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琳一見來茴怔了會兒,爾後倏然垂下頭,垂得低低的,那樣子像在找地洞要立刻鑽進去一樣。還沒慚愧兩秒鐘,那胖妞爬起來就一把揪住來茴的頭,使了蠻力一拽,來茴沒被人打過,只覺得頭皮像被刮了一般地吃痛,順著跌到地上,胖妞一手扯著她的頭,一手揪住她的領子,往桌邊拖,看那凶狠的樣子,大概是要提了她的頭去砸桌子。
謝家逸立刻衝上前要救來茴,卻被兩個看熱鬧的男人攔住,他們不屑地對他道:「女人打架,男人看著就行!你要是跟女人動起手,別怪我們對你不客氣!」
家逸焦急地吼道:「滾開,***你們滾開!」。兩個男人非但不聽,乾脆一左一右地把他架住,他只顧著掙脫,兩男人力氣大,他掙不脫了便往其中一個男人臉上揍了一拳,三人也打了起來。眾人見多了場熱鬧,個個神清氣爽地瞪大眼睛,欣賞加戲。
「砰!」的一聲響,再伴著女人淒慘的叫聲,打打殺殺的人全停手了,呆呆地看著胖妞捂著出血的頭怪嚎,倒在地上的來茴驀地坐起身,兩眼直地瞪著砸了人後,跟板凳一起摔到地上的張琳。
「先送她去醫院!」謝家逸推開糾纏他的人,費了大力才抱起那個胖妞往門外走去。
張琳被地上的血嚇到了,也被自己嚇到了,「哇」地便哭了起來,來茴爬起身想安慰她,卻只是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歎了口氣,帶她去了醫院。
更麻煩的事還在後面,胖妞的哥哥是當地出了名的地痞楊二重,循規蹈矩的老百姓對他是又恨又懼,恨他平日三不無時便打手下的小弟來勒索些錢,想不從,又怕他一條爛命不要害了自家性命,惹上他就像是惹上一條瘟狗,眾人見了便繞道而行。
按理說這樣的人早該被收拾了,偏偏他又懂些江湖義氣,手下跟他差不多爛的兄弟敬重他,唯他的命令而馬是瞻,幾年來,他糾結了一股勢力,興風作浪,百姓膽兒小,怕被報復,不敢報案或是作證,這般縱容導致他的勢力愈加壯大,開起了夜總會和地下賭場,斂了大筆不義之財,他搖身一變,也成了市裡不可小覷的人物。
張琳長得漂亮,輟學後便跟幾個女孩兒瞎混,認識了楊二重的幾個小弟,其中一個便是胖妞的男朋友,因為胖妞其貌不揚,他借自己和楊二重的特殊關係玩弄了好些女孩子,在外混的女孩兒都不怎麼乎,直到他把主意打到張琳身上來。
「是那王八調戲我的,我沒讓他得逞,我更沒搶她男人!」張琳坐在醫院的長椅上,臉上淚痕未乾,把來茴的手抓得緊緊的,她激動地嚷道:「姐,我真的沒搶她男人,我媽搶了別人的男人,我死也不會幹這種事!」她嚷嚷完把臉埋進手裡,嗚嗚地抽泣。
來茴心疼地抱住她,父母離婚時鬧得滿城皆知,這孩子算是在風言風語中長大的,應該自小就受了不少屈辱吧。她想著自己和媽媽由來都是左鄰右舍同情的對象,老師也護著她,可這孩子呢?別人多半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吧。
「琳,別哭了,我相信你,可你不該跟那些人混在一起的,他們不是好人!」來茴說道。
「我知道他們大都不是好人,但我腦子笨,學習不好,家裡沒錢送我上自費大學,爸媽又經常吵架,同學也瞧不起我,有段時間我一個人孤單久了,差點連話都不會說了,所以,當時才會跟她們玩到一起,我想,我跟她們又有什麼差別呢?」
來茴連聽邊用紙巾溫柔地給她揩淚,從她的眼睛裡,來茴看到了受寵若驚的訝異,她笑了笑道:「你跟她們是有差別的,最起碼今天你還知道保護我這個姐姐,但你太不知輕重了,要出了什麼事兒,你這一生也毀了。」
「我那時急了,她比我壯,我打不過她,看她要把你往桌上撞我一衝動就砸了,我以前不打人的,今天拿板凳砸她,也是看別人打架學來的。」張琳羞愧地別開臉,小聲地說道:「姐,其實很小時,我就一直記得自己有個姐姐,好不容易你回來了,我不能看著別人打你!」
「嗯?」來茴訝然應了聲。
「爸媽的感情其實不好,聽說是爸離婚丟了工作後悔了,吵架時就說是我媽害了他,我的學習不好,考試考倒數,爸開家長會時丟了臉,回到家也罵,說我媽生了個不爭氣的,看人家阿芸養個女兒,成績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從不讓人操份兒心;他也罵我,說多學學你姐姐,別長個豬腦袋盡丟人現眼。」張琳說著心酸的眼淚直往下掉,爾後,她又笑了起來:「有的同學跑來問我:來茴是不是你姐姐。我一點頭,她們都好羨慕,還記得你初中畢業考了全校第一名,回我們學校作報告時,我看你站在禮堂的主席台上跟我們講你學習的經驗過程,我聽得很認真,你說的話居然全記住了,直到現在還記得你那句——我們要從學習的過程中找到樂趣,如果找不到,那就不要勉強了,從課外找到自己真正的興趣吧。」
來茴想起是有那麼回事兒,可那句話卻記得不怎麼清楚了,年少時不懂得低調,常以叛逆來引人注目,她還記得當初因為那麼句話被校長給訓斥了一頓。「那你聽了我的話有什麼想法?」
「我覺得說得很對,我不是學習的那塊料,所以找了自己的興趣,我喜歡唱歌,常常在家裡練嗓子,但我的成績不好,學校有什麼活動也輪不到我上台表現。高中畢業後,爸媽不可能送我去學唱歌,當時認識了那幫人,在他們開的kTV裡唱歌不要錢,我就天天泡在裡面!」
來茴沉默了,她知道張琳是很崇拜她這個姐姐,而且是崇拜到夢幻的地步,大概是因為從小就缺乏家人的關心和同學間的友愛,所以陷入了自己假想的童話世界中,希望『十全十美』的姐姐有天會注意到她,進而愛護她,因而牢記住姐姐說過的話,並奉為真理去執行。
她自嘲地一笑,要是張琳知道她『完美』的姐姐實際上是個情婦,做了她打死也不會做的事情,她的夢幻就毀滅了,更壞的是她還可能自暴自棄,對世上所有的人都產生懷疑。
「你想去學唱歌?」她問張琳。
「想,做夢都想,但我知道是做夢,也就想想而已!」
「只要你跟那幫人斷了來往,我送你去學唱歌!」
張琳睜大和她相似的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她。
「但我只負責你的學費,生活費要靠你自己打工賺取,你願意去嗎?」來茴提出條件。
張琳摸了摸臉,確定夢想近在咫尺後,才猛點頭。「願意,我願意,姐,工作後我會還你錢的!」
「嗯,那最好!」來茴抓起她額前的黃頭,皺眉道:「不過,你趕緊把頭給染回來,別到處昭告你是個小太妹!」
「我晚上就去染了,姐喜歡什麼顏色,我跟你染同一個顏色好不好?」張琳此刻低微得如同虔誠的求佛弟子,她眼裡的姐姐比那菩薩還要神氣幾分。
「染成黑色的。」來茴的聲音突然冷了幾分,她見張琳怔了怔,語氣柔和了些,又道:「我的頭哪天也會全變成黑色的!」
當初燙了,染成紅色的,是為了時刻讓自己認清情婦的身份,可以妖艷,可以張揚,但絕不能再保留過去的純真,而今,她愛上周于謙,即使頭的紅艷褪盡也於事無補,她和他的關係哪是輕易就能轉變得了的?
「來茴!」謝家逸從醫院門口出來,小跑到她們面前,說道:「額頭縫了六針,大腦沒受什麼損傷!」
來茴拍了拍胸口,吁了口氣道:「幸好幸好,徐亞呢?還在和他們交涉嗎?」
家逸點頭道:「快結束了,我下來看看,雖然是看在徐亞朋友的面子上,這事兒只付了醫藥費就算了,但我想,他們可能明著答應,暗地裡來陰的——來茴,跟我回a城吧,你一個人在這裡不安全!」
家逸和來茴都是早早離開了c城的,他們在這裡沒什麼人際關係,雖然家逸身家千萬,但在c城還不如徐亞的一個警察朋友。這事兒讓他覺得自己沒用之餘,也算是有收穫,他總算有了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用於勸說來茴跟他回a城。
「是啊,姐,他們那幫人最擅長在黑巷子裡堵截,而且平時也可能讓小偷進你家裡去,他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說到這裡,張琳露出焦慮愧疚的神色,又道:「姐,你還是跟謝大哥回去吧!」
要回去麼?來茴想到這裡,像是有只無形的手推了她一把,她沒覺得被迫,倒是很容易地就接受了。a城,離他好近,她是想念他過度了麼?怎麼一聽見回a城,她竟覺得自己是因禍得福呢?
當天,遠在a城的周于謙掛掉電話,神情陰冷地坐在書房裡,手中捏著一隻小熊圓珠筆,沉思了一小會兒,他對:「那兩個保鏢回來後扣去半年薪水!」
「是,照目前的情況看,來小姐可能會回a城!」林秘。
周于謙把手中的筆往桌上一摔,透明的小熊頭「哧哧哧」地在桌上轉圈兒。「你以為我會因為她差點遭到毒打回a城而感到幸運麼?」他說話時咬牙切齒,惱火中含了幾分自責,思索片刻後又道:「給我找最好的偵探,半年之內,要把那個不會管教自己妹妹的流氓送進牢裡!」
從筆筒裡抽出一隻新的筆,又一次地擲到桌上,他暗暗地磨了磨牙,思及自己都捨不得動的女人竟然被別人打,便怒不可遏,男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的尊嚴被人挑釁,尤其是一個成功的男人,尤其是被傷害的那個女人正好是他愛著又得不到的女人。
他都寧願忍痛放棄她,也不想讓她為難,不捨讓她痛苦,甚至年過三十還癡傻地等待她回來,如此,誰又有那個權利敢去傷害她?
「跟當地政府交涉,她舅舅那個村子的公路由我出錢修,但要借當地政府的名義,另外,我在那個村子裡現了一些藥材,找個內行人過去考察,看有沒有投資的可行性!」
林秘書記下他的交待後便離開了。周于謙撿回圓珠筆,手指撥著搖搖晃晃的小熊頭,想起她從前在自己懷裡搖頭晃腦的樣子,臉上浮出一抹溫柔的笑——
要回來了麼?
如果是你自己要回來的,我沒理由再放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