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哥出發的時候是兩人兩騎,回來的時候是三人三騎。
爬上坍塌的城牆,卜哥就立刻感受到於往常截然不同的氣氛。
以往城裡的人看到他,最多就是恭順地彎腰行禮,但是今天城牆下圍攏著一圈人,眼神之中都流露出崇拜的目光,更有人匍匐在地,這絕對是連國王都享受不到的尊崇大禮。
迎接他的並不只有平民,卡修和那些騎士也在,此刻他們的眼神之中已經沒有了絲毫的敵意。
大裁決者和紫袍毛拉的心情很糟,沒有人會為自己是人質而感到高興。
「能夠放我們回去了嗎?」大裁決者站在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的城頭上,回頭張望著他的大帳。
「我並不是強迫兩位來此,為什麼不到我那裡去坐一坐?我有一些東西希望能夠讓兩位看一下。」卜哥右手放在心口,神情莊重地說道:「我絕對沒有惡意。以聖靈的名義發誓。」
這一招很唬人,兩個人也把卜哥看作是戒律騎士,戒律騎士絕對不會輕易地以聖靈的名義發誓。
離市政廳不遠,有一座精緻的花園,這裡一向都是總督的住所,現在名義上歸卜哥使用。
花園並不很大,這種乾旱的地方也養不了什麼鮮花,所以只有一些耐旱的十字花科植物以及乾旱地區的針葉灌木。
住所是一幢兩層樓的別墅,二樓是一長條打通的陽台,白漆的欄杆倒也雅致。
戈斯維恩團長早讓士兵們將花園整理了一番,大門和欄杆也擦得乾乾淨淨,還配上了城裡能找到的頂尖廚子與僕人─都是跟城裡的有錢人借來的,原本的廚子和僕人早就隨那位總督大人逃走了。
城裡的有錢人難得慷慨一回,或許是因為這一次事關大家能不能活下去,有錢人們不但借出了廚子和僕人,還幫著裝飾總督住所。
前任總督逃往奧德雷帝國的時候,順道將所有值錢的東西、裝飾畫和工藝品給搬走了,只留下一個空空蕩蕩的房子。
用這樣一幢空房子來招待拉波爾人的大裁決者和紫袍尊者,實在顯得丟面子。
為了讓戈斯維恩團長有時間準備,卜哥帶著兩位客人緩緩的參觀著城裡的防禦工事,甚至還跑到一戶普通人家,讓他們看了一下城裡為了這場戰爭而儲備的物資。
卜哥並不擔心洩密,整個防禦工事是一個完整的體系,絕非管中窺豹就可以找到對策。
他的作法無疑起到了作用,當大裁決者和紫袍毛拉看過了那戶普通人家之後,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那戶人家底下有兩個地窖,其中一個存儲食物,另外一個儲存的是水。也就是說,城裡的飲水來源,不僅是卜哥提到過的幾十眼深井,還有數不清的蓄水池。
古往今來攻打一座城市就只有兩招,一招是打,一招是圍。而圍困這招想要消耗的,除了食物就是水,偏偏這座城市既不缺食物,也不缺水。
另一個讓兩人感到心寒的就是城裡的佈置。
整座城,除了市中心這一小塊,幾乎都被拆平了。被攻破的那幾座城市哪一座不是保存完好,城破之後任由他們搶劫?
他們從這片廢墟上建立起來的工事,看到了森然的殺氣和固守的決心。
不過最讓他們憂心的,是隱藏在重重工事間的一些特殊裝置,比如很多壕溝旁都能夠看到一塊翻板,只要翻板放平然後鎖住,就是一座橋。陷阱區和城牆邊也都有類似的裝置。
他們都深通軍事,一眼就看出這些裝置在必要的時候,可以組成一道道快速出擊的通道。
費心建造這東西只有兩種意圖:不是為了突圍,就是為了反擊。
如果沒有被卜哥用碎山雷嚇唬過,他們倆肯定會得出第一種猜想,但是現在,他們只能夠將這和反擊聯想到一起。
此刻他們思考的問題是:城裡到底藏著多少枚碎山雷。
這玩意兒對一個國家來說算不上貴,特別是卜哥拿著的那種最小號的碎山雷,十個一批還能享受打折的優惠,城裡就算藏著百十枚碎山雷,也不至於讓人感到驚訝。
在城裡轉了半圈,卜哥將兩位貴客請進了總督花園,他自己也是第一次進這幢別墅。
這幢別墅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惡俗,四周牆壁和天花板全都是貼金的花紋,大廳裡面一圈沙發同樣也是描金琺琅鑲邊,對於見慣了上流貴族那種精緻奢華的他來說,這裡沒有一點能夠讓他看得上眼。
卜哥也不打算去書房,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書房在哪裡,大廳雖然品味惡俗了一些,卻勝在光線明亮。
請大裁決者和紫袍尊者坐在兩邊的沙發上,卜哥從口袋掏出了一枚水晶球:「我說過有一件有趣的東西要請兩位觀看。」
紫袍尊者一看到水晶球,蒼老的臉龐驟然間變得異常猙獰。
卜哥並不在意,仍舊笑著解釋道:「這是和碎山雷放在一起的,剛才談判的時候,我沒有讓你們注意到它的存在。」
「原來你氣勢洶洶掐住紮卡伊的脖子,就是為了讓我們確信你的左手什麼東西都沒有。」能夠穿上紫袍,這位首席毛拉絕對是智慧過人的人物,立刻明白了卜哥一開始那衝動之舉隱藏的意圖。
「這只是一個小戲法,戲法的訣竅就是轉移別人的注意力。」卜哥笑道:「有一段時間,我經常給別人表演,學會了不少這樣的戲法。」
紫袍毛拉說道:「你恐怕已經用這東西,將我們剛才談判的過程都記錄下來了吧?」
卜哥說道:「用不著記錄,城裡的人都已經看到了。教會山中的那件戰爭魔導器有許多用途,其中之一就是能夠傳送影像。」
大裁決者板著臉問道:「現在有多少人知道我們已經開始談判了?」
他對魔法瞭解很少,但是其它方面的認知卻比紫袍毛拉多得多,看到卜哥將水晶球拿出來,心下已經想到了幾個可能。
卜哥說道:「城裡的戰爭魔導器能夠連接三個地方,一個是教廷,一個是法克王庭,另外一個就是哈根頓堡。如果那個地方沒有被你們攻破的話,那麼奧德雷人也已經知道了此事。」
哈根頓堡當年是東征的後方基地,所以三角地的每一座戰爭魔導器都和它相連。
大裁決者此刻終於想起卜哥曾經說過:「一切都要講證據。」
如果沒有這段影像,他和另外十一位首領完全可以矢口否認,宣稱根本沒有談判這回事,但是現在卻已經不可能了。
一旦讓教廷和另外兩個國家知道雙方已經有過談判,並且知道談判是在拉波爾人處於弱勢的情況下進行,還差點被一網打盡,以後不管換誰來談判,拉波爾人都別想得到更多的好處。
「你剛才提供那一大堆計劃是故意的。」大裁決者終於明白了,剛才這個年輕的外交官其實是劃了一條底線,以後不管是誰接手談判,都不敢超越這條底線,要不然絕對過不了教廷那一關。
卜哥說道:「其實就算沒有這場談判,你們的好日子也到頭了。塔奇人不再向你們提供食物援助的消息只要一傳開,局勢馬上就會發生變化。」
剛才他說塔奇人斷絕食物援助,只是試探,現在已經可以確認猜測是正確的了。
「我只是推動局勢快一些變化,省得各國再花時間試探。對你我來說,時間都非常寶貴。」
大裁決者看著卜哥問道:「你那麼肯定局勢會被你推動?」
卜哥苦笑著說道:「幾個蘋果放在一群人的中間,如果沒有人伸手去拿,或許大家都會選擇僵持;但是一旦有人伸手,其它人馬上會搶起來。所以說推動局勢的並不是我,而是利益。」
大裁決者歎道:「你可以成為一個哲學家。」
卜哥連連搖頭:「我所知道的哲學家大多孤獨而且痛苦,生活貧困,得不到別人的理解。與其那樣,我情願是一個快樂而又平庸的人。」
「你還算平庸?」大裁決者苦笑道:「那麼誰才是不平庸的人呢?」
這不算是恭維的恭維,讓交談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和諧了許多。
卜哥故意不提談判的事,到了這個地步,眼前這位大裁決者只有兩條路可走:要嘛談判,要嘛立刻進攻。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選擇─只要這位大裁決者願意讓出自己的位置,並且和那些受過他威脅的裁決官一起下台,另外換一批新人上去,一切又會回到原點。但這是不可能的,除非這位大裁決者是一個大公無私的聖人,要不然誰願意放棄手中的權力?
更別說,新上台的很可能是一幫目空一切的暴力分子,一旦選擇死戰到底,那可就連退路都沒有了。
卜哥說道:「尊者,您是否願意在此停留兩天,和我把談判內容的細節整理出來?」
談判的人只需要一個,和大裁決者比起來,卜哥更願意和毛拉談判。
再說,他也不希望拉波爾部落聯盟在這個時候發生動亂,萬一大裁決者不在的時候有誰奪權篡位,就麻煩了。
這一次,對面的兩個人沒有多囉嗦,他們的心中也有同樣的顧慮。
連一頓晚餐都未曾招待,阿布桑大裁決者就被畢恭畢敬地送了回去。
戈斯維恩團長並不吝嗇他的敬意,此刻越把這位大裁決者抬得高一些,對他們只會越有利,所以他不但親自將大裁決者送到對面營地,還讓一隊騎士盛裝跟隨,還送上了一大堆禮物─反正是城裡的有錢人出的。
而在城裡的那座總督花園之中,卜哥和留下的紫袍毛拉卻已經進入了激烈的談判之中。
卜哥說道:「我其實很希望你們在三角地能夠擁有一部分話語權。」
「我現在不太敢相信你的話,誰知道你是不是又在耍花招?」紫袍毛拉連連搖頭,他也是被嚇怕了。
「我是在替自己謀利。」卜哥的神情異常誠懇。
沒想到紫袍毛拉連看都不看一眼,「這就是謊言,一個戒律騎士需要謀什麼利?」
老頭對教廷的一切瞭如指掌,他已經認定了卜哥的戒律騎士身份。
卜哥怒道:「既然知道我是戒律騎士,你應該知道我不能撒謊。」
「謊言!」老頭啪啪地拍著桌子:「你以為我不知道按照你們那個偽神的意志,只要和討伐異教徒有關,不管做什麼事都能夠得到特別赦免嗎!」
卜哥一愣,沒有想到,還真是和他當初猜想得一模一樣。
「好吧,說實話,我想在和你們的貿易之中分一杯羹。」卜哥突然發現,想要讓別人相信自己在說實話,居然也如此困難。
「理由,必須有能夠讓我確信的理由。」和所有的老頭一樣,這個紫袍毛拉異常固執。
卜哥說道:「理由有兩條,一條是為了自保,每一個人都有他的煩惱,我也有;另一條是我需要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曾經有一個人告訴我,一個人的價值多少就看他能夠控制什麼,神之所以偉大就是因為他能夠掌控一切。」
紫袍毛拉被嚇了一跳,他看著卜哥點了點頭:「你很特別。」
卜哥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這些毛拉對教會瞭解的只是表面層次的東西,既然這樣,他就可以利用老頭對教會的誤解得到很多東西。
雖然對卜哥的智慧和勇氣已然認同,但是紫袍毛拉仍舊不認為卜哥有控制三角地貿易的能力:「你擁有那樣的實力嗎?我對貿易並不熟知,但也能夠說出幾十個最有名的商行名字,以及他們背後的家族,說說看你的身份。」
卜哥不能撒謊,但是他可以誤導,他讓自己顯得就像是一個世家子弟,用充滿自信和自傲的語氣說道:「我屬於芭瓦德維家族,您想必聽說過吧?芭瓦德維伯爵本人是法克的財政大臣,這個家族掌管著法克的錢袋和貿易。」
紫袍毛拉這才悚然動容。
雖然芭瓦德維家族並非最為歷史久遠的家族,這個家族崛起到現在,才短短幾個世紀。論資格,芭瓦德維家族沒什麼優勢,在法克,千年家族比比皆是。
不過芭瓦德維家族卻非常有名,它最有名的地方,就是這個家族的每一代都很厲害,盡出些名人。
「原來如此。」紫袍毛拉連連點頭。
他顯然是誤會了卜哥的話,卜哥說自己屬於芭瓦德維家族,其實只是替這個家族服務,但是老頭卻以為卜哥是屬於芭瓦德維家族的旁支。
他自然而然地將卜哥的出色歸於家族血統的優良。雖然沙民的習俗和觀念和西方各國迥異,不過他們同樣也相信優異的血統。
如果說,剛才紫袍毛拉還只是抱有姑且談談的想法,那麼此刻他真的準備談判了。
「我還有一張王牌。」卜哥說道:「在芭瓦德維家族之中,我掌管的是走私貿易,法克將近三分之一的走私販子都是我的手下。」
紫袍毛拉問道。「擁有和你同樣優勢的人很多。這些人之中有一些是我們所熟悉的,為什麼我們要放棄他們而選擇你?」
卜哥非常坦然:「金銀珠寶對於此刻的你們來說並不是必須的東西,糧食才是,而法克是大陸西部最大的糧倉,這個理由應該足夠了吧?」
這一次紫袍毛拉沒有反駁,三角地周邊的幾個國家之中,波賽米亞多山少平原,所以本身就缺糧,每年都需要拿出大批的礦產去換取糧食。
奧德雷雖然有一塊平原,但是人口太少,同樣並不盛產糧食。
再遠一些的教廷倒是不缺糧,但是就算教廷知道他們缺糧,恐怕情願讓糧食全部爛在穀倉裡面,也不會拿出來和他們進行交易。
想要餵飽西遷近千萬拉波爾人的肚子,確實只有法克才能夠做到。
卜哥看到紫袍毛拉有所意動,連忙再加碼:「就算其它人想要插手進來也沒有用,糧食這種東西價值不高,但是體積龐大,運輸困難,就算你們肯出再高的價錢,也很容易虧本。或許你們能夠成功完成一兩次交易,但是絕對持續不了多久。
「而我能夠給予你們的不只是交易那麼簡單,我打算構建一條通道,一條用廉價糧食換取你們的特產,和來自東方的貨物的通道。」
紫袍毛拉沉吟半晌,最終不得不問道:「你打算怎麼幹?」
卜哥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後不緊不慢地問道:「你們對通往東方的貿易路線熟不熟?」
「很熟,每一個部落都有往來東西方的商人。」
這不是秘密,一個部落是否繁榮就看兩樣東西,一是牛羊,二是商隊,所以再小的部落也至少會有一個商隊。
卜哥追問道:「如果你們全力進行貿易,能夠出多少商隊?來去一次又需要多少時間?」
「出幾千支商隊應該沒有問題,來回一趟的時間倒是很長,不算備貨的時間至少就要半年。好在你們需要的瓷器、絲綢、茶葉、香料這類東西,在東方簡直到處都是,備貨的時間不會很長。」
紫袍毛拉對貿易同樣瞭如指掌,他本人就跟隨商隊旅行過,對幾條商路都不陌生。
「像你們以前那樣只靠駱駝運,數量太少,我會幫你們準備能夠在沙漠中快跑的運載工具。」
卜哥說的當然是撬車,當初這些撬車是為了容易製造而設計,後來發現這東西非常適合在沙漠和戈壁上旅行。
「那也沒用,我們的本錢只有這些。」紫袍毛拉說道。
「別忘了,我打算構建的是一條貿易通道,而不是只和你們進行貿易,我可以提供給你們本錢,芭瓦德維家族擁有這樣的信譽,不過你們也要有人擔保。」卜哥說道:「我可不希望看到你們拿了錢之後就杳無音信。」
老頭怒道:「我們拉波爾人同樣注重信譽!」
「但願如此。」卜哥仍舊刺了一句:「由我們提供本錢,獲利必須另外分成。」
老頭沒有拒絕,這是基本的規矩。
細節一點一點被整理了出來,老頭並不是一個合格的談判專家,但是心思非常細密,絕不放過任何一個漏洞。
幸好卜哥原本就不打算狠撈一票,他記得伯爵曾經說過:「一個高明的商人,會讓交易雙方都盡可能獲利,「一個成功的商人,會盡可能讓交易雙方都獲利,「一個平庸的商人,會讓自己盡可能獲利,「而一個愚蠢的商人,會盡可能讓自己獲利。」
談判並沒有改變圍城的現狀,特魯貝爾仍舊被圍困著。
但是氣氛比之前要好了許多,至少用不著擔心有人攻城,也看不到那些巨靈在四周晃悠。
城裡倒也不敢鬆懈,仍舊每天輪班值勤,預備隊也還是隨時準備作戰。只是對城裡的平民來說,和平已經來臨。
食物配給比原來放鬆了許多,每人每天多了四分之一磅醃肉、半個烤餅,五歲以下的孩子甚至還能夠得到半杯牛奶─這在以往是重傷員才能夠享受到的福利。
另一個讓城裡的平民感到喜悅的變化是,城西緊靠著市中心的區域已經開始平整土地,那裡將是第一片被重建的城區,讓特魯貝爾原來的居民看到了恢復往日生活的希望。
不過並非只有喜悅,也有讓城裡的人不滿的事。
城外突然間多了七萬難民,全都是被攻破的那幾座城市的居民。
拉波爾人將這些俘虜送了過來。
雖然算是示好,但是,城裡的居民擔心拉波爾人這樣做,是為了消耗城裡的糧食,就連那些軍人們也覺得有這種嫌疑。
更麻煩的是,特魯貝爾根本就沒有地方容納那麼多人。
城裡四分之三的建築物被夷為廢墟後,原本三萬多人的傷員和平民只能擠在市中心,每一個房間都要擠下十幾個人,因為太過擁擠,到了晚上很多人情願躺在廣場和馬路上。
突然增加的七萬難民,只能暫時住在城外的簡易帳篷裡面。
所謂的簡易帳篷只是一片用牛皮撐開的頂棚,雖然能夠遮陽,但是正午時分最為炎熱的那幾個小時,仍舊非常難熬。
為了這件事,難民們已經鬧過好幾次。
團長戈斯維恩對手下的軍官們抱怨道:「再不想辦法解決,我就只有下令射殺領頭的鬧事者了。卡修,你去找你的那個表弟,這是他的事!」
卡修同樣頭痛,他不是跑腿的,可是團長大人似乎把他當成了傳令兵。
想要找卜哥並不容易,自從談判開始之後,這個傢伙就沒有一刻停息。
卡修一路問過去,最終在負責傳遞消息的魔法師那裡找到了卜哥。
找到卜哥的時候,卜哥正在看著如山的信件,這些信是由飛行魔寵來往傳遞。只有最重要的消息,才會動用那座戰爭魔導器。
卜哥的臉色看上去非常糟糕,毫無疑問,這些信的內容絕對令人不快。
「有什麼特別糟糕的消息嗎?」卡修問道。
卜哥隨手將信件扔在桌子上:「全都是特別糟糕的消息,我想找一個稍微糟糕的都做不到!」
「魯普奈爾亂成了一團,他們沒有想到局勢突然間就變了,完全措手不及,不管是宮廷、內閣還是統帥部全都沒有做好準備,所以發過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命令。很多命令自相矛盾,偏偏那些大佬們還命令我務必執行,若不執行將受嚴懲……」
卡修無奈地攤了攤手:「團長也接到了一堆類似的命令,他也正在為此頭痛。」
「真正讓我頭痛的不是這件事。」卜哥歎道,他將一封信扔到卡修面前:「這是芭瓦德維伯爵給我的信,他讓我給拉波爾人留出更多餘地,放棄原本預定的分割三角地計劃,讓西遷的拉波爾人繼續控制這片土地。」
卡修不敢置信的取過那封信看了起來,越看,他的臉色也像卜哥一樣,變得越發糟糕。
問題出在當初的盟友奧德雷和波賽米亞身上。
拉波爾人開始西遷的時候,這兩個國家將人匆匆撤走,現在卻想要撈取好處,撕毀了以前簽署的聯盟協議,允許法克軍隊從兩國的領土上經過,也拒絕讓法克的軍需物資過境,更撤銷了法克在拉法爾山脈一線租借的那十幾個補給點。
法克援軍只能夠繞道,從海上再經陸路過來,也就是卜哥當初走的那條路,這一路之上又是海路,又是陸路,當中甚至連個補給點都沒有。
怪不得芭瓦德維伯爵讓卜哥那麼幹,這根本就是在互相拆台。
卡修將信重新扔回桌面,這不是他能夠關心的問題,「團長讓我問你,你打算怎麼處理那七萬難民?」
卜哥說道:「當初不是弄了一個敢死營嗎?把敢死營擴大十倍不就足夠了?把南城改造一下,在城牆和第一道工事之間挖十幾條深而且寬的壕溝,只要能夠住人就可以了。
壕溝頂上同樣用蘆席混合濕泥做屋頂,住在裡面肯定比住帳篷舒服。這樣既用不著擔心防禦力受到影響,也用不著擔心這七萬難民裡面藏著奸細。」
他算過,南面的城牆有五公里長,城牆到第一道工事之間有一百米,足夠容納下這些壕溝。
卡修問道:「我有時候實在搞不懂,有必要對自己人也這樣防範嗎?」
卜哥很不以為然:「你能夠肯定難民裡面絕對沒有被拉波爾人洗腦或者家人被扣做人質嗎?再說,能夠讓他們保住性命已經夠仁慈了,我才不會在乎他們的意願。」
他看了看左右,又說道:「只要特魯貝爾城的居民對我感到滿意就足夠了。」
這同樣也是三分之一的理論,只要得到三分之一的人的擁護,就可以放開手腳做事情,這是卜哥一直奉行的準則。
卡修說道:「你不怕那七萬難民找你麻煩?」
卜哥輕歎了一聲:「還好送來的都是平民,有錢有地位的人都被拉波爾人留下換取贖金了。」
這恐怕是拉波爾做的最大的好事,如果把那些有錢有地位的人送到這裡,才真正讓人感到頭痛。
卜哥說道:「別管那些難民了,快點幫我把城西區改造完成,」
這才是他真正關心的事,城西區的那片重建的住宅是他親手設計的,現在的他已經是一個頗為自信的建築師了,繼承了智慧之星的理念,他喜歡簡單、實用以及不受約束的創意,當然還有和諧。
重建的西城區,是半要塞半住宅的建築群,現在那裡已經有了一個三米高、兩公里長、半公里寬的巨大夯土堆。接下來需要做的就是在這堆夯土中挖出街道、小巷和一個個房間來,這是建造一片街區最快速的辦法。
「用蘆葦編成的蓆子混合濕泥巴來製作屋頂,真的能夠成功嗎?」卡修憂慮重重。
「有人這麼做過。」卜哥說道:「我也是沒有辦法,不用這種辦法的話,你幫我找夠多的柱子和木樑來。」
這些東西都被他做成了拋石機,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已經損毀。
卜哥自己其實也沒有把握,他只是從一本叫《波斯古地旅行記》的書上,看到過那片土地上的一些種族,用蘆席塗抹濕泥捲成半圓筒形來建造房子,據說泥巴曬乾之後,那種房子會非常堅固。
雖然沒有把握,卜哥卻可以肯定,至少這樣的屋頂坍塌下來也不會壓死人,而且三角地這個鬼地方又很少有雨,這種建築方法應該可行。
「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候,城裡的人認為戰爭已經結束了,但實際上還遠沒結束,這時候不能讓他們鬆懈下來,更不能讓他們鬧事,需要有事情讓他們做,還要讓他們看到希望,看到生活確實在迅速變好。」
卜哥不得不給卡修解釋一番。
「所謂的希望就是能夠住進泥糊的房間裡面,數著自己還沒有到手,但是你已經許諾過給他們的金幣?」卡修問道,雖然他對這個遠房表弟已經不再憎恨,但是對他那種濃濃的功利味道實在有些受不了。
卜哥誇獎道:「你越來越瞭解我了。」
卡修只能兩眼看天說不出話來。
卜哥拍著卡修的肩膀道:「你會看到泥糊的房間比那些豪宅更加漂亮。住進去的人會以為自己成了富翁。」
他對此非常自信,搞這種表面上的東西,他是絕對的專家,能夠讓上流人物認可,糊弄平民百姓更加容易。
卡修說道:「我原本以為你會從北側的集市開始,你不是希望控制貿易嗎?」卜哥甚至為此製作了一個模型,一個包括一條商業街和三座廣場的漂亮模型。
城裡的很多人都知道卜哥的遠大計劃,因為他打算把這些人全都拖下水,這些人和他生死與共過,至少能夠算是半個自己人。
卜哥預感到自己可能會失去代理總督的頭銜,頭銜可以失去,他卻必須維持在此地的影響力,做一個不是總督的總督。
「告訴你實話,這只是做給別人看的樣子,我就算要建造集市也不會在這裡,難道我辛辛苦苦建造好集市,讓別人去獲利?」
卜哥同樣也預感到,不管是誰來當總督都只會是他的敵人,就像伯爵情願讓拉波爾人佔據三角地一樣,他也情願將市場建造在拉波爾人的營地當中,而不是放在城裡。
「你的意思是,上面打算派別人來擔任總督?」卡修雖然有些後知後覺,卻並不愚蠢,立刻從卜哥的話中聽出了隱藏的意思。
卜哥點了點頭。
卡修靜默了很久,此刻他的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感覺,有一點惋惜,有一點幸災樂禍,有一點悲哀,有一點憤怒,還有一點無奈。
一聲長歎,卡修感覺到似乎對這個世界多了一些認知:「我曾經很討厭你,認為你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依靠攀附權貴奪走了我應得的一切。」
「我知道,換作是我也可能會那樣。」卜哥顯得非常大度。
「現在我明白了,你我一樣都是可憐蟲,你甚至比我還可憐。」卡修不知道是在自嘲還是在嘲諷。
「我可不會去可憐別人,也不打算接受別人的可憐,有那個精力,我情願自己想辦法去獲取原本屬於我的那份利益。」卜哥說道,他的話一點都不客氣。
這句話頓時讓卡修產生了一絲羞愧的感覺。
卜哥說道:「我打算出城一趟,我以前的手下幫我在斯特羅普弄了一些粗糧,幾天之後應該就會到達港口了。」
卡修問道:「你已經在為獲取原本屬於你的那份利益而行動了?」
卜哥點了點頭。
還沒有談判之前,他已經開始打糧食貿易的主意了,不過他從來沒有想過從遙遠的法克運糧,他情願用稍微高一些的價格就近購買,斯特羅普就是這樣一個好地方─離三角地不遠,人口眾多,而且貿易異常繁榮。
他和大裁決者說的話並不假,想要讓近千萬西遷的拉波爾人不餓肚子,只有法克才能夠幫忙,但是他也沒有完全說實話。
糧食這種東西一向都是貿易大宗,一個地方糧價漲了,很快就會有人運糧來賣,糧價也就很快會被平抑下去。
所以他只要從較近的港口購買糧食,讓糧價上漲,自然會有各地的大糧商運糧過來。
這種生意別人或許只做得了一兩回。斯特羅普的當地官員很快就會限制糧食的大宗買賣,以求穩定糧價。但是他可以,因為法克的大糧商都控制在伯爵手裡,他可以讓伯爵給他擔保,他買多少糧食,伯爵就會給斯特羅普補充同樣數量的糧食。
斯特羅普將會是一個大型的中轉糧倉,這就是控制貿易的好處。
卜哥當然不會和卡修解釋這些,就算解釋,卡修也未必聽得懂。
卜哥說道:「我和你們團長已經兌現了承諾過的獎賞,雖然還只是兌現了一半,不過數量也不少。」
「你想說什麼。」卡修感覺自己好像被一條熊盯上了似的渾身不自在。
卜哥用充滿誘惑的語氣說道:「那些獎賞只是死錢,你們有沒有想過將死錢變成活錢?」
「你真是一個奸商。」卡修無奈地搖頭,對這個遠房表弟,他只能甘拜下風:「你打算讓我們把錢投資在你的身上?你打算給我們多少利息?」
卜哥笑道:「不,不是把錢投在我身上,而是交給我幫你們投資,我只從中抽取百分之十的佣金。」
這招是他從伯爵那裡學來的,將盡可能多的人,用利益捆綁在身邊。
只是借錢來增加自己的資本的話,這些人只是債主,但是拉他們一起投資的話,就是合夥人,後者的關係明顯比前者密切得多。
利益網就是這樣編織的。
可惜卡修並不懂得這些,他上下打量看著卜哥,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道:「你會這樣善良?難道你對這次的交易沒有信心?
不對,難道你想要收買人心?也不對……」
卡修猜測了片刻,他就感覺到腦子不夠用,這個遠房表弟的心思根本難以猜透:「告訴我原因。」
卜哥笑了笑說道:「這是商業機密,我怎麼可能告訴你。相信我的話就把錢交給我,不過還要簽署一份全權委託書。」
卜哥將一迭羊皮紙放在卡修眼前,那上面已經印好了條款,只要簽名就可以。
卡修感到鬱悶,這東西都已經準備妥當了,看來蓄謀已久,可惜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其中的名堂。卡修甚至有點懷疑自己的智力是否太低了……
卡修當然不可能帶著一迭委託書去見團長。
幸好卡修和其它十一個騎士就住在不遠處的市政廳,有資格住在那裡的,除了他們和團長戈斯維恩,就只剩下幾個高級軍官。
剛剛到走廊口,卡修就看到和他同一個寢室的騎士迎面走了過來。
「這是什麼?」看到卡修捧著一迭東西過來,那個騎士好奇地問道。
「今天你不用值勤嗎?」卡修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用反問來掩飾。
「我值夜班。」那個騎士嘟囔著說道,被輪到值夜班確實是一件相當辛苦的事情。
那個騎士走到卡修旁邊,伸著腦袋看著那迭羊皮紙念道:「財產代理投資全權委託……」
這裡現在是臨時指揮部,能夠進入這裡的全都是高級軍官,聽到聲音,其它人立刻湊了過來。
卜哥和團長戈斯維恩兌現了當初的承諾,第一批軍功分賞發下來,這些高級軍官所獲頗豐,這些人正考慮著怎麼用這筆錢呢。
這些軍官之中有一個腦子快的,迅速地從那一迭委託書中抽了一張闖進旁邊的值班室,借了一支鵝毛筆立刻在委託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他的動作實在太大了一些,一下引起了眾人的好奇。
另外一個閱讀過委託書的軍官忍不住問道:「你不仔細考慮一下?」
那個簽了名的軍官將的委託書塞到卡修的手裡,這才轉頭說道:「你難道忘了那個人來這裡之前是芭瓦德維伯爵手下?我們尊敬的財政大臣儘管人品不怎麼樣,但是說到賺錢,我確實不知道誰比他更有本事。再說,你們之中有誰見過比那位年輕的代理總督大人更會算計的人物?」
一番話讓在場所有的人都無力反駁。
在特魯貝爾誰都知道代理總督是個走一步算十步的人物,裝扮拉波爾人劫掠西遷的拉波爾部落,這招堪稱又陰又毒。之後偷襲登石城,栽贓嫁禍給拉波爾人,更是將算計發揮到了極點。之後藉偷襲登石城暴露的問題,整肅軍紀,同時達到殺人滅口和殺雞儆猴的作用。
一箭雙鵰已經算是很高明的謀算了,這位大人則是一箭六鵰,這種算計的能力讓人毛骨悚然。
更何況之前卜哥還在閒聊之中,將以前在納加小鎮的經歷說了出來,他曾無數次提到,納加是如何從一座荒涼的海邊小鎮,變成貴族們夏季避暑的天堂。
而這些軍官們也最喜歡聽這類故事,彷彿能在想像中領略納加小鎮的奢華和繁盛。所以在軍官們的印象之中,卜哥就是比芭瓦德維伯爵小一號的財神。
有了第一個榜樣,就會有人跟隨,在場的人全都替自己拿了一張委任書。這還不夠,他們每一個人還另外取了幾張去拿給熟悉的朋友看。
消息很快就像是風一般傳了開去。
先是和卡修熟悉的騎士、軍官往卡修的住處趕,緊接著沒有安排執勤的士兵也來了。
士兵得到的獎賞並不算多,往往只有軍官所得的幾十分之一。不過士兵們卻可以私下拼湊,一個小隊的人把分賞所得拼湊起來,數量也不少。
他們中間會閱讀和書寫的人,立刻被推選出來作為代表,這些士兵代表一下子就把市政廳給堵塞了。
士兵是很講紀律的,很快有人自發開始排隊,卡修住在二樓左側,所以隊伍從門口一直排到樓梯,再從樓梯排到大廳,然後排到廣場。
到了下午,消息傳到了城裡那些有錢人的耳朵裡面……
當卡修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頭的時候,他推開窗戶,看到一條長龍圍著市政廳繞了幾圈。
看了一眼所剩無幾的委任書,他徹底傻了。
就在這個時候,戈斯維恩團長推門進來。
這位團長也很鬱悶,他讓卡修去詢問有關難民安置的辦法,沒有想到卡修就這麼一去不回,等到他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整個市政廳已經被圍了個水洩不通。
「快點停下來,指揮部被你搞成了什麼樣子?」團長異常惱怒:「傳令兵告訴我他連門都出不了!」
「是,團長大人!」卡修誠惶誠恐地站立了起來。
團長嚷嚷著問道:「我讓你辦的事呢?」
卡修連忙回答道:「已經有辦法了,按照以前敢死營的佈置,將難民和其它人暫時隔離起來,具體的做法是……」
卡修詳細地解釋了一通,還將卜哥信手畫的草圖拿了出來,讓團長看。
和卡修不同,這位團長大人並不會去計較那些難民們的想法,更不會關心蘆席和濕泥糊成的屋頂是否會坍塌,他只要一個解決的辦法。
「這還差不多。」團長似乎消氣了,他踱了過來,拿起了一張委託書:「我拿走一張,沒有什麼問題吧?」
卡修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但是他只能繃緊臉讓自己不致失禮。
委託書風波好不容易才平息了下去。
兩百張委任書明顯不夠,幸好委任書這種東西對有錢人和商人來說很平常,很多人都知道格式和條款應該怎麼寫,雕刻一塊印刷板也很容易,稍微缺一些的就是羊皮紙。不過城裡多的是堆積如山的羊皮,找人做就是了。
三天之後,當卜哥出發的時候,身邊多了一口塞滿委託書的箱子,整個特魯貝爾的財富,差不多都鎖在了這口箱子裡面。
跟在卜哥身後的是一百多個會計,這些都是精選出來的好手,每一個都對三角地的各種商品的質量和價格瞭如指掌。甚至,其中的三分之一還有能力推算出未來幾個月商品的行情。
卜哥確信,伯爵的手底下肯定有比他們好的會計,但是絕對沒有會計比他們更瞭解這裡。這些會計對所屬的商行來說,絕對是寶貝,以往就算是想借,恐怕也做不到,現在卻被派來任憑他差遣。
卜哥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伯爵那麼喜歡控制貿易,而不只是從中賺錢了。
七十多架撬車浩浩蕩蕩地出了城,每一輛撬車上面都堆滿了貨物,數量最多的是油料,有豆油、菜油、芝麻油、花生油和橄欖油,和拉波爾人的貿易之中,油料是大宗交易。
其次就是砂糖、各種染料以及日用雜貨,這些貨物占的地方也不少。
不過價值最高的還是玻璃之類的貨物。
這將是他們和西遷的拉波爾人之間的第一筆交易。這筆交易直接在坍塌的城牆下進行,兩邊的人都看得見。交易的成功,毫無疑問會增強雙方對貿易通道的信心。
撬車上的貨物原本就要賣給這些沙民,只是因為戰爭才在倉庫堆積了好幾個月。
和卜哥這邊比起來,拉波爾人的準備並不充分,他們沒有撬車,甚至連大車也不多,眾多的貨物只能依靠人力來搬運。
正中央,原本是激烈廝殺的戰場,現在卻鋪開了一張張巨大的地毯,這些都是用來鋪營帳的地毯,這樣的地毯如果能夠運到法克去,絕對可以賣個高價,但是在這裡,卻被隨意鋪在沙地上。
拉波爾人將貨物放在這些巨大的地毯之上。
每一張地毯上都放滿了東西,最多的就是牛羊皮革、羊毛氈、羊毛織品,它們是這片土地的特產,這些東西堆積成了一座座小山。只要能夠運回去,至少是五六倍的利潤。
不過它們遠不是最吸引人的貨物。
一個個金屬錠被整整齊齊地排放在地毯之上。
黃澄澄的是金塊,體積才巴掌大,但是從搬運的人吃力的樣子可以看得出份量不輕。
亮晃晃的是銀塊,拉波爾人喜歡把銀澆鑄成一根根長條。
拉波爾人的領地還盛產銅和錫,不過他們不會往這裡販賣,而是賣給更東面的人。
和金屬錠放在一起的,還有用這些金屬製作的器皿和工藝品,不過它們的風格並不符合各國的審美情趣。
搬了幾個小時,最讓人感興趣的貨物終於出場了,一個個竹編的大籮筐被放在地毯上,這些籮筐內側用大片乾透了的芭蕉葉襯墊著,雖然包裹得嚴嚴實實,但仍舊散發出刺鼻的味道。
這些來自東方的香料,才是真正的大宗。
拉波爾人不敢把香料堆得太高,怕壓壞了,所以最多將兩個籮筐迭在一起。
卜哥已經隱約猜到,越後面拿出來的東西利潤越高。
果然,接下來搬出來的是用紙包裹的像磚頭一般的東西。
那是茶葉,上流社會的人們享用的奢侈品。
和茶葉一起拿出來的,還有用麻布包裹的方形長條,裡面應該是綢緞。
最後,拉波爾人抬出了十幾個木箱,從他們小心翼翼唯恐碰撞的樣子可以猜出,裡面放著的應該是瓷器。
這才是真正的暴利商品,一套完整的瓷器餐具,在魯普奈爾可以換到香淑莉特大街上的一套公寓,或是郊區的一幢別墅。
兩邊的貨物全都擺出來,明顯拉波爾人那邊的價值高得多,就像是乞丐和王子站在一起。
看那望不到兩頭的貨物,卜哥原本擁有的那絲優越感,頓時蕩然無存。
以前他一直把西遷的拉波爾人當作是一幫難民來看待,現在才知道,這幫難民比國王還富有。
怪不得那個丟失了巨靈的毛拉和他見面的時候,只是隨口的一句話就要送一枚祖母綠給他。現在看來,那個毛拉並不是想討好他,而是根本不在乎那枚祖母綠。
轉頭再次看著那頂大帳,卜哥此刻的心情完全變了,那裡面的人不再是一群野蠻的強盜,而是一幫比國王還有錢的闊佬。
交易總算開始了。
一百多個拉波爾人從對面的營地之中走了出來,這些人和卜哥身後的那些會計差不多,負責給貨物評估等級。
當初卜哥和紫袍毛拉商量的時候,就已經考慮到了交易的細節,連貨物的等級和對應的價格也確定了下來,為的就是以防萬一因為價格爭論而壞事,為此在核定價格的時候,卜哥還退讓了一大步。
效果非常明顯,所有的貨很快就搬光了,因為沒有討價還價,所以交易的速度很快,大部分時間其實是花在搬運上。
這邊貨物的搬運速度就快得多了,當初為了偷襲登石城而專門打造了一批小車,現在城裡有數百輛這樣的小車。
卜哥再一次讓拉波爾人看到了什麼叫準備充分。
拉波爾人交易完畢,卜哥得到的並不是錢,而是一堆數字,他手下的那些會計們,看著數字拿貨。
那些會計個個是熟手,很清楚該拿什麼。
首選是黃金,這東西好拿,萬一有事,帶著逃跑也容易,就算逃不了,還可以找地方藏起來。黃金的缺點是利潤不高,拉波爾人的金價便宜,但是差價和其它貨物比起來小得多。
取了相當於貨價一半的黃金之後,會計們轉向了絲綢,絲綢和黃金一樣屬於貴重物品,單價極高,而且容易搬運,利潤更是高得離譜。
七十輛撬車的貨物,換回來一車的黃金和絲綢,這讓卜哥感到異常鬱悶,他怎麼平抑貿易的差額?
不過此刻感到鬱悶的恐怕就只有卜哥一個人,在身後的城牆之上,上萬人擁擠在那裡觀看,這些人個個眉飛色舞,歡喜雀躍。
那是錢,真正的錢,是屬於他們的財富,雖然此刻他們真正拿到手的還只是一張簽了名、上面有一串數字的羊皮紙,但是這足以讓他們對未來充滿期望。
不但特魯貝爾城的人對交易感到滿意,對面的拉波爾人同樣感到很滿意。他們雖然攻破了另外幾座城,劫掠了大批的財貨,但是在劫掠的過程中,財貨的損毀也非常嚴重。
再加上劫掠的財貨散在士兵們的手中,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哪裡比得上現在一下子拉回七十多車貨物那樣震撼。
更妙的是,一邊拉回七十多車貨物,一邊拉回一車貨物,數量上的極大反差讓拉波爾人非常滿足,在心理上讓他們感覺到佔了便宜。
當天晚上,兩邊都在為第一次交易的成功而慶祝。
除了慶祝,另一件事就是分東西。對拉波爾人來說,戰爭持續了那麼久,各個部落的物資都快枯竭了,這七十輛撬車的貨物是及時雨,除了玻璃器皿,大多是他們急需的東西。
而城裡則忙著分黃金,卜哥知道,只有美好的希望是不夠的,必須讓合夥人看到真金白銀。這才能讓人們死心塌地跟著他幹。
這一次要說誰賺得最多,毫無疑問是卜哥本人,因為按照委託協議,他可以從中抽取百分之十的酬勞,也就是說至少十分之一的黃金是屬於他的。可惜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件事。
第二天一早,卜哥又帶著會計們出城。
拉波爾人來得更早,他們正往撬車上搬東西,因為他們將一起同行前往港口,把卜哥買的糧食運回來。
這是事先商量好的,既方便也安全,現在三角地全都是拉波爾人的部落。
貨物實在太多了,七十多輛撬車根本裝不下。
看到裝車的拉波爾人還貪心不足,拚命往上堆,卜哥不得不又從城裡拖出了二十幾輛撬車,恰好湊足一百輛。
城裡其實還有撬車,他並沒有全部拿出來,為的是要保證城裡有足夠的撬車用來逃跑,誰都不敢肯定拉波爾人會不會繼續進攻。
同樣卜哥也只出撬車,並不提供拉車的馬匹,城裡的馬匹原本就不夠,必須留著萬一逃命用。
好在拉波爾人有的是馬,四匹馬拉一輛撬車,兩邊是六個巨靈隨行。
浩浩蕩蕩的商隊,終於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