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被隆隆的戰鼓之聲撕裂,空氣之中僅存的一絲詳和寧靜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那一陣緊接一陣的肅殺之氣。城外不遠處,被無盡黑暗所籠罩著的曹軍大營,此刻猶如一隻隻張牙舞爪的猛獸,在盡情的咆哮、在瘋狂的怒吼,南郡上空聲勢驚人殺氣沖天。
曹仁毫無徵兆的依托深夜發起進攻,給了江陵守軍重重一擊。雙手緊抱著兵刃,倚靠在汝牆後面休息的江東士卒,在這一刻猶如置身在一座死亡煉獄一般讓人窒息。眾人在睡夢中被戰鼓以及拋石機怒吼的聲音驚醒,雖然已有數月未經戰陣,但士卒身體之中流淌著的滾燙血液早已融進了對危險的警惕,拋石機那尖銳刺耳的聲音剛剛傳入耳中,他們的身體便本能的翻滾,便盡量的縮小,死死的貼在女牆根部,藉著堅實的城牆來躲避那劈頭蓋臉砸下的巨大石塊。
凌厲的破空之聲響起,一股冰冷的、又含帶著死亡氣息的勁風劃過他們的耳畔,勁力十足的沉重石塊在飛過數百步的距離之後依舊勢若奔雷一般,勁道駭人。城牆、城樓、馬面、敵樓幾乎同一時間遭受到了敵軍的瘋狂打擊,整座城池在這一刻都似乎都搖晃起來,巨大在強大的撞擊之中碎裂開來,一時之間碎石橫飛,灰塵漫天,那毫無規律四處彈射的微小石塊彈射到士卒的身上,不由讓他們一陣慘痛呻吟。更有躲避不及的士卒直接被石塊擊中,被鋒利的稜邊割開了戰甲身軀,碎肉橫飛,鮮血四濺。那股撲面而來的粉塵氣息,頓時夾雜起了濃濃的血腥味。
魯肅、潘璋等人在如此形勢之下亦如同一個最普通地士卒一般,在死神來臨之時,眾生平等,毫無例外,感受著那股撲面而來的死亡氣息,他們一邊高吼著讓士卒躲避,一邊奮起全身之力避往一側,將身側縮至柱牆之後,藉以躲避。一旁的眾將親衛顧不得自身的安危。立即就舉盾護在了他們的前方,用盾牌、身軀搭起了另一條堅固城牆,一座血肉築就的城堡。
城頭飽受打擊,石塊如同暴雨一般連綿不息,隨著城頭響起的一陣陣慘呼號叫之聲,城外戰鼓之聲也越來越烈,曹軍士卒身體之中的狂熱野性被戰鼓和血腥之氣激發,他們這時完全忘記了自我,如同發了瘋一般,不顧一切的忙碌著。眾人搬運著沉重石塊,拉動著粗壯繩索。藉著拋石機的結實縱木將石塊拋飛出去,發起了一陣又一陣地攻擊。
這時城下已經點起了零星的火把,在火光照耀之下,一台台巨大的攻城器械正張牙舞爪,一個個凶悍的士卒堅毅的表情落在東吳士卒的眼中顯得格外猙獰。
魯肅在親衛的伴隨下冒著漫天石雨衝向女牆後面,就連腿部被十幾粒碎石擊中鮮血直流亦沒有發現,他全神貫注的從垛口側翼往城下看去,軍威甚壯的曹兵陣勢不由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而敵軍拋石機射程之遠,聲勢之強烈顯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攻佔南郡之時。他們也曾繳獲一批曹兵軍械,一個冬季地時間,不僅城中備置了大量石塊,連損壞的幾台石機。也已讓人修補完成,剛剛魯肅冒險衝至女牆後面便是想觀察一下曹兵地陣形,準備在敵人攻擊的間隙發動一次反擊。利用城牆高大,拋石機射程較遠的優勢,打亂曹兵的部署,但一看之下,魯肅徹底放棄了反擊的想法。
如今曹軍雖然身處拋石機的範圍之內,但魯肅只看了一眼估摸了一下便清楚的知道,此時別說是反擊了,士卒稍一露頭便有可能丟了性命,成百上千台的拋石機一字排開之後,打擊的密集程度實在讓人不敢想像,況且他隱隱看到一側還有巨型床弩在虎視眈眈,隨時都有可能射出粗如人臂的粗壯弩箭,於蒲渡口前端大戰荊州水軍之時,魯肅已經瞭解到了這東西地厲害,如今更是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城牆在石雨的攻擊之下搖搖欲墜,不斷有垛牆被砸毀、有士卒慘死,城樓在這短短時間之內更是被砸的千瘡百孔碎屑橫飛。
縮在一旁動都不敢動一下地士卒耳中聽著袍澤的慘號之聲,感受著城牆的震顫又懼又急,只希望這猶如惡夢一般地場景趕快過去,只盼望著天空趕快亮起來,似乎天空之後一切死亡的威脅便能離開一般,但事不如人願,時間在這一刻緩慢的如同蝸牛爬過一般,緩之又緩。
曹仁的決心和殺氣震撼人心,此次夜襲直到東方天色泛白之時才停息下來,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批輪換上來的鼓手看著中軍豎起的指揮大旗,不由輕吁了一口氣,酸麻的雙手、雙臂像是斷了一般,動都難以動一下了。
與他們一樣同時鬆了口氣的便是城牆上的東吳士卒,深夜至此,他們的精神體力皆被耗光,嗡嗡直響的耳朵中沒有了沖天而起的戰鼓之聲、沒有了拋石機的咆哮,頓時感覺這個世界都清靜了下來,長氣連吁,暗道僥倖。
中郎將潘璋從碎石之中直起身來,顧不得拍去身上的碎屑殘渣便衝著不遠處的魯肅喝道:「大人,敵軍狂攻一夜方才退去,精神體力與我們一般已耗至極點,此時必無防備,末將願領兵三千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潘璋一語驚醒了還沉寂在恐懼之中的士卒,這個時候中郎將大人盡然要出擊?別說是曹軍沒有想到,便是他們自己也沒有想到,被曹兵打了一夜毫無還手之力,使得他們全身都憋著一股怒火,如今像是找到了一個宣洩口一般,紛紛附言應合。
魯肅一言不發,側過頭去看了一眼整齊後撤的曹兵,只見曹兵中軍大穩如磐石一般未動,而前方士卒在各自將校指揮之下井然有序,如此敵軍雖然疲憊,但豈會毫無防備,況且曹仁行事素來穩重,深為曹操所倚重,統兵作戰十餘載,豈會連大軍後撤須防追兵這點道理都不懂?
魯肅本能的就要去拒絕潘璋的提議,但是話到嘴邊,他忽然便收住了嘴,他的眼角看到了一旁士卒期待的眼光,那熾熱的目光之中飽含著濃濃的戰意,這讓他開始猶豫起來。
這是魯肅第一次作為將領單獨統軍,以前跟隨大都督身後,只管出謀劃策便可,至於計策如何執行,士卒如何調派,自有都督安排,現在不同了,一切都需要他親自指揮,能否讓士卒聽從他的指揮、統一號令更是頭等大事,眼前潘璋雖只是中郎將職,但久在都督帳下效力,每戰身先士卒,深得上下敬重,若是自己斷然回絕,不僅給這些求戰慾望極為強烈的士卒潑了一盆冷水,也會讓潘璋心存芥蒂,影響上下團結。
可若是同意他出城追擊,萬一中了曹軍埋伏怎麼辦?曹仁手下兵精將勇,神箭手頗多,若是他出了什麼意外,城中豈不少了一員大將。
潘璋看著沉默不語的魯肅以為是他怕了,不由急促說道:「大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若不趁此機會重創曹兵,不出數日敵軍必將再次來攻,江陵城牆雖厚,但又怎經的起這樣日積月累的連番攻擊,曹軍大軍圍城,想要找尋石塊易如反掌,到時候恐怕還未等曹兵攻城,我軍已盡喪命石塊底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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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將校軍職比他二人差上許多,是已一言不發,只靜待著偏將軍大人的軍令,但從他們那一雙雙充滿渴望的眼睛之中,魯肅已經知道了他們想要表達的意思,進攻,士卒身體之中流淌著的滾燙血液注定了他們時時都在想著進攻。
魯肅毫無選擇的餘地,他不是周瑜,大都督可以用他無上的威信震懾住眾人,可以不需要任何的解釋只需要一道軍令便讓這些人冷靜下來,但自己沒有這個本事,行伍之間對於資歷甚為看重,自己沒有顯赫戰績不說,連單獨統兵的經驗都沒有,此事一旦處理不好,讓士卒將校的心中產生了對立之情,那以後真的就難辦了。
魯肅伸手拍去身上還殘留的碎石廢屑,淡然一笑,轉首對著潘璋道:「曹仁向來穩重,大軍後退必有精兵相護,況且曹兵約有十萬,昨夜投入進攻兵力至多不過半數,出城追擊實在勝負難料。」
潘璋聞言不由鄙夷的看了魯肅一眼,文弱書生,果不其然,臨陣之時連腿都軟了,哪敢冒險出擊?
但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魯肅隨即說道:「但若死守城中,任憑敵軍攻擊,於我大軍士氣不利,城池實在難以固守,非要狠狠打擊曹軍氣焰不可。」
魯肅口氣漸厲,深吸一口氣後冷聲喝道:「陳武聽令,速點齊一千兵馬於北城門後集合,不得有誤!」
「潘將軍領三千士卒於城中待命,見城外豎起蒼鷹戰旗立即出城殺敵。」
「凌統督領城中守備,調齊拋石車,見赤免大旗便令攻擊,另外,攻擊之時,石機分成三批發動,定要保證中間毫無攻擊間隙。」
潘璋不知魯肅何以話鋒轉變的如此之快,但如今魯肅軍令已下,他不敢有絲毫遲疑,只得應令,這時只聽魯肅對身旁親衛說道:「你們好好收拾一下,準備隨我出城殺敵。」
副都督不諳武藝盡然還要親自出城追擊,眾人無不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