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拉阻荀攸之人乃太中大夫賈詡,賈詡身材與一旁的廷尉程昱相似。只不過比程昱八尺三寸之身高要矮上許多,但他精瘦的身軀比例卻極為協調,並無瘦弱之感,讓人看起來更加幹練。軍議早已散去,但軍議上的氣氛卻依舊籠罩在他們心頭。此刻荀攸、賈詡、程昱三人圍坐一團,神情凝重,一言不發,一旁的飯桌之上,飯菜早已冷卻,菜水早已冰冷,連帶屋內的氣氛也被他們身上的氣息所感染,冷冰冰的。而外進院落與裡面截然不同,文學掾司馬懿、倉曹掾劉曄、司空軍祭酒董昭、諫議大夫王朗等人正吐沫橫飛、爭論不休。爭論之焦點自是早晨軍議,眾人對丞相今日一意孤行,強自改變先前之策而大感意外。眾人百思不得其解,後方糧道出現些許敵軍,盡然迫便丞相放棄原先殲敵之策轉而全力奪取江陵。那劉備怎麼辦?任其自逃?這豈不是放虎歸山,劉備手下猛將如雲,一旦讓其得到落腳之地,後果不堪設想。而更讓眾人憂慮的便是征南將軍曹仁提出一紙令詔至柴桑,孫權、周瑜之輩便會棄械投降。江東事宜情況複雜,處置不周,反倒可能促成孫劉兩家的聯盟。丞相大人對於眾人所提之策置若罔聞,一意孤行,以及紛亂的形勢讓眾人憂心忡忡。起初他們爭論的焦點還只是前軍分兵追擊與全力奪取江陵之間的憂劣,再後來漸漸便談到了江東之情勢,以至於話題漸漸轉移到大軍趁機一戰而定江東的可能。幾人才思敏捷,慮事周全,見解獨到,漸漸的吸引了更多的人參與進來,氣氛越來越熱烈。荀攸微微抬了抬頭,看了看門外,房門緊閉看不到外面的情況,只有尖銳的聲音隔門傳來,荀攸悠悠歎了一口氣,低聲說道:「丞相變了……」。程昱聞言挺挺了身軀,轉頭看向一側的賈詡,「文和,剛剛軍議之時,何故勸阻公達,要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劉備此人極有膽識,一旦讓其壯大,後果堪憂。況且東吳現由大將周瑜掌權,此人才識見地頗佳,輔佐小霸王孫策多年,一旦聯江夏而決心死戰,以長江之險固,勝負尚不可知。」「仲德兄,其實正如公達所說,丞相變了,夕日與袁紹決戰於官渡之時,丞相大人何等睿智,再看如今……」賈詡聲音不大,但是話語之中極具力道,一語便命中問題之關鍵。賈詡其人頗精於察言觀色,在曹操之前曾效力於多人,處直低調,精明無比。荀攸經賈詡這一說,精緒更為失落,便輕聲歎息說道:「今日之丞相與當時之袁紹何其相像,只不知那孫權與劉備是否有丞相當日之智勇。」一旁兩人聞言大驚,賈詡起身便靠向門口,程昱更是一把掩住荀攸。賈詡徹耳傾聽片刻發覺並無異常才放下心來,外面的爭論之聲依舊,並有越來越盛之勢,荀攸也自知失言,三人愕然相對。片刻,賈詡忽然輕笑起來,「我等皆年愈古稀,半截身軀都埋在黃土裡了,還如此操勞幹嘛?」說罷賈詡抬起手來輕指屋外,外面爭論的聲音不斷傳來,越來越烈。三個人原本失落的心情彷彿被這陣嘈雜的聲音所感染,聽著聽著三人盡然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荀攸、賈詡、程昱三人忽然齊齊放聲大笑,與之前低落的情緒判若兩人,賈詡只一句話,便解開了他們心頭的死結。程昱含笑說道:「文和說的不錯,我們都老了,大漢中興的重任也該交給那些年輕人了。看開一點,自求多福吧!!」荀攸點頭稱是,隨即緩步走到門前,打開大門,高聲喊道:「來人,重備一桌酒菜。」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們這些智者一樣看的開,此刻左將軍於禁便孤身站立於襄陽北門城樓之上遙望樊城,內心波濤洶湧複雜無比。前些日他敵不過眾將士的哀求謊報了軍情,虎賁精騎都是曹操手下最為勇猛的士卒,執行一個突襲任務盡然會大敗而回,他們害怕,他們害怕於將軍會將實情稟報丞相大人,那樣他們定會受軍法處置,以丞相大人治軍之嚴謹,他們即便不死,也要丟掉半條命。想起那些悍卒帶著深深恐懼的眼睛,那些戰死的兄弟,於禁心軟了,他帶著士卒回頭,殺向了戰場,好在劉琮的屍體還在、蔡氏的屍體還在、那些陣亡的荊州兵屍體也在,這個以治軍嚴謹而著稱的將軍大人為了這些士卒的前程性命毅然割下劉琮、蔡氏的頭顱向丞相回稟,中途遭遇敵軍襲擊,眾將血戰一番,終於全殲伏擊之敵卒,幸得眾將用命,不負丞相大人所托。曹操雖有不少疑慮之處,但一想到於禁平時之謹慎小心便不再詢問,並重賞了出征士卒。城下急速的江水流過,帶起陣陣清風,帶著一股濃濃的濕氣,吹打在人的身上,讓人心曠神怡,說不出的舒坦。一想到丞相大人的信任,再想到自己的欺騙,於禁深深的陷入了自責之中,今天軍議之中,曹仁將軍以數量不對的原因狠駁中軍師荀攸大人,讓他們產生了錯誤的判斷,並放棄了趁機截殺劉備的計策,一想到這裡於禁的身軀就不由輕輕的顫抖起來。自己要不要將實情告訴丞相,要不要提醒眾人那不斷攻擊眾縣的敵軍只不過是樊城與崗立兩戰之中逃散的士卒,根本沒有什麼大軍。事關重大,考慮再三,於禁狠咬牙齒驀然下定決心,三步並成兩步,疾往丞相駐所行去。曹操輕裹便袍正凝神注視著帳中懸掛的那幅手繪荊州地形圖,望著寬敞的長江若有所思。這時帳外傳來一聲輕斥,那粗曠而略帶沙啞的聲音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折衝將軍許褚的聲音。曹操黝黑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別看許褚虎頭虎腦,看起來有點愣,但他的忠心,他的武勇,除了在宛城陣亡的典韋以外,還真少有人能比的上。一想到典韋,曹操就不由一陣歎息,他同時想到了與典韋一同戰死的曹昂,想到了因曹昂之死而憤然離去的丁夫人,那個一直到現在都不肯回來的妻子。於禁大步跨入帳中,打斷了曹操傷感的思緒,躬身行禮。曹操長歎一聲,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為什麼現在老是會念念不忘以前的人和事?看著躬身跪拜的於禁,曹操拉回了思緒,輕聲說道:「文則此來所為何事?」於禁被曹操這種極為怪異的語氣所驚,一時之間就猶豫了起來,丞相這麼信任我,這樣說出來會不會讓丞相難受。一看到丞相兩鬢些許白髮,於禁深吸了一口氣答道:「丞相,末將認為今日軍議似有不妥之處。」「哦?文則有何高見,儘管講來!」「丞相,斥候探報所見敵軍不過二三百人,為了這二三百人而改變早已議定之策,是否略有不妥,畢竟劉備此人極為狡猾,一旦失去如些良機,日後恐就再難得了。」「呵呵,文則之言亦有道理,不過全取江陵之策並不是因為這幾百敵卒而改變的。」一說到行軍戰陣,曹操立即變得神采飛揚起來,一掃先前之頹喪。「些許敵卒必是樊城突圍而去的劉備軍士卒,勇則勇矣,但人數卻極為不足,我已安排子和領一千虎豹騎前去圍殺。數日之內當可一點而定,吾所慮者江東之卒耳!」於禁聞言呆住了,腦海中一片混亂,丞相改變策略不是因為那些敵軍?那自己還有必要說出實情麼?再說,不是為了那些敵卒又為了什麼?他開始猜不透丞相的用意了。曹操今天的心情似乎有些特別,以往他一般不會透露自己的戰策,但今天他卻緩緩說來。「這幾百敵卒倒也提醒了我,糧道緊要啊。想當初,袁本初幾十萬大軍何等威風,烏巢屯糧一燒,瞬間就全軍潰敗。亂世之中,以食為本,軍無餘糧,士卒必亂,如今形勢與當初何等相似。公達等人為何不吸取官渡一戰之教訓,佔據優勢當以穩為先。未慮勝而先慮敗啊。」輕歎一聲,曹操繼續說道:「追擊之軍只五千騎,若分兵兩向,則勢必若。我與玄德相交日久,知之頗深吶。而且他手下猛將如雲,雲長能在萬軍之中斬顏良之首,而張飛那莽夫勇猛似乎猶在雲長之上,再加日前長阪坡一戰中那員白袍將領,劉備手下英雄何其多。」「一旦劉備捨命一搏,全力取江陵,盡奪荊州之糧草軍械固守,以他手下戰將之勇猛,士卒之強悍,恐怕能堅守數月。而江夏、江東之兵如若達成聯盟,共襲吾糧道,大軍首尾不得相顧,進不能取荊州糧草以自足,退不能得許都之米粟,大軍必危。」曹操邊說邊指向壁掛地圖,像是在述說,又像是在給自己理清思路。而一旁聆聽的於禁則早已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