷笑不語。
一直坐在角落不語的劉封驀然站了起來,逕自走到馬超面前一字一句說道:「算我一個。」
幾個月來,馬超還是第一次看到劉封露出如此堅定的表情,那張略顯蒼白的臉看起來無比堅硬,那雙緊盯著他的雙眼猶如一把直指著他利劍,似乎不答應的話,就會直接刺過來,馬超低頭看了看劉封的腰間,那裡緊裹著一塊厚厚的紗布,沙布早已被鮮血浸透,顯得烏黑。
「西涼人的事,還是由我們西涼人自己解決吧!」馬超雙眼緊盯著劉封的腰部的紗布說道。
「難道我的兄弟就這樣白死了?」
眾人無不色變,抬頭朝劉封身後看去,魏延、韓風一臉憤怒,瞪大的眼睛幾乎能看到火焰,這種表情不言而諭,從荊州來的幾個人中有了傷亡。
馬超頓感內疚,伸手拍了拍劉封寬厚的肩膀,點著頭說道:「傷口再多裹上兩道。」
當夜丑時,馬超親領三百騎突襲駐紮在淳化城下的曹軍營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