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琴這幾日都是惶惶度日,雖然也有良心不安,但還是得承認,在得知那女人離開周于謙後,她心裡痛快地想喝酒慶祝,人說中國人十之八九迷信,她害怕自己惡有惡報,更怕鬼魂作祟,因此也不敢太放肆。
她想過那女人會上門找她質問,所以早準備向她痛陳一番,並聲淚俱下地說明自己被周于謙傷害了,一時衝動造成的。然而,幾日過去,那女人連句責備的話也沒讓人捎來,令她不自覺地想,是不是那女人對她心虛愧疚,決定作罷了。
她當然也想不到,幾日後上門的竟然是自己的前夫。
與周于謙在一起七年,她從未見過他怒的樣子,這次,她終於招惹來了他的怒火。
他沒砸她屋裡的東西,也沒罵她,更沒有打她,因為周于謙是從不自毀形象的,若有人讓他憤怒到極點時,他只會選擇報復來洩怒氣。
他只對她說了一句話:就算是我毀你七年青春,而你毀了我後半生的幸福,如今,是你欠我的。
這一句話就夠駭人了,誰欠了周于謙能還得起的?
她還不起。
er的公司撤了資,並向熟悉的人坦言,李月琴與他周于謙從此各不相干。這話的意思不就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請君隨意。原本被李月琴得罪的人還持了觀望態度,當日,peter在圈內了個聲明,凡李月琴的經紀人永不合作,隨後便傳出她的經紀人立刻賠了違約金辭職,其他的人當然都蠢蠢欲動,有那麼些人很擅長痛打落水狗,把她以前崇洋媚外的一些「惡行惡狀」公佈於眾,借平民百姓的民族自豪感將她變成十惡不赦的民族罪人。於是,負面新聞一版接一版,李月琴在圈內聲名狼藉,若是以前,再多的負面新聞,周于謙都能替她擺平,而現在,網絡,電視,報紙,辱罵她的聲浪越來越高。
她不敢出門,打電話訂了披薩外送,剛開門就有無數閃光燈的肆無忌憚亮起,拍下她憔悴萎焉的模樣,第二天又有了新聞話題。
她不敢看電視,娛樂節目裡主持人總是惡趣味地引出有關她的醜聞話題,明星嘉賓紛紛閃爍其辭,欲語還休,把她從前的功力揮盡善盡美,引人遐思。
上網更是不能的,無論哪個網站,她的新聞都在頁,而網友的評論達上萬條,大部份是羞辱她的,言辭淫穢的不在少數,還有人把她的照片ps後放到論壇上惡搞,博得眾人回帖取笑。
李月琴只能徹底地消失在演藝圈,那個她唯一能生存的地方。中國已無她的容身之地,沒多久,她變賣了房產家當,搭上飛機匆匆逃到國外。
要挽救一個窮途末路的人很難,但若是把她逼到走投無路卻容易得很。
c城甫下完一場雪,山頭上和道路邊雪未完全融化,一簇簇潔白的斑點,綴在這個芳草萋萋的小城。泥濘的山路,黃泥巴水黏到褲管上,膝蓋以下糊滿了硬硬的泥,走一步,又濕又重的褲管便拍打一下腿肚子。他們迎著風爬上坡,累得有些氣喘,來茴抱著黑木骨灰柩,一路上沒怎麼說話,家逸幾次趁她指路時,試著跟她搭上腔,可惜都被大風刮得斷斷續續地,聽不分明。她又那麼累,心疼之餘,便同徐亞一左一右地跟在她身後,以便在她不小心滑倒時能及時扶住。
外婆的墳舅舅去年修葺過了,立了個漢白玉碑,也鑲了照片。母親的墳就在左側,也是這兩天造好的,骨灰盒埋到了冰冷的坑裡,填了土,從此,她就長眠在這裡了。新墳旁邊長了棵紅籽樹,這樹是冬天結果,小小粒的果實結成一簇,紅艷艷的,吃進嘴裡細嚼有些酸楚的滋味。上學時,她和謝家逸來這裡祭拜外婆時也常摘了一把便往嘴裡塞,那時候沒甚人生經歷,還嚼不出箇中滋味來。
如今他們不去吃了,誰也不會窮極無聊到找那酸溜溜的罪受。
填完土,墓碑後拱起一個褐色的土包,春來就會長滿青草,也許還會長上一兩棵樹,如同外婆的墳,幾年前他們在墳頭上拔了棵野梨子樹,秋天拔的,居然還結了果,野梨子落到墳邊,腐爛了,烏黑的爛肉上爬滿了蟻蟲,引來了老鼠和蛇。來茴想,她一定要常來照看媽和外婆的墳,不讓這兒成了蛇鼠的窩。
鞭炮震耳欲聾,煙霧騰騰,火藥味被風吹到鼻子裡,來茴嗆了幾聲,嗆出了眼淚,炮聲持續了十多分鐘,煙霧中的人卻是越覺得淒涼——誰願意感受如此哀愁的熱鬧?
點了香,磕了頭,燒了紙錢,往後便是過年過節才來一趟了,家逸原本以為來茴想在此獨處一會兒,卻沒想到,她率先離開了,留下道她無情的眾人和鞭炮炸開了一地的小白紙屑。
都走*光了,新墳周圍飄舞的紙錢落了地,周于謙立在墳前,彎身作了揖,林秘書站得遠遠的,聽不見老闆說什麼,但他知道,一貫工作為重的老闆安排了幾日的空閒,來這裡祭墳,要說的,必要是再重要不過的。他暗自為老闆歎了口氣,來小姐的母親一死,便立刻離開,絲毫不顧慮老闆的感受,加上經歷這些事後她的性格大變,冷性絕情,而老闆做的這麼些也不讓她知道,即便做了又有什麼意義?
回到酒店,周于謙連線開視頻會議,林秘書沖了杯茶給他,一個小時後,會議結束,桌上的茶沒喝過一口。林秘書以為是老闆想喝咖啡,正要打電話讓服務員送咖啡來,周于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立刻放下電話,走到周于謙身前說道:「這茶涼了,我重新去泡一杯。」
周于謙擺手示意不用了。「好久沒喝過涼了的茶!」他端著茶杯走到窗邊,朝來茴住的那個方向望去。「自從我住在南嶺後,她總是會及時拿走涼了的咖啡和茶,給我換上熱的。」
她當然是來小姐,林秘書有些慚愧,他在老闆身邊跟前跟後多年,也沒能做到茶涼了及時換熱的,卻沒想到一個情婦能體貼到這地步。老闆是真的愛她了吧,不然怎麼會跟一個下屬聊起私話來。
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像個初戀的小伙兒一樣,跟別人分享愛情的感受,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愛情已經把他的胸口填得滿滿的,滿得不再滿了,只好掏一些出來,展示給別人看。
「小林,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給你的薪資絕不比給她的少,相信我出事的那晚若是你在現場,肯定是等搜救隊來吧!」
林秘書更是汗顏,那晚他並不相信老闆出事了,只當是來小姐因為老闆晚歸而無理取鬧,確認出事後,他的第一反應也是打電話給市長救助,卻不是如來小姐一樣,飛車趕到現場,並聰明地想到辦法及時找到老闆。
「你也是結了婚的,如果那晚換成你出事,荒山野嶺,睜眼就看到自己的老婆焦急又哭得狼狽的臉,你那時的感受是什麼?」
林秘:「應該是很矛盾吧,即高興也心疼,往後一定加倍疼愛她!」
周于謙淡淡地笑開道:「的確,這樣的女人誰得到了捨得放開?」
林秘書也贊成,腦子裡且生出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哪天他也遭遇到同樣的事故,他老婆或許會跟來小姐一樣,勇敢又堅強地找到他,他真的很想嘗試,雖然這無異於詛咒自己,那又如何,對一個男人而言,擁有這樣一個女人是件多幸運的事兒。
「你一定認為現在的她即堅強又絕情是吧?」周于謙突然問道。
林秘書想回答是,但還是斟酌起來,畢竟這很傷老闆的心。不待他想好完美的回答,周于謙又說道:「其實她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脆弱,她不哭,是因為不敢,怕一哭就再不能振作起來;她不在母親墳前多待,也是不敢,怕待久了,她生存的意志就越來越弱;她離開我,還是因為不敢,怕外界給她壓力時,我保護不了她!」
林秘書聽得似懂非懂,他懷疑是自己的理解能力變差了,然而他的老闆似乎不需要他懂,只要他聽著就行了。
「受過那麼多傷害,她不相信我也是對的,畢竟,現在的她哪還能承受得起絲毫的傷害。不過,她越是不信任我,就越說明她心裡有我,否則,她那麼急著離開我幹什麼?」
周于謙低頭又笑了,那個呆瓜怎麼想得到,早在他送出項鏈的時候,就決定身邊的人是她了。雖然那時候的自己還理不太清那種複雜的情緒,而現在,他是百分百確定了——
情人眼淚,就是要將灼痛了他心的眼淚封存,將她的愛,她的眼淚,她一切的美好都燒熔了,在他心裡成為永恆!
所以,他不單是要她好好活著,還要她幸福地活著,倍受寵愛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