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龐大的商隊奔行在荒漠之中,一百輛撬車延伸出去將近一公里長,每輛撬車都由四匹高大的純血拉波爾馬拖拽,在商隊的前方是滾滾的黃沙,這些黃沙自動鋪設出一條平整的大道。
和車隊並行的是一排飛毯,飛毯並不大,最多能夠讓三個人坐在上面,最前面的那個就是駕馭者。飛毯的前端有兩根稍微長一些的繩索,拽動那兩根繩索,可以讓飛毯往左或者往右飛行。
坐在飛毯上的感覺並不怎麼樣,至少卜哥是這樣認為。
這東西飛得很快,耳邊儘是呼嘯的風聲,雖然有一層結界阻擋著,風鑽不進來,不過時間長了仍舊會感覺寒冷。而且飛毯就那麼大的地方,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兩腿總是異常麻木。
乘坐飛毯完全不像傳聞之中的那樣悠然和浪漫,這東西根本就是一種實用但是很不舒服的趕路工具。
看了一眼遠處的太陽,太陽放射著刺眼的光芒,正在拚命驅散清晨的那絲涼意,想必商隊很快就會停下來休息了。沒有人願意在烈日下趕路。
果然卜哥這邊剛剛動念,就立刻感覺到飛毯加快了速度,這東西可以飛得很快,往常是因為要跟隨商隊,所以才放慢速度。
如果任由它飛的話,一天就可以到達港口。
飛毯之所以加快,是為了趕到前面的營地,誰都希望能夠多休息一會。
當飛毯漸漸降落的時候,卜哥突然間感到非常眼熟。
兩邊高聳的山嶺,中間夾著一道渾濁的泥河,這不就是當初他曾經經過的那個山口?
他轉頭向西側看去,果然那裡有一片廢墟,這片廢墟曾經是傭兵事務所,當初他就是在這裡認識了馬羅尼克。
可惜這一次馬羅尼克不能和他一起同來,拉波爾人似乎也在提防著他。不但馬羅尼克,連托爾、巴米爾也不允許跟著,最讓卜哥感到無奈的是,那些毛拉甚至知道那隻兔子是他的魔寵,無論如何也不肯讓他把魔寵帶上。
飛毯停在了當初他們紮營的地方。
卜哥揉著腰從飛毯上下來,坐在他前面的老傢伙也在不停搓著腿。
越來越多的飛毯降落下來,幾乎每一個下來的人都會伸胳膊動腿一番,顯然並不是只有卜哥一個人感到不舒服。
休息的帳篷早已搭好,每個帳篷裡面甚至還放著一個托盤,上面擺著切好了的瓜果,這真是天堂般的享受。
一大群穿著短襖的奴隸在幫著收拾飛毯,這座曾經屬於法克的補給點,現在成了拉波爾人控制的營地。
看來駐守在這裡的那些僱傭兵,最終也沒有能夠擋住拉波爾西進的腳步。不知道當初滯留在這裡的那些商隊,是成了俘虜還是逃跑了?
卜哥只能在內心中替那些人祈禱,但願他們沒什麼事。
躺在帳篷裡面享受著冰涼的瓜果,差不多半個小時之後,終於傳來馬蹄震動大地的聲音,商隊到達了。
奴隸們又開始忙碌起來,他們把渾身是汗的馬牽走,並且把另一批養精蓄銳的馬牽出來。
卜哥現在已經對此習以為常了,不過一開始看到的時候確實有些驚訝,拉波爾人對這一次的糧食交易非常重視,沿路每一處營地都準備了替換的馬匹,每五十公里就換一次馬,然後不惜馬力拚命狂奔。再加上有巨靈護持,整個商隊的前進速度快得異乎尋常。
突然卜哥感覺到有人擋住了光線,緊接著那個人在旁邊坐了下來。
進來的人正是替他駕馭飛毯的老頭,丟失了巨靈的那個毛拉。
「明天早上就可以到港口了吧。」卜哥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道,他知道老頭跑到他的帳篷裡來,肯定是為了巨靈的事情。
老頭似乎也明白想讓卜哥鬆口是不可能的,最近這段時間他一下子老了許多,正如卜哥說的那樣,失去了巨靈的他什麼都不是。
雖然部落裡面的人仍舊對他畢恭畢敬,但是他很清楚地感覺到周圍的人其實是在敷衍他。
「我想了很久。」老頭歎了口氣:「你的條件或許能夠接受,不過你得給我一個期限,我這麼老的一個老頭,不可能一直跟著你四處遊蕩。」
卜哥坐了起來,凝神思索著。
如果要在這片土地上發展,身邊有個毛拉非常有好處,不過強扭的瓜不甜,與其放一個擺設在身邊,還不如約定一個期限。
突然卜哥靈機一動,想起了一件事,他的手上還扣著一個學徒呢,那個學徒就是偷襲登石城時候被他順手擄來的,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人證。
如果是在以前,卜哥無論如何也不會讓這個小學徒獲得自由,不殺人滅口,已經算是非常仁慈了。但是自從他用空筒唬住了那十二個裁決官,情況一下子變了。
特魯貝爾城的居民對他非常崇拜沒什麼了不起,但是連那些拉波爾人居然也對他非常尊敬,就有些出乎預料了。
這或許是因為沙民崇尚勇氣的緣故,細想之下,當初那個鑽刀陣的把戲,考驗的似乎就是勇氣,而且沙民將武技高強的人稱作勇士,恐怕在沙民眼中,勇氣確實非常重要,有勇氣的人也值得敬重。
而且從沙民的傳統理念來看,他們似乎並不在意什麼騎士精神,對他們來說,狡詐也是智慧的一種。
這樣一想,卜哥的心變得坦然了許多,看來他有資格再賭一把了。
「如果有一個學徒已經跟著師傅學習了四年,他需要多少時間,才能夠成為一個真正的毛拉?」卜哥問道。
老頭微微一愣,這絕對不是他曾經猜測的問題,但是不回答又不行。
「那個學徒幾歲?」老頭問道。
「十三。」卜哥答道。
老頭皺緊了眉頭,好一會兒才問道:「他的「凝神聚靈」修煉到幾段了?」
卜哥曾經打過召喚巨靈的念頭,所以詳細問過那些學徒,和修煉有關的一切─「凝神聚靈」是召喚巨靈的基礎。
「據我所知,他已經將「凝神聚靈」修到了五段。」
老頭點了點頭:「十三歲能夠把「凝神聚靈」修煉到五段,資質算是不錯的了,以這樣的速度,十八歲之前應該可以結靈,二十歲左右就可以生成本命巨靈。」
「也就是說,需要七年的時間?」卜哥說道。
「至少七年。」老頭又點了點頭。
「那麼,我就和你約定七年,七年之後,那些學徒生成本命巨靈,我就還你自由。」卜哥說道。
老頭非常鬱悶,他原來的想法是最多五年,但是聽卜哥之言,他已經猜到了卜哥的意思,他知道卜哥是不會鬆口的。
「好,七年就七年。」老頭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
「我需要你向本命巨靈發魔咒。」卜哥說道。
老頭差一點跳起來,大聲喝道:「你居然質疑我的信用!」
「不是我質疑你的信用,而是我沒有把握在這七年當中局勢不會發生變化,萬一有那麼一天我們又成了敵人,我不希望第一個殺的就是你。」卜哥說得異常坦然。
那一天如果真的到來,沒有魔咒的約束,他確實只有殺掉老頭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沉吟半晌,老頭再一次默然地點了點頭。
「等到這場交易完成,回到特魯貝爾,我就把源核還給你。」卜哥又躺了下來。
老頭哪裡等得及,再說他還擔心卜哥幾天之後會變卦,連忙一把抓起卜哥說道:「有飛毯在這點距離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們立刻趕回特魯貝爾,放了我的巨靈,再回頭趕過來也來得及。」
被這個急性子的老頭弄得沒有辦法,再加上卜哥也確實打算早一點得到老頭的效勞,心不甘情不願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飛毯放開速度飛行時到底有多快,卜哥現在總算是領教到了。
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飛毯有資格和巨靈一起成為這片土地魔法體系的象徵。
這東西實在太快了,就聽到兩邊儘是刺耳的尖嘯聲,那是風被撕裂的聲音。大地飛快地從下方掠過,山脈、河流、荒漠無不迅速被拋在腦後。
這一路之上不知道碰到了多少蒼鷹和沙雁,這些長著翅膀的畜生,似乎也想和飛毯比比速度,卻都被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剛才卜哥還在為只用了三天就走完了當初半個月的路程而感慨萬分,現在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當他看到那熟悉的教會山時,太陽恰好升到頭頂正上方。
老頭雖然性急,卻也不敢徑直闖入特魯貝爾,城裡的戰爭魔導器會把他像拍蒼蠅一樣打下來,只得在城外停了下來。
一切倒也順利,卜哥進城從那個山洞之中將源核取了出來。
老頭拿到源核,也沒有反悔,立刻指著源核發下了魔咒。
發完魔咒,他小心翼翼地將源核放在了地上,用不著再聚集魔力,只聽到「呼」的一聲,一個只有上半截身體的沙人就冒了出來。
近距離觀看流沙巨靈,卜哥才發現這東西並不是完全由沙子組成,它的眼睛是兩塊淡藍色的晶體,眉心上也有一顆紅痣般的寶石,身上零零碎碎地還鑲嵌著許多石片,樣子異常詭異。
帶著這樣一個大東西沒辦法乘坐飛毯,老頭只能讓巨靈回到神燈之中。
回程非常順利,當他們趕到那個山口的時候,底下的人還在休息,只有奴隸們在忙著做出發前的準備。
經歷過全速飛行,卜哥對商隊的速度,已經沒有什麼驚訝。
就像當初預料的那樣,第二天的早上,他們終於趕到了海邊。
港口仍舊是那座港口,但是周圍卻圍起了一圈圈高牆。
或許是借鑒了特魯貝爾城的經驗,港口外一道工事套著一道工事,之間佈滿了陷阱和壕溝。
港口的旗桿上豎著一排旗幟,讓卜哥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除了法克的國旗和代表駐守軍團的戰旗之外,居然還有荊棘十字旗和光明十字旗。
前者代表聖騎士團,後者代表祭祀團。
難道教廷也插手進來了?
卜哥從飛毯上下來,向負責護衛的拉波爾士兵要了一桿長矛,隨手將手帕繫在了上面,然後一個人挑著綁手帕的長矛,朝著港口走去。
對面的人其實早已經看到他了。
隨著一陣絞盤轉動的聲音響起,一座吊橋緩緩地放了下來。最外面一圈是一道五米寬的護城河,沒有這座吊橋,任何人都別想過去。
等到吊橋放平,就看到對面有一個人站在橋頭,一身永遠不會改換的深灰色大衣,頭上一頂褪了色的天鵝絨軟帽,那是埃德。
「噢─看到你真高興。」卜哥真心誠意和埃德打著招呼,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他卻能夠感覺到埃德老頭是個不錯的人。
「男爵大人,我也很高興能夠再次見到您。」埃德就不敢那麼放肆了。
卜哥走過來問道:「小鎮上的其它人還好嗎?」
「這要看怎麼說了。」埃德想了想道:「幾位小姐都還不錯,坎妮小姐接管了你原來的生意。」
卜哥完全能夠猜到這個結果,坎妮雖然有些意氣用事,也曾經想過撒手不管,但是她的吝嗇天性,讓她沒有辦法浪費自己留下的那一大筆財富。再說,她有做大姐頭的癮。
或者換另外一種說法,她有超出尋常的責任感,如果她撒手不管,幾位男士或許沒有什麼事情,但是那幾位小姐十有八九會非常淒慘。
「伯爵大人幫密特先生找了一份差事,一份很清閒也不需要和太多的人打交道的差事。」埃德繼續說道。
卜哥一聽就明白了,伯爵肯定是把密特給「掛」了起來,這也算是一種不錯的冷處理。像密特這樣的人,伯爵看來也不願意用。
「馬爾海姆男爵和鎮上的其它人,都讓我代為向您問好。」
「凱斯呢?」卜哥有些奇怪。
埃德想了想才答道:「伯爵讓他管另外一攤事情去了。」
卜哥微微一愣,他隱約琢磨出了一些味道。
兩個人說話間已經穿過了周邊工事,一進入港口,卜哥眼睛一亮。
他看到遠處的海面上停著大批的船隻,這些船正等待著進港卸貨,顯然那簡陋的碼頭,成了最大的制約。
岸上各種貨物堆積如山,最多的就是粗糧,那是幾座真正的小山,全都有十幾米高。
「伯爵的門路實在是太廣了,如此短的時間,居然就已經準備了這麼多貨物。」卜哥歎道,這次他是由衷歎服。
當初他看到拉波爾拿出的貨物時還在發怵,不知道到哪裡去找對應的貨物給他們,沒有想到芭瓦德維伯爵輕而易舉,就把一個大型糧倉和倉庫區給搬來了。
「那麼多物資,恐怕運都運不完。」卜哥喃喃自語著,他突然想起了首都魯普奈爾的倉庫區。
就在那一瞬間,卜哥明白了什麼才是財富。
財富不是金銀,不是絲綢和香料,更不是糧食或者奢侈品。
財富是資源,各種資源的統合,才是財富。
論人口、論國土面積,拉波爾和塔奇都比法克強,但是說到資源,它們就差多了。
所以一場天災,讓豪富的拉波爾人不得不像群難民一樣的西遷,而芭瓦德維伯爵坐在魯普奈爾的辦公室裡面簽署幾份文件,就可以調集來這麼多東西,兩者的差距就可見一斑。
「您現在已經聲名遠播。」埃德的話將卜哥拉回了現實之中。
「是嗎?外面的人是怎麼說我的?」
卜哥感到異常好奇,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會被世人怎樣評價。說他勇敢還是莽撞?讚賞他的智慧還是厭棄他的狡詐?
埃德老頭說道:「整個法克都知道你的名字,你現在是一個被世人所承認的大藝術家、建築大師和珠寶設計大師了。在天鵝宮剛剛結束的珠寶評選中,你的那些作品讓人耳目一新。」
卜哥的臉上一直都帶著笑容,但是此刻他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起來。
他出名居然是因為那些珠寶!
在前方浴血奮戰,居然還不如有一門精湛手藝。現在他總算明白軍人為什麼會對內閣如此不滿了。
恐怕軍人們真正不滿的並不是內閣,而是整個浮華的上流階層,只是軍人們沒有那個膽量公開指責整個上流階層,所以把憤怒發洩在和他們直接存在利益紛爭的內閣頭上。
雖然心中有些許失落,不過卜哥仍舊為自己的出名而高興。
「也就是說,我賣出去的那些珠寶,現在變得很值錢了?」
當初伯爵提到他的珠寶的時候,他就預感到自己賤賣了。
「你還記得你賣給莎貝夫人的那枚「龍眼」嗎?」埃德問道。
「當然記得,那是我賣出去的珠寶之中,最珍貴的一件。」卜哥只說賣出去的珠寶,更多的珠寶被他抵押給了芭瓦德維伯爵。
「莫西納帝國的漢諾威親王恰好在場,他看上了那枚戒指,花了七萬五千莫西納金盾買下了它。」埃德說話帶著笑意。
卜哥想要吐血,這個價錢差不多是他賣出時的十二倍。
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怕再聽下去會吐血而亡。
「法克對這裡的情況瞭解多少?」卜哥問,其實是想知道,埃德是否聽說過他幹了些什麼。
埃德奇怪地問道:「所知不多,負責傳遞最新消息的人不就是你嗎?」
卜哥看著埃德的表情變化,好一會兒之後,他知道老頭沒有隱瞞,埃德對這裡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很顯然,他的貢獻被一些人刻意掩蓋了,世人根本不知道他幹過些什麼,只把他當作是一個非常有才氣的珠寶設計師。
一股怒意直衝腦門。
突然卜哥感到眉心一陣刺痛,他立刻想起憤怒是戒律禁止的,他可不想因為這種事情而遭遇反噬。
強行調整了一下呼吸,卜哥將怒意強行從心頭驅逐了出去,其實他如果立刻吟誦一段祈禱文,用神力消去怒意會更好一些,只是那樣會露出破綻。
「您不太舒服?」埃德老頭看出了不妥。
「沒什麼,只是一路趕來有些勞累了,我在飛毯上坐了整整四天,拉波爾人的飛毯有些名不副實。」卜哥隨口將一切都歸咎于飛毯之上。
卜哥問道:「伯爵讓你帶什麼話給我嗎?」
德加快了腳步,走到一片孤立的石砌矮牆旁。
卜哥立刻明白,掏出一塊刻有魔紋的符石扔在地上,四周被一層無形的結界隔開了。
「伯爵讓你盡可能多拉一些人進來。」埃德說道:「他會盡可能讓法克表現出強硬立場,不允許其它國家參與貿易,但是他讓你私底下邀請各國的權勢家族進入這個圈子。如果可能的話,最好連塔奇帝國也拉進來。」
「波賽米亞和奧德雷的權勢家族也需要拉攏嗎?」卜哥問道。
這兩個國家是曾經的盟友,現在的仇敵,而且翻臉為仇的原因是背叛,這毫無疑問是最無法原諒的行為。
「伯爵擬定了兩份清單,其中一份是和我們關係密切的家族,另一份是需要防範,甚至盡可能予以打壓的家族。」
埃德老頭說道:「最後就是教會,教會的情況非常複雜,法克的教會和教廷就不是鐵板一塊。就算是教廷,其實也是控制在六十多個家族手裡,而這些古老的家族本身就充滿了派系和紛爭,所以連他也看不清該拉攏誰,又該打擊誰,你就更要小心謹慎。」
卜哥一直都知道教會的水很深,卻也沒想到居然會深到這樣的程度。
芭瓦德維伯爵擁有一張極其龐大的情報網,這張情報網的效率甚至不在密偵處的情報網之下,居然還是看不透掌控教廷的那些家族。
這實在太令人難以想像了。
在港口,卜哥並沒有得到想像之中的那種英雄般的對待,迎接他的只有埃德一個人,港口這邊甚至連一個有官方身份的人都沒有派,這讓卜哥暗自惱怒。
畢竟此刻他的頭上還頂著代理總督的頭銜,在這片土地上,以他的官職最高。法克的總督權力極大,雖然屬於文職官員,卻有權干涉軍政。
不過卜哥很快就想明白了,他這個總督,恐怕是上面看在戈斯維恩團長推薦的面子上,臨時給的。
在別人眼裡,他仍舊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小人物。
想得越明白,卜哥就越惱怒,離開的時候,他的胸口已經淤積了一大團怒氣,眉心更是隱隱陣痛,當他通過吊橋的時候,渾身的戾氣已經開始狂暴地流轉起來,如果不克制的話,立刻就會有反噬的危險。
一邊疾走著,卜哥一邊默默吟誦著祈禱文。
以往只要吟誦祈禱文,他的心情很快就會平復下來,但是現在卻根本做不到,越是克制,越是難以壓抑。
更可怕的是,被馬羅尼克引發出來的鬥氣,也開始變得紊亂起來。
卜哥發現他沒有辦法約束鬥氣的運行,他的鬥氣並不是自己煉出來的,而是馬羅尼克強行幫他引發出來的,平時只是自然地流動著。
一瞬間卜哥恍然大悟,六戒加持替他構造了內部能量循環,但是又將它封住是有理由的,這股力量原本就不屬於他。
如果他能夠靠自己的努力引導出這股力量,或許可以控制這股力量,教會的方法其實已經是在走快捷方式,沒有想到他連這一步也給省了,那就不是快捷方式,而是絕境了。
以前兔子教他的精神封鎖法已經沒有用處,沒有那隻兔子在身邊,他不知道應該怎麼應付。
之前的事情一件一件回想起來,當卜哥好不容易支撐著走進自己的帳篷,他的眼前已經出現了各種幻象。
整個世界在一瞬間扭曲了,彷彿所有的人都成了他的敵人,密特的背叛、伯爵的利用、養父的冷酷、親生父母的無情,除了最後那兩張臉模糊不清,其它的面孔不停地在卜哥眼前晃動。嘲笑聲與譏諷聲,更是不停地在耳邊迴盪。
卜哥的心中已經不只是憤怒,不受承認的失落,被掩蓋功勳的鬱悶,所有這一切混合在了一起,滋養著那股戾氣。
不知不覺之中,卜哥身上的戾氣像是吸飽了養分一般變得越來越強,甚至漸漸凝聚成了實質,化作了一股黑色的煙霧,朝著他的皮膚滲透了進去,鑽進五臟六腑,甚至深入骨髓。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卜哥心頭跳出了一個天使的身影,那是英勃瑞修女。
這是那隻兔子封印在卜哥意識深處的印記,當初是為了能夠順利通過六戒加持而耍的花招。
幾乎在一瞬間,鬱悶、煩躁、憤怒和傷感這些負面的情緒被驅趕到了一邊,與此同時,六戒加持構成的光之劍,發出了刺眼的光芒。
一直昏昏沉沉躺在地上的卜哥,猛地坐了起來,「噗」的一聲,噴了一口血,這一次真的吐血了。
血吐出來之後,人一下子變得輕鬆了許多。
他似乎又進入了那種空明的狀態,只不過在這個空明的世界中,並沒有那個完美無缺的他,只有英勃瑞修女天使一般的身影虛懸在空中。
卜哥重新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厚厚的羊毛毯上,帳篷裡面還有兩個拉波爾少女,似乎是專門派來照料他的。
「您總算是醒了。」其中的一個女孩看到卜哥睜開了眼睛,立刻走了過來。
「我睡了多少時間?」卜哥看了一眼帳篷外面,他記得自己回來的時候還不到晌午,現在已經是黃昏時分。
「您已經睡了一天一夜。」那個女孩說道:「您肚子餓了嗎?想吃點什麼?」
卜哥搖了搖頭,此刻他迫切想知道的是,自己怎麼樣了。
把兩個女孩打發了出去,卜哥坐了起來。
巴米爾以前教過他一套自我檢查的辦法,後來那隻兔子又傳授給他一套教會的「自省術」。
剛剛將全身掃了一遍,卜哥就愣住了,他身上的戾氣不見了,不但是戾氣,連其它的氣息也消失了。
卜哥連忙又試了試,這一次他小心了許多。
戾氣仍在,只是被壓縮成了一小團,就像是一顆黑漆漆的珠子懸浮在身體中央,其它氣息也不是消失,而是被隱藏在了身體內部。
「氣息內斂?」卜哥感到有些意外,自己達到了這樣的境界?連扎克那個光頭都做不到呢。
卜哥只見過三個人能夠這樣做:密偵處的農夫、他的保鏢馬羅尼克和團長戈斯維恩。
農夫和馬羅尼克並不刻意收斂自己的氣息,只有在戰鬥的時候,他們的氣息會自然而然地內斂。戈斯維恩卻時刻保持著氣息內斂的狀態,他喜歡扮豬吃大象,當初要不是那兩條怪蛇來襲,甚至不知道他的實力。
再進一步檢查下去,卜哥越發感到欣喜。以往不可駕馭的神聖鬥氣,現在就像是被套上了籠頭的馬一樣,漸漸變得馴服。
神聖鬥氣是教廷的秘法,不過它的長處並不在於破壞力,而是能夠讓聖騎士按照希望的方向發展。
聖騎士團裡面有像扎克那樣的重鎧騎士,同樣也有輕騎兵,甚至還有像祭祀那樣擅長加持,而不是精於戰鬥的聖騎士存在,但是他們修煉的卻是同樣的神聖鬥氣。
卜哥早已有了自己的選擇,他既然一開始走的就是射手的路子,也就沒有必要改變了,他知道自己的缺點,力量弱了一些,所以首先要增強力量,不過射手需要的是持久的力量,而不是瞬間的爆發力。
至於速度,如果是在兩天前,他或許也會選擇需要加強,但是見識過飛毯的速度之後,他放棄了,那不是人力所能夠達到的。
最主要的發展方向卻是精神力,聖騎士團裡面有祭祀型的聖騎士,他們和祭祀的區別在於,他們可以騎著馬在顛簸和激烈戰鬥中施展神術。祭祀型的聖騎士強化的就是精神力。
能夠駕馭神聖鬥氣固然可喜,不過最令卜哥興奮的是,他發現自己只要吟誦祈禱文,就立刻會進入那種類似於空明的狀態。
卜哥以前在特魯貝爾的教堂裡做祈禱的時候,就隱約進入過類似的狀態,只是那時候並不穩定,時靈時不靈。
這十有八九不是意外的結果,應該也是教廷珍藏的一種秘法,這種秘法的目的就是人為製造類似空明的狀態。
連這都做得到,卜哥越發感覺到教廷的高明。
他記得那隻兔子還說過,在教廷,這類秘法還有很多。
教廷的秘法分成明暗兩類,明的掌握在聖騎士團和祭祀團的手裡,暗的掌握在宗教裁判所和暗影衛手裡,明的秘法有三百五十七種,暗的秘法,兔子只知道宗教裁判所的手上,就掌握著差不多一千一百多種。
六戒加持只不過是所有秘法當中,中等偏下的一種。
怪不得歷次東征都以教廷為首,而且沙民就算有巨靈幫忙,也始終處於下風。
在此之前,他一直感覺有些奇怪,那些巨靈幾乎是不可戰勝的,為什麼沙民會被打得那麼慘?
但是現在,他有些明白了。巨靈確實很強,但是巨靈的數量畢竟太少,而教廷依靠那眾多秘法,很容易就可以製造出一支無敵兵團。
卜哥在自己的營帳之中適應著新的力量。
他把那種類似空明的狀態,稱作為「淨」的狀態,因為聖典上說,人心充滿了污垢,需要時常淨化,只有淨化之後,才能夠充填神的光明。
在「淨」的狀態,他能夠做出完美的動作,但是在空明的狀態,他似乎能夠掌控四週一切。隱約中,好像一個是天使在操縱他的身體,而另外一個卻是神在操縱。
正當卜哥沉迷於新的力量之中的時候,帳篷的門突然掀開了,老毛拉哈塔卜急匆匆走了進來,他是聽那兩個女僕說卜哥醒了,所以趕過來看看。
一進入帳篷,老毛拉的眼睛就一亮,他的眼神何等毒辣,之前又對卜哥所知甚深。
「你得了什麼奇遇?」老毛拉驚問道,一天之前,卜哥在他眼裡還只是渾身戾氣、力量散亂的三流魔武者,沒想到醒過來之後,就變成了氣息內斂、心境空明的高手。
這反差實在太大了,如果只是吐一口血,睡一覺,就能夠有這樣巨大的變化,他倒也想試試看。
「奇遇沒有,倒是被氣了個半死。」卜哥嘴角掛著一絲苦笑,在「淨」的狀態之中,他已經將一切都想明白了,那時候的腦子特別清醒,自我情感被徹底抹殺,他彷彿在分析別人的事情。
結論是他的實力太差,只有弱者才希望得到別人的承認。
他也已經明白,自己之所以接二連三遭到打壓,是因為魯普奈爾已經太過擁擠,有人不希望他這樣的人再擠進來。
仁慈的主在關上門的同時,肯定會在另一個地方開一扇窗。非常幸運,三角地似乎非常適合他,他應該把這裡作為自己的根基,牢牢控制住這裡,經營好這片土地,其它的事情,到時候再說。
對卜哥的回答,老毛拉深思片刻之後點了點頭,嘴裡說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雖然體系不同,但是修煉過程中可能遇到的情況卻差不多,心緒異變引起反噬卻因禍得福,境界得以突破,這種事情並不罕見。
祈禱的鐘聲打斷了卜哥和老毛拉之間的交談。
到這裡之後,卜哥一直都未曾祈禱過。
港口既然駐紮著聖騎士團和祭祀團,自然就會有臨時的教堂。
教堂其實只是一頂敞開式的帳篷,裡面已經擠滿了人。前來祈禱的什麼樣的人都有,數量最多的是士兵,戰爭時期,士兵總是非常虔誠,想必是希望神能保佑他們可以活著回家,但商隊以及傭兵的數量也不少,數量最少的是水手,水手大多信仰海神。
卜哥來晚了,他不想驚動別人,所以選擇了一個清淨的角落,遠遠地在那裡吟誦祈禱文。
教堂的四周瀰散著驚人的神力,這些神力甚至凝聚成了一條光柱,只是普通人看不見。卜哥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驚人的祈禱儀式,只能說裡面的那些聖騎士和祭祀實在太強了。
剛剛甦醒的他,就像是乾涸許久的土地,貪婪地吸取著信仰力量,這些信仰力量迅速地轉化成為神力。
突破境界之後,他還不知道自己神力的容量是多少。
祈禱儀式的時間是半個小時,整整過去一刻鐘之後,卜哥仍舊沒有神力被充滿的感覺,這讓他感到頗為驚訝。
這已經是原來的好幾倍了,怎麼可能一下子增加那麼多?
突然卜哥想起,馬羅尼克幫他引導出神聖鬥氣之後,他的神力不但沒有增加,還減少了一些。
他當時以為神聖鬥氣就是這部分神力轉化而來,所以沒有在意,現在看來,靠外力引導出鬥氣真不是一件好事,不但有巨大的隱患,原本該得到的好處也大幅縮水。
這一次神力一下子增長那麼多,恐怕是因為把上一次的不足,也一起補了進來。
在祈禱快要結束之前,卜哥總算是把神力都補充滿了。
不過他的收穫並不只是補滿神力這麼簡單,以前主持祈禱儀式的是普通的神父所以看不出什麼奧妙,但是這一次,教廷裡面聚集著一群聖騎士和祭祀團成員,那都是些拚命苦修的人物。
這些人將信仰力量轉化成為神力的速度快得異乎尋常,如果有他們那樣的轉化速度,他只需要五分鐘就可以把神力補滿。
而且這些人的神力也有些不同,凝聚而精純,用這種神力施展神術效果肯定也不同。
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倒是很想找個聖騎士或祭祀詢問一下,可惜他不敢。他的一身能力來得詭異,當初申請六戒加持,就讓他冒了一身冷汗,隨著實力越強,他對教會越發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