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每一次都要我拉上卡修?」
卜哥曾經問過他的魔寵這個問題。
那隻兔子的回答是:「為了讓你不至於被身後飛來的箭矢射死啊。這個兵團的任何人都可能朝你射暗箭,只有你的那位遠房表兄不可能。因為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一旦出事肯定會牽連到他。
「因為爵位繼承的原因,長老院必然會插手調查,長老院的那幫人非常固執而且主觀,他們會憑藉自己的臆測來尋找答案,甚至找不到答案也會強行製造一個答案,結果很可能對卡修不利。
「別忘了卡修是個騎士,出了這樣的醜聞,對法克的所有騎士都會非常不利,恐怕最高統帥奧內斯特元帥本人也不願意看到這種狀況。」
那隻兔子是這樣解釋的。
卜哥無法否認,不過他對自己的實力很有信心。
「我未必怕什麼暗箭。」他這樣說道。
「那只會更麻煩,當暗箭射出的時候,一切都無法挽回了,如果你死了的話,那只是一起謀殺,但是你如果沒死的話,那更糟糕,你怎麼對待射暗箭的人?怎麼處理和兵團之間的關係?這座城還要不要守?」
兔子那一連串的問題,讓卜哥啞口無言。
「我相信那位團長,也已經看到了這一點,所以讓卡修騎士和你走得那麼近,他也不希望在這個時候出事。」
荒漠中一個拉波爾人部落緩緩而行,這個部落有些奇怪,能夠戰鬥的成年男子的數量很少,只有五百人左右,但是部落的規模卻很大,一輛接著一輛大車,隊伍拉得很長。
這就是卜哥和卡修率領的偷襲隊伍,這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只有五百騎兵,但是隨軍而行的平民卻有十倍之多。
這五千平民除了身強力壯的大漢,就是擅長屠牛宰羊的屠夫,這支偷襲隊伍在出發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準備,要以最快的速度搬空一座城市。
一路之上,他們遇到了好幾個真正的拉波爾人部落,幸好部落之間似乎有一種不成文的規定,互相之間不能夠靠得太近,這才沒有被看出破綻。
他們挑選的目標是一座名叫「登石」的小城,這座城市離特魯貝爾將近兩百公里,不算遠也不算近,它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旁邊有一塊草場。
偷襲隊伍是凌晨出發,趕了整整一天一夜,也在第二天的凌晨到達了登石城的周邊。
離小城還有十幾里遠,卜哥就停了下來。
遠遠望去可以看到,這是一座並不太大的土城,在三角地,這樣的土城比比皆是。
卜哥舉起望遠筒朝著城頭眺望,他的臉突然間變得僵硬起來。
在城頭的一角,他看到了一個原本不應該出現在那裡的東西。
那裡有一團雲,一團樣子非常詭異的雲,它看上去就像是半個人,有頭,有一雙手臂,只是沒有腰部以下的部位。
「麻煩了,這裡居然有個巨靈!」看到那東西的並非只有卜哥一個人,巴米爾隨軍同行,望遠筒是他製作的,他自己當然也有一個。
不遠處卡修也在眺望,雖然他用的望遠筒是普通的軍用貨,卻還是看得一清二楚,那個巨靈實在太大了,比城牆還高得多,寬度更是超過了高度,蓬鬆松白濛濛地飄浮在城牆的東南角上方。
「城裡至少有一個毛拉。」卡修板著臉說道,這絕對是一件令人吐血的事情:「現在需要重新考慮一下,還要不要按原定計劃繼續行動?」
沙民也有自己的魔法體系,他們的魔法師就叫做毛拉。這些毛拉可不像西方各國的同行們那樣,生活在教廷的陰影之下,只能夠東躲西藏,毛拉在沙民之中很受敬仰。
一邊是幾個世紀的壓制和削弱,一邊是萬民的崇拜和敬仰,毛拉們的魔法力量早已遠遠超越了西方各國的同行。
就像現在,對面的牆頭站立著一個巨靈,不管是卡修還是巴米爾,都已經在考慮調頭返回了,這支偷襲隊伍中還有另外兩個魔法師,但是就算這樣,他們也沒有信心,敢說自己一定能夠對付得了城裡的那個毛拉。
擁有一個本命巨靈,正是沙民的魔法體系所擁有的特徵,每一個毛拉必然有一個本命巨靈,巨靈隨著毛拉的成長而成長。毛拉通過巨靈施展魔法,也通過巨靈感悟世界的本質。
正因為這樣,毛拉們用不著花大量的時間去冥想,用不著辛辛苦苦去積攢魔力,巨靈自己會聚集魔力,而且它們的魔力多到很少有機會被耗盡。
卜哥同樣也在猶豫,他轉頭問巴米爾:「那個巨靈的實力怎麼樣?」
「那傢伙擁有風和水雙重屬性,你背過元素樹圖,應該知道那傢伙可能會有什麼能力。」巴米爾苦悶地說道。
卜哥的臉越發顯得蒼白,在元素樹圖之中,這兩系組合在一起有一條分支,那就是雷,雷是元素樹圖之中破壞力最強的力量。
「他們早就發現我們了?」卜哥將身體往裡縮了縮。
「或許我們的偽裝確實很成功。」巴米爾安慰了一句:「那個巨靈沒有進一步窺視我們。」
卜哥並沒有問,巴米爾是怎麼知道這一點的。巴米爾研究的領域就是幻術,在這方面,他是專家。水系魔法雖然也能夠製造出幻象,卻不夠專業。
突然間卜哥的心頭一動,他想到了一個辦法。
「你能夠保證,靠近城門卻不驚動那個巨靈嗎?」卜哥問道。
「可以。」巴米爾想都沒想就回答道,不過他馬上醒悟過來,眼睛瞪得溜圓:「你難道打算讓我這樣一個魔法師,像小偷那樣潛入城裡?!」
「不是小偷,而是刺客。」卜哥糾正道。
「那更糟糕!」巴米爾怒道。
「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進去。」卜哥拍了一下巴米爾的肩膀:「我和你一起去,再帶上另外那兩個魔法師,這樣一來,你不感覺到吃虧了吧?」
巴米爾翻著白眼,他還能夠說什麼,這根本就是損人不利己,最多知道有人和自己一樣倒霉,心情會舒服一些。
「塔奇人怎麼會在這種鬼地方放一個毛拉?難道他們嫌毛拉太多了,所以每座城都扔一個?
「事先說清楚,如果城裡只有一個毛拉,也就罷了,我們跟你冒一下險,如果不止一個,別怪我們膽小,至少我會立刻撤出來。」巴米爾把醜話說在前面。
這確實是一個讓人無奈的事實,單憑各自的實力,一個毛拉可以輕易對付一群魔法師,只有靠那些專用於戰爭的巨型魔導器,魔法師才能夠和毛拉一爭長短。
毛拉和魔法師雖然是同行,但是他們有一點和騎士很像,那就是他們的實力增強到一個層次就會碰到瓶頸,一旦突破瓶頸,實力會有質的飛躍。這比起魔法師只有量上的積累,實在有利得多。
歷史上還曾經出現過幾個傳奇等級的毛拉,這些人實力甚至堪比神魔,憑藉一個人的力量就可以讓宿敵教廷頭痛無比。
卡修帶著大隊人馬調頭離開,他們必須躲到那個巨靈能夠看到的範圍之外。
而在另一側,四個人隱藏身形緩緩而行。他們的腳步很輕,盡可能不在沙地上留下腳印。他們也不敢發出聲息,巴米爾施展的這種隱形魔法並不能夠隔音。
現在能夠仰仗的就只有巴米爾製造幻術和隱形的技術,比那個巨靈更加專業。
一路之上沒有碰到什麼意外,四個人偷偷摸到了牆角之下,找了一個陰暗的角落躲了起來。
這讓他們又多了一些信心。
巴米爾隨手將一根旗桿插在了腳下的沙子裡面,頓時四個人彷彿融入了陰影之中。
「現在可以放鬆一下了,只要別走出去,沒有人能夠發現我們。」巴米爾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不過他並沒有碰到沙子,這片陰影似乎成了個看不見的隱蔽所,將裡外隔了開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城門才會打開。」卜哥看了一眼天空,現在時間還很早,他又看了一眼被他「勸說」同行的那兩個魔法師。
替軍隊服務的魔法師大多研究元素魔法,哥頓就是這樣,這兩位也是,元素魔法攻擊力強,而且用途非常廣泛。不過用途越廣泛,同樣也意味著越難以專精,但願這兩個人能夠派得上用場。
兩個魔法師一個叫貝爾南多斯,另外一個叫贊巴朵,都是法克人,魔法師這個圈子又不大,所以他們倆原本就和巴米爾認識。這一次能夠被強行邀了來,一半是看在巴米爾的面子上,另一半是懾於卜哥的威勢。
「行動成功的機率有多大?」贊巴朵是個年輕人,才二十幾歲,僅僅比卜哥大一些,他忍不住問道。
回答的是巴米爾,在這裡,他的資格最老,雖然他對這個冒險的計劃,同樣也有牴觸,但是既然來了,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安撫人心:「放心吧,那些毛拉厲害就厲害在他們的巨靈上,離開了巨靈,他們只是一堆渣。」
「聽說毛拉可以和本命巨靈融合。」贊巴朵仍舊有些擔憂。
「放心吧。」巴米爾毫不在意:「你恐怕一輩子都遇不上那樣的人,那是毛拉們的終極奧義,我甚至懷疑最近幾個世紀以來,有沒有人達到過這樣的境界。」
旁邊那個叫貝爾南多斯的魔法師也笑了起來,他在這片荒漠待的時間要長得多,知道的事情也多得多:「如果有哪個毛拉成功融合了本命巨靈的話,教廷肯定會強行降臨一位天使,並且出動裁決之劍,緊接著教廷會宣佈各國停戰,並且重新組建十字軍。」
贊巴朵不說話了,這種事確實一輩子也未必遇得上。
三個魔法師在那裡閒聊的時候,卜哥一直在觀察那個巨靈。
靠近了看,那個巨靈越發顯得龐大。構成巨靈的雲團不規則地翻滾著,有的地方甚至捲起一個個漩渦。時而會有魔力從漩渦之中噴薄而出。
這和魔法師冥想的時候,身體周圍的魔力流動何等相似。
觀察了兩個多小時,天色漸漸變得明亮起來,城頭也變得人聲嘈雜起來,隨著換崗的士兵站到城頭之上,替換下值了一個晚上夜班的疲憊不堪的同伴,那個巨靈突然間開始有所變化。
只見那巨大的身體開始打著旋越縮越小,從腰部開始收攏成一束拇指粗細的線,這條線拉得極長,另一頭似乎在城的中央。
自從看到巨靈之後,卜哥一直緊繃著的臉終於舒展開了,果然和那隻兔子說的一模一樣,塔奇人根本沒有料到自己會遭到攻擊,所以表面上看起來加強了戒備,其實內心之中非常鬆懈。
居然用巨靈替士兵站崗放哨,怪不得剛才沒有看出他們偽裝的破綻,操縱那個巨靈的毛拉肯定沒有在意外面的動靜,而士兵們卻因為有巨靈站崗放哨,所以也喪失了警戒。
卜哥暗自記下了這個教訓,能夠從別人身上得到教訓,絕對好過從自己的錯誤中得到教訓,後者就算有所得,也肯定付出了代價。
城門終於打開了,不過沒有全部打開,只是開了一個小門,能夠讓人出入。
「要進去嗎?」巴米爾問道。
卜哥想了想,最終決定還是穩妥一些,機會是等出來的,他們這四個人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
時間漸漸過去,那個小門出出入入,頗為忙碌,甚至還有人將羊群趕出去吃草,但是即使這樣非常不方便,大門始終沒有敞開過。
看到這種情景,卜哥隱約感覺到,那道小門有問題,幸好剛才沒有冒冒失失地進去,裡面說不定佈置了什麼陷阱。
那道小門並不是總是開著,每隔幾個小時都會有一次禮拜,那個時候小門肯定會被關上。
他同時也注意到,禮拜之前,那個巨靈都會出來,特別是早晨和中午那兩次,巨靈出來的時間特別長,卜哥暗自猜測,這或許是因為它要等士兵們吃完飯。
似乎是為了證明,耐心等待是值得的,到了下午兩三點的時候,一隊塔奇騎兵浩浩蕩蕩而來,後面跟著五輛大車。
帶隊的塔奇軍官朝著城頭之上的士兵嘰哩呱啦喊了一通,片刻之後城門就打開了,這一次城市是完全打開。
用不著卜哥下命令,巴米爾就已經讓四個人隱形,收起那桿影旗。他們小心翼翼地跟著那隊塔奇騎兵混進了城裡。
進了城,四個人順著旁邊的階梯登上城牆,下面的人實在太多,不管碰到誰,隱形都會失效,還是上面安全一些,城頭上的士兵全都臉朝著外面站崗放哨,就算在他們背後跳舞,也不會被發現。
那隊騎兵進了城沒走多遠就停了下來,隨著一聲呼喝,一幫塔奇人走到大車後面開始卸車。大車上貨物都用麻袋裝著,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差不多卸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其中的一個麻袋破了,稀里嘩啦掉出一堆兵器來,全都是明晃晃的彎刀。
「是……」魔法師贊巴朵叫了起來。
旁邊三個人慌忙去捂他的嘴巴,卜哥更是一拳捶在這個傢伙的腦袋上。
贊巴朵的叫聲果然被靠得最近的一個士兵聽見了,這個士兵轉過頭來看了看,身後連一個鬼影子都沒有,再往遠處看,就看到幾個負責押運大車的騎兵,正用力踢打那個弄破麻袋的搬運工。
一個做錯事的奴隸正在受到懲罰,對於這種事,那個被驚動的士兵已經習以為常,他搖了搖頭又轉回身去。
卜哥領頭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贊巴朵自己捂著嘴巴,直到一頭鑽進不遠處的一個空房子裡面,所有人才鬆了一口氣。
「果然塔奇人在背後搞鬼。」巴米爾說道,彎刀是拉波爾人喜歡使用的武器,而塔奇人更喜歡用長劍。
「這和我們無關,就算抓到了把柄,又能夠怎麼樣?」卜哥說道,他輕輕拍了拍贊巴朵的臉頰:「你打算和我一起行動,還是各走各的?」
「一起行動,還是一起行動更加妥當。」贊巴朵點頭哈腰地回答道。
看到這個傢伙膽怯的樣子,卜哥突然間明白了很多事情。
怪不得他們那麼容易混進來,塔奇人恐怕根本不會想到,魔法師會那麼有膽量偷偷摸進城裡來。除了巴米爾這個魔法師之中的亡命之徒,他所見到過的其他魔法師,似乎膽子都不是很大。
透過窗戶看了眼外面那條狹窄的道路,卜哥歎了口氣:「我們仍舊休息,我記得太陽下山的時候,塔奇人還要進行一次禮拜。那時候我們再出去。」
他們躲藏的這間房間,裡面沒有一件像樣的家俱,巴米爾乾脆霸佔了那張床,不管到了哪裡,他都會想辦法讓自己舒舒服服的,另外兩個魔法師只能夠席地而坐。
卜哥雙手搭在窗台上,觀察著外面的情況,腦子卻在思考著,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被流放到這個鬼地方來,他很不甘心,被那位團長拉下水,他更不甘心,不過這確實是一個機會。
當初他在納加小鎮,一切都是芭瓦德維伯爵在幕後策劃,伯爵的手段,他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現在他得到了這個機會,管理一座岌岌可危的城市,至少到現在為止效果還很不錯。
他的手段比起伯爵來差得遠,頂多可以達到凱斯執事那樣的程度,這如果放在魯普奈爾,根本算不得什麼,但是在特魯貝爾,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多得是。
如果芭瓦德維伯爵處於同樣的境地,會有什麼樣的選擇?卜哥忍不住想著。或許伯爵仍舊會想辦法編織一張網,一張將許多人的利益都纏繞進去的網。
當太陽即將落山的時候,四個人悄悄地溜出了房門。
走不多遠,禮拜的鐘聲就響起了。
大街上頓時變得冷冷清清,所有的人都跑回房間,就算有一兩個趕路的人,也跪在街道邊上。
卜哥領頭穿行在街巷之間,他專找那些陰暗狹小空無一人的巷子,為的就是躲開那個已經站在城頭之上的巨靈的眼睛。
快要走到城中心的時候,黃昏時分的禮拜終於結束了,大街之上的行人很快就多了起來。
這座不起眼的小城中央,有一片頗為高雅的街區,這裡似乎是城中之城,街區的一半被神廟所佔據,塔奇是政教一體的帝國,神廟同樣也是城主府,更是處理公務的地方。
街區的另一半分別被驛站、兵庫府和一座圖書館給佔據了。
那個巨靈就是從驛站放出來的,塔奇帝國的任何一個城市都有這樣的驛站,讓大人物旅行時歇腳所用。
驛站並不是很大,卻非常精緻,外面圍著一道塔奇帝國獨有的鏤空高牆,透過鏤空的縫隙可以看到極其雅致的庭院,甚至還挖了一個小小的人工湖,在這個極度缺水的地方,這絕對算得上非常奢侈。
緊靠著這個小小的人工湖,是一個輕紗籠罩的小房間,透過輕紗簾布隱約可以看到,裡面有一個精瘦的塔奇老頭正在翻閱經卷,旁邊還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學徒,在抄寫著什麼東西。
卜哥用事先約定好的手勢,讓身後的三個人等在這裡,既是為了接應,同樣也是望風。
巴米爾隨手給卜哥加了一道隱形罩,這一次不只是隱形,連卜哥的精神波動和那濃重的戾氣都被掩蓋了起來,這道隱形罩只能夠持續一刻鐘。
摸到驛站門口,卜哥正思索著怎麼開門進去,就在這個時候,兩個塔奇侍者托著一個大盤子走了過來,盤子上有切得很碎的烤羊肉、削了皮的蜜瓜,還有充滿濃郁的羊肉味道的米飯。
卜哥連忙跟在後面進了房間。
那個精瘦的老頭連臉都沒有抬,隨手指了指旁邊的矮桌:「放在那裡就可以了。」
卜哥就站在老頭的身側,看著那細長的脖頸,有種立刻把它折斷的衝動。
讓心情變得平靜了一些,他並不打算輕舉妄動,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自動觸發的魔法,是魔法師用來防身保命的絕招。
卜哥伸出了右腳,走在他前面的那個塔奇侍者一下子絆住了,身體一歪,頓時一個踉蹌。卜哥又趁機輕輕一托,盤子飛了起來,一下子扣在了老頭的腦袋上。
幾乎在一瞬間,老頭的身上白光一閃,裸露的皮膚一下子變得像是鍍了一層金,果然他的身上加持了用來防身的魔法。
老頭被嚇了一跳,轉眼間他又變得勃然大怒,雖然身上沒有絲毫損傷,但是米飯和羊肉沾了一身,頭上、臉上、袍子上都是。他大步走到門口,猛地拉開門,大聲呼喝了幾句。
立刻一隊塔奇士兵跑了過來,隨著老頭的輕輕一指,士兵們如狼似虎地撲向了那個倒霉的侍者。侍者被拖走了,而且還不只一個,另外一個侍者也倒了大楣。
過了一會兒,一個胖胖的好像是驛站主管之類的人,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手裡還拿著一身替換的衣裳,對著老頭點頭哈腰,不停地賠禮道歉。
老頭似乎並不領情,將那個胖子驅趕了出去,並且讓學徒閂上了門,自己進了浴室。
躲在屏風後面脫衣服,老頭絲毫沒有意識到身後多了一個不速之客。
突然間一道寒光掠過老頭的脖頸,寒光過後,卜哥的身影漸漸顯露出來。
鋒利的刀刃瞬間切開了老頭的氣管,連聲音都沒有發出一絲,老頭眼睛一翻就倒在了地上。
快步走到浴室的窗口,卜哥探頭往外張望。
城頭的那個巨靈果然在漸漸消散,本命巨靈和主人生死與共,主人一死,巨靈會自行消散。
但是眨眼間一切又恢復了原狀,剛才還在漸漸消散的巨靈,重新飄浮在原來的位置。
卜哥輕輕地吐了一口氣,這才是完美的刺殺,現在聳立在那裡的巨靈,是巴米爾用幻術製造出來的假貨。
把老頭的屍體往屏風後面一塞,卜哥非常小心的走了出去,外面還有一個學徒。
那個學徒在旁邊的房裡翻箱倒櫃,替老頭拿換洗的衣服。
卜哥站在那個學徒的身後,剛剛割斷老頭脖頸的那把刀片,仍舊夾在他的指縫間沒有收回,此刻的他在殺和不殺之間猶豫不決。
突然卜哥一掌切了下去,將那個學徒擊昏在地。
門再一次打開了,外面接應的那三個人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等到進入房間,門又被反鎖了起來,以那個老頭的臭脾氣,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人敢進來。
「消息放出去了嗎?」卜哥問道。
貝爾南多斯的魔寵是一隻烏鴉,當初就已經商量好了,一旦刺殺成功,就放出那只烏鴉去找卡修,卡修得到消息,就立刻轉頭殺回來。
「放心吧,絕對沒有問題。」巴米爾說道,一邊說著,一邊跑到那個掉在地上的盤子旁邊。剛才老頭大發脾氣,把所有的人都趕了出去,所以根本就來不及收拾。
巴米爾一把抓起米飯塞在嘴裡:「我想念這種味道很久了,你們不來嘗嘗嗎?塔奇人烹調的技藝與眾不同,別有一番風味。」
被這個傢伙一說,卜哥和那兩個魔法師也感到肚子有些餓了,從清晨到現在,他們根本沒有吃過東西,之前心情太緊張了,所以沒有感覺。
四個人也不在意什麼面子,蹲在地上抓起一些食物塞在嘴裡。嘴裡頓時充滿了羊肉那濃郁的味道。
盤子裡面的食物原本只是兩人份,現在被四頭餓狼分食,很快就變得乾乾淨淨。
吃了個半飽,卜哥一邊等候著貝爾南多斯的魔寵烏鴉回來,一邊把玩著一盞銅質的油燈。這東西肯定已經有些年頭了,表面已經熏得烏黑發亮。
「你拿著這玩意兒幹什麼?你又不懂得怎麼召喚巨靈。」巴米爾嘟囔著說道。
「我抓了一個學徒,他應該懂。」卜哥說道。
巴米爾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搖了搖頭。
夜色漸漸變得深沉,城頭之上亮起了火把。
殺戮無聲無息的開始了。
四個人從城市的中心開始殺,先是把清理驛站,然後便是旁邊的兵庫府,接下來是神廟。他們各出手段,一路殺過去,魔法師的手段防不勝防,用於暗殺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從神廟出來,卜哥看了一眼四周,想不出哪裡還有更有價值的目標。
「我去打開城門。」卜哥歎道,這是卡修讓他做的事情,說實話,這非常危險,如果讓他選擇,他更希望能夠不驚動那些守衛的士兵,等到把城裡的士兵都殺完了,再開門也不遲。
可惜領隊的畢竟是卡修,既然他把卡修綁在了這個位置上,那麼他也必須在名義上聽從卡修的指揮。
「我們在這裡掩護你。」兩個魔法師同時說道。巴米爾也退了半步,和那兩個魔法師站在一起。
在心底暗罵了一聲膽小鬼,卜哥只得自己出發。
登石城到了晚上也同樣實行宵禁,街上除了一隊隊巡邏的士兵,看不到其他人影。卜哥身上有巴米爾幫他加的隱形罩,就算巡邏的士兵過來,也用不著躲開。
和卡修約定的是打開南面的城門,到了城門之下,卜哥才發現,塔奇人的城門設計得非常嚴密,外面是兩扇包鐵的大門,左側的那扇大門還帶著一道小門,就是他們白天的時候看到的那個讓行人進進出出的小門。
在這扇城門的裡面還有一道柵欄門,現在柵欄門被放了下來,由城門頂上的絞盤控制。
抬頭看了一眼,卜哥皺起了眉頭。
他原本打算不聲不響地將城門打開,現在看來不可能了,只要一動絞盤,四周的士兵都會注意到。
卜哥從寬大的長袍裡面掏出六個一面貼著符文手掌寬的小包,隨手將符文撕開,卜哥將六個小包甩手擲了出去,當它們落在地上的時候,頓時化作一片迷煙。
城頭之上守衛的士兵頓時倒下了一大片,這些迷煙帶著淡淡的大蒜氣味,嗅到的人會立刻感到頭暈眼花,然後昏倒在地。
可惜迷煙畢竟有作用範圍,而城牆之上,每隔十米就是一個崗哨,肯定有人站在迷煙籠罩的範圍之外。
這邊剛剛將城門附近的士兵放翻,那邊敵襲的鐘聲就敲響了,在寂靜的夜晚,那鐘聲顯得異常洪亮。
擲出迷煙包的時候,卜哥的身形已經顯露出來,他也不再藏頭露尾,飛身登上城頭。
絞盤非常沉重,一個人轉動絞盤有些費勁,卜哥又不是那種以力量見長的騎士,所以絞盤轉得很慢。
隨著一陣鐵鏈摩擦碰撞的輕響,那沉重的柵欄門一點點的升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卜哥突然感覺到,一股殺氣朝著他襲來。
幾乎在同一瞬間,一蓬箭雨疾射而出,這完全是卜哥下意識的反應。
「叮叮叮叮!」如同細雨輕擊,大部分箭矢被擋了下來,將箭矢擋下的是一個身穿細鏈鐵甲的塔奇軍官,此人身高手長,雙手持劍,右手的劍長三尺,左手的劍長一尺。
擋下那些箭矢的居然是左手的短劍,而那柄長劍,則將卜哥身上的寬鬆長袍,從腰際一斬為二。
卜哥腳尖一點,身體凌空飛起,他的步法在一瞬間從沉穩轉為輕靈,「虛空疾走」也同時被發動。
那個塔奇軍官則一個箭步衝了過來,一長一短兩把劍,穿梭跳躍。玩雙劍流的人大多走的是敏捷靈動的路子,這個軍官也是如此。
「錚錚」連聲,卜哥依靠雙臂護盾總算將那兩把劍擋了下來,在瞬息之間,雙面護盾就中了四十幾劍,一次擊中都有一股暗勁傳遞到手臂之上,四十幾劍擋下來,他的手臂已經痛得失去了知覺。
好在擋下這一串密如急雨的攻擊,虛空疾走終於發動了起來,他的身體沿著城牆邊緣輕輕滑過,一滑就是十幾米開外。
交手兩招,卜哥已經看出了對手和自己的優劣。
那個塔奇軍官的實力肯定在卡修之上,卻比不上還沒有突破瓶頸之前的扎克,此人走的是靈動敏捷的劍路,發動起來快如閃電,缺點是距離短。
卜哥同樣也很清楚自己的長處,虛空疾步雖然發動慢,但是只要發動,對手很難追得上他,除此之外,他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絕招可以用。
隨著雙手連揮,整整一盒數百支箭矢蜂擁而出,他要看這個用雙劍的人怎麼抵擋。就在發出最後一波箭矢的瞬間,卜哥猛地凌空虛抓,他又用出了魚人鱗甲本身帶的控水能力。
所有這一切都是在眨眼間完成。
只聽到那個塔奇軍官異常沉悶地哼了一聲,他原本並沒有將密集的箭雨放在眼裡,但是就在他打算出手的剎那,他感覺到血管之中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身體頓時僵住了。
數百支箭矢毫無阻擋的射落下來,有一大半釘在了他的身上。雖然他即時抬起手臂擋住了眼睛和咽喉這兩處要害,但是臉上未曾被擋住的地方仍舊釘了十幾根箭矢。
一蓬血霧從他的身上飆了出來,染紅了四周的地面。
卜哥迅速滑開,臉上絲毫沒有成功的喜悅,這並不是他預料的結果。
塔奇軍官的體質讓他感到吃驚,這個傢伙的皮膚厚實而且堅韌,肌肉硬如岩石,更不可思議的是,控水的能力對這個傢伙的血液影響有限。
兩個人隔著二十幾米相對而立,誰都不敢搶先動手。
迷煙、暗箭和控水術全都無效,卜哥還剩下的一招就是閃光術,能夠破這招的人實在太多了,現在他只想看一下,箭頭上塗抹的毒藥是否會發作,他剛剛射出的一盒箭矢上面塗抹的毒藥,甚至可以放倒一頭大象。
突然間他感覺到一股殺氣牢牢地鎖定住了他,那個軍官放下了擋住臉的手臂,那睜開的雙眼彷彿在噴吐著憤怒的火焰。
卜哥盯著那雙怒視的眼睛,他笑了——
夜色中驟然暴發出一道亮閃,那光芒比一百個太陽還要明亮。
緊隨其後的是兩聲怒吼,城頭之上就如同打了個驚雷一般,凜冽的劍氣瞬間綻放,其間更夾雜著「颼颼」箭矢紛飛的聲音。
片刻之後一切都停息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卜哥才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身上罩著的拉波爾人長袍早被割成了碎片,甚至連湛藍之海也劃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了裡面的魚人鱗甲。
只見城牆前面那一米厚半人高的防沿,居然被一劍砍開了五米寬的口子,恐怕就連突破瓶頸的扎克,也要全力一擊才能夠有同樣的效果。
雖然驚險,收穫卻也不小,那個軍官臨死之前的全力一擊,將生命的潛力瞬間釋放,而這股力量全都被他捷足先登,吸收了很大一部分。
遠處響起了一串馬蹄聲,卜哥突然想起還有事情要做,朝著絞盤走去。
城牆下塔奇人的士兵已經匆匆忙忙趕了過來。
已經不能夠再拖延了,卜哥走到絞盤旁邊,抬手朝著天空發射了一顆紅色的火流星,這是讓卡修攻擊城門的信號。
沉重的柵欄緩緩抬升,外側的大門,在卡修親自領著士兵們奮力撞擊之下,轟然打開。
成群結隊揮舞著彎刀的「拉波爾人」闖入了這個不大的城市,一場廝殺頓時在狹小的街巷之間展開。
而此刻的卜哥卻連動都不想動,他做的夠多了,接下來沒他什麼事,他走到了那個塔奇軍官的屍體旁邊坐了下來。
翻過來翻過去看了好幾遍,卜哥越發慶幸自己擁有一身強悍的裝備。
這個塔奇軍官渾身上下中了至少四五百支箭矢,全都沒入肉裡一寸有餘,但是真正致命的箭傷,卻只有三處,一處是左眼,一處是後腦,最後一處是耳根下方。
只要他有一個好一點的頭盔,結果可能完全兩樣。
卜哥突然間意識到,駝子教給他的那些東西,有一個極大的缺陷,那就是殺傷力不夠,對付普通人還可以,對付身穿重甲或者防禦力強的人,效果就不太明顯,以前還可以仰仗劇毒,但是現在看來,沙民似乎不太害怕劇毒,至少這個人不怕。
取過那一長一短兩把劍看了看,這兩把劍是用著名的大馬士革鋼打造而成,以堅韌和鋒利著稱,確實是好東西,可惜他在劍法上毫無造詣,只能拿來送人。
那件滿是窟窿的鎧甲就沒必要拿了,沙民的刀劍非常有名,但是在防具上根本沒有可圈可點之處。
搜到內側口袋的時候,卜哥的眼睛一亮,他搜出了一個金質的瓶子,瓶子並不是很大,但是拋光得就像是鏡子一般明亮,上面更是雕刻著細密的花紋。
這樣一個瓶子就價值不菲,可想而知,裡面的東西肯定更珍貴。
卜哥輕輕地擰開瓶蓋,沒想到一股惡臭頓時撲鼻而來,那股惡臭將他差一點熏昏過去。
「這是什麼鬼東西?」卜哥咒罵了一句,不過他仍舊撕了一些碎布把瓶子包了起來,掛在腰上。
四周到處是廝殺的聲音,到處是生命逝去的那一瞬間發出的閃光,就算卜哥不想吸收,這些生命能量也仍舊朝著他湧來。
卜哥輕輕吟誦著祈禱文,不知道是在超度這些亡魂,還是在安慰自己。
這就是戰爭。
就在這個時候,城外的遠處出現了幾點火光。
卜哥連忙掏出望遠筒,在望遠筒之中那幾點火光變得清晰起來,那是一支拉波爾人部落,跑在最前面的是無數碧綠的小點,那是狼熠熠放光的眼睛。
據說荒漠之中的野狼,可以嗅出十幾公里外的血腥味,現在看來這種傳聞是真的,那些狼明顯是衝著這裡而來。
卜哥最近這段時間整天打劫拉波爾人部落,所以他知道,到現在這個時候才西遷的部落,已經有些太晚了,這些部落的牛羊很可能已經吃完了,連狼群都有可能餓死了一大批。
這樣的部落正是他需要的。
當初決定偷襲這座城市,他就是打算栽贓嫁禍給拉波爾人。
他隨手發出了一支綠色的火流星,果然片刻之後,卡修帶著四個士兵騎著馬登上了城牆。
「我們的客人比我們想像的要來得早。」卜哥說道:「你的手下沒有搶瘋了吧,是不是在挨家挨戶翻箱倒櫃尋找財寶?我們要的是牛羊,別把正事忘了。」
對於卜哥略嫌尖酸的話,卡修無力反駁,他的手下確實有不少忙著搶劫財寶,這讓他底氣不足。
「對於這些早來的客人,你打算怎麼辦?」卡修問道。
卜哥看著城牆外面,冷冷地說道:「既然要嫁禍給拉波爾人,肯定要有屍體,算他們倒霉,現在是死神請客的時間。」
卡修沒有多說什麼,對於這位遠房表弟的冷酷,他已經有些習以為常了。
卜哥並沒有打算去管卡修怎麼對付那支來得很不是時候的部落,他騎著馬朝著城裡而去。
大街上一片狼藉,戰鬥已經到了尾聲,和他們的有備而來比起來,城裡的塔奇人在數量上的優勢根本起不到作用。
不過看著那些沒頭蒼蠅一樣的手下,卜哥同樣沒有絲毫的喜悅,他為了這次的行動設想了很久,也自信做好了準備,帶來的人全都是專業的屠夫,誰負責圈牲口,誰負責宰殺,甚至他還讓工匠事先打造了肢解牛羊的專門工具,和用來搬運貨物的小拖車。
但是現在,他看到的並不是一群分工明確的工人,而是忙著翻箱倒櫃的土匪。
「看來,只是讓人敬畏,只是用利益籠絡,還不夠。」卜哥暗自歎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