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桃木梳 正文 chapter 60
    坐上飛機,空姐提醒關閉手機,繫上安全帶時,來茴還在恍惚,兩個小時,她又會身處a城,那個她口口聲聲再不回去的地方。這麼些年,她在南嶺也積下不少東西,離開時一件也沒拿,這時候回去,她不禁想,是注定了的麼?命運就是不讓他們分開,還是,她和他捉迷藏,他不找她了,她就主動出現認輸?

    不,不是這樣的,她是為躲避那些流氓而回a城,才不是為了他,才不是呢!

    她把頭忽地別向窗邊,望著浩浩蕩蕩地雲海,闔上眼睛,腦中聚攏了一片漆黑,企圖讓那黑掩飾自己荒唐的念頭。

    張琳第一次坐飛機,東張西望地興奮極了,只隔了一天,她晦暗的生命便像是點起了火把,用心地學唱歌,辛勤地打工,她要點燃更多的火把,她要跟姐姐一樣,做個優雅有氣質的女人。這樣計劃著,她看了眼坐在過道另一邊正在談話的家逸和徐亞,又看了看小憩的姐姐,她想,我不能像個沒見識的蠢貨一樣給姐姐丟人。於是,她也閉了眼睛,偏頭微微挨近來茴,卻沒有真正地靠上去——不能打擾了姐姐,她淺淺地笑著,睡了!

    家逸折了報紙插進座椅後的袋子裡,身體往後舒服地仰著,蹺了腿跟徐亞道:「我以為你不回去了!」

    徐亞斂眉,微微抬起來,「唰」地拉下遮陽板道:「我只是再回去找個答案,非得找到不可!」

    家逸愣了愣,徐亞一直避免提起肖鈺,這次為什麼他主動提出了?「你們——怎麼樣了?」

    「我有三個月沒見過她了!」徐亞揉揉鼻子,繼而苦笑:「找不到她,哪兒都找不到,我當時也沒說什麼啊,我就說她胖了點兒,結果兩天不理我,然後人就失蹤了,她還真不好伺候!」

    家逸心想,肖鈺最不能接受別人說話沒藝術性,也不能接受生活平淡毫無浪漫,徐亞的條件不算好,肖鈺享受過寵溺後離開是必然的,但嘴上可不能這樣說,於是附和道:「嗯,她是有那麼點兒任性!」

    「不是一點兒!」徐亞火大,抓了扶手猛掰,血湧到鼻頭,紅紅的像醃了的蕎子頭。「她腦子裡就那麼些虛幻玩意兒,成天聽她講,我其實早厭煩了,可還是裝成興趣盎然的樣子,這年頭誰***像我一樣,天天被一些公主王子,真愛至上的觀念洗腦?這都不說,我因為怕記不住她的小說情節,撫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翻來覆去地啃她的稿子,就怕她問起,我說不出來她會失望,她一失望情緒就低落,然後幾天寫不出東西——」

    徐亞一直講著他和肖鈺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家逸看出他一臉忘我的神情,不禁低低地歎息一聲,徐亞怕是愛了,儘管他一直嘴硬說心裡第一位還留給來茴,可不知在多久前,他就被那種朝夕相處、耳鬢廝磨給蝕骨腐心了。

    「我找得到她的,找到了我非問個明白,既然當初她是跟了你,不喜歡我那又為什麼還和我上床?——」

    他這句話讓謝家逸心頭一顫,當初他和來茴分手時他也這樣想,因此才誤了來茴,事實上,這只是男人愛面子,被甩了不好看,逞強地說幾句狠話。他臉色一變,鄭重地警告徐亞道:「你要真愛她,找到她了就好好問,別說那些難聽的話,傷她不是在傷你自己麼?」

    徐亞低頭住了嘴,手按著太陽穴遮住了眼睛,家逸分明看到他的嘴角痛苦地抽*動,他知道徐亞是難過得想哭,那按著的手,是用來遮眼淚的吧。

    「愛她就別計較過去!」他說著看了眼偏頭小睡的來茴,低眉苦澀地道:「雖然想起來刺心,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砍了都好,但也要忍著,想想她不在你身邊的日子,哪個更痛苦?」

    他跟空姐要了兩條毯子,給來茴和張琳輕輕地蓋上,來茴被響動鬧醒,只迷糊地睜了下眼,看是家逸,偏頭又睡了。

    那些不好的過去,如果可以一筆抹去多好?

    他曾以逃避的心情這樣想過,而當他看見她為另一個男人神傷時,方才明白,不好的過去,只是他看來而已,在她心裡,那可能是很美好的回憶。

    嫉妒於事無補,不如學著包容,以深沉寬廣的愛為她製造新的回憶,取代那些舊的,讓他覺得難受的過往。

    來茴既沒回周于謙買給她的房子,也沒住家逸送給她的獨棟別墅,而是在城區租了套家俱齊全的公寓,採購了一堆日用品後,她和張琳把房間裡裡外外收拾了一遍,就要在此安家落戶了。

    她抱著枕頭斜躺在臥榻上,張琳擦完了最後一塊兒地板的角落,把她倆的拖鞋拎到衛生間將鞋底沖洗了一遍,才坐到窗台邊上的電腦前開始搜索學校。

    「不用翻了,學校我給你找好了,就a城藝術學院,你只管準備考試就行了。」

    「可那家學校的學費很貴,我想找間便宜點兒的!」

    「反正你以後要還我,怕什麼?」來茴趿了拖鞋,從沙上拎了手袋,跟交待她道:「你自己玩會兒,我出去走走!」

    她沒有目的,沿著街邊的櫥窗閒逛,有很多店舖是她從前常去光顧的,店長都還認得她,見她在門外,便老遠迎了出來,她勉強敷衍兩句後便逃得遠遠的,或許以後她都不會再去購物,所以跟這些店長聊天時,她有種被打進冷宮的妃子還擺著架子的心虛。

    一朵早開的木棉花掛在枝頭,她把手抄在大衣口袋裡,懶散地拖動步子,時時與行人擦肩而過——他們都是急匆匆的,眼睛望著一處地方,目的明確,或是街頭拐角處,或是公交車站,或是寫字樓的進口處。她摸出手機給家逸打了個電話:我需要一份工作!

    她說完加快了步子,終於,她能有自己的生活了,與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一樣,拎著筆記本電腦或是公文包,出入高樓大廈;穿著高跟鞋,踩在藍色或灰色地毯上,抱著文件夾,趕到會議室;她的人生,就像已經打開的空白文檔,可以往上記錄些可愛的數據了。

    她拐進一家鏈鎖藝設計室,生意出奇的好,洗了後,理師邊給她擦頭,邊問她要剪什麼樣的型。

    「把紅色的全剪掉!」她說。

    理師扳正她的頭,對著鏡子說道:「你確定嗎?把紅色的全剪掉就變成齊到耳朵的短了!」

    「剪吧!」

    她頂著一頭俐落的短又混到人群中,經過停車場時,她駐足在一輛黑色轎車前,用手撥撥自己還看不太習慣的黑,倒後鏡裡,她的就跟那車的漆一樣,黑光光地亮。她心滿意足地笑了。

    遠遠的路邊,一輛高級名車停在那兒,車裡的人透過黑膜車窗,透過奔跑的行人,透過路邊的棕櫚樹遙看著那個纖細的身影——

    她終於肯剪頭了。

    周于謙按捺住從她下樓開始,便想上前擁住她的衝動,硬是壓抑了心潮澎湃的渴望,一路跟著她,他知道她租了房子,也知道她想找工作,但沒想到她剪了頭,烏黑的短,失去了從前的嫵媚,卻多了幾分單純的倔強。

    他的情婦徹底消失了,眼前只有一個他誠心想要守護的女人!他想像著,哪天他們在公務上狹路相逢時,會是個什麼樣的情景?

    他微笑,她一定是很驕傲的,可以抬頭挺胸地直視他,如果說,他能讓那樣一種眼光轉變成愛戀,興許,比她就這樣回到他身邊,更讓他感到愉快!

    「去公司吧!」他對司機交待道。

    來茴照完了鏡子,轉個身往回走,她仍是漫不經心地揚起小臉,眼角只淡淡地掃過馬路,隨即便凝了神,偏頭仔細地看去,黑色賓利已轉彎駛到另一條馬路,她的眼睛比平常睜大了兩倍,也僅看到兩個尾燈。

    車裡面的人是不是他?她知道他有一輛賓利,a城裡有那輛車的人不多,他也是前年才購得躋身於其中。

    「轟」的聲猛地在她身後響起,她似被驚了魂,忙摀住胸口,臉色有些蒼白,回過頭才知道是別人用力地摔上了車門。退到一旁,給車讓了路,再看向馬路,又是那些隨處可見的車,她摸摸臉,暗斥自己神經,賓利車雖然少,但也不見得就是他的啊!

    把手又揣回口袋裡,她走出停車場,無聊地數著一棵棵凸著肚子的棕櫚樹,數一棵,她便想起一次那張冷峻的臉,再數一棵,她又想起自己剪後的樣子——

    呵,多希望,他能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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