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桃木梳 正文 chapter 44
    給周于謙繫好領帶,來茴抱了件大衣給他披上,再把公文包遞給他,像極了一個溫柔嫻淑的日本妻子。整理妥當,周于謙拉過她,淺淺地在她額頭印下一吻,難得地柔聲說道:「我晚上會回來!」

    「工作比較重要,你是去另外一個城市,實在脫不開身,就別趕著回來了!」來茴笑著開了門,把他推出去。「好了,快去吧!」

    外面下起了毛毛雨,來茴站在二樓窗邊,看到車燈在霧綃中亮起來,黃色的光漸行漸遠,行至前方煙霧繚繞的林道中,突然間不見了轎車的黑影,彷彿是那麼一下子就消失了,眼前只餘霧沉沉的光景。「于謙!」她莫名地喊出聲,然後,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胸口那裡被牽痛了一下。

    一整天的時間該怎麼打?來茴下樓找出那些電影,看了一部後便覺得無趣。工人在他們到的那天就被打回家了,只做飯的時間才過來。她把樓上樓下走了個遍,都是些沒人味的家俱擺設。百無聊奈時,上網進社區看了些帖子,卻不安心,總記掛著外面茫茫的白霧,索性關了電腦,換了衣服,打電話到周于謙的公司叫來了車。

    這個中型城市實際上是沒什麼可逛的,來茴在中心廣場停了車。車窗凝了層厚厚的窗花,她無意識地用手指畫了張笑臉,彎彎的眼睛,彎彎的眉,卻有一張癟癟的嘴,哭笑不得,似乎她的心情便是這樣的。明天就是她的生日,心湖蕩起了一圈兒一圈兒的快樂,可不知道為什麼,總有處地方不妥當,她說不出來,如同眉開眼笑下的那張癟嘴,隱隱地難過。

    想不出個所以然,她下車進了商場,融入人群當中,聽著四周的陌生方言,一張張端正的面孔,不怎麼明確的指示牌……適才怪異的情緒被衝散,取而代之的是新奇,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紮在陌生的人堆裡,似乎有了探險的樂趣。

    中午時,周于謙到達鄰近的城市,甫進入市區,他便讓秘書通知分公司高層招開會議。時間緊湊,沒來及吃午飯便跨進公司會議室,原本三小時的會議縮減至兩小時。還有一堆文件需要批示,他計劃是在一小時內全部看完。下班之前,處理好所有的事情,他看看時間,現在六點,晚上十點應該可以趕回去。

    孰知剛踏出公司門,分公司高層汗水涔涔的來報,新建廠房突事故,電器設備被燒燬了一部份,倉庫則是起了火,幸而現得早,又因新廠房還未開始運作,工人也未遷移,因此,目前只有一名倉管員被燒傷,已送往醫院。

    事出緊急,周于謙只得吩咐各個主管,先去工廠查明事故原因,計算損失。自己先一步趕到醫院探了受傷的員工,得知是中度燒傷才匆匆去了廠區。

    七點鐘,事故原因查明,起因是昨晚廠房電線被盜,早上報了電工修理,誰知接錯了線路,拉開電閘,意外就生了。

    忙到八點鐘,警察介入,扣留了昨夜值班的治安人員,周于謙心急火燎,留下了保鏢維護秩序,並要求秘書善後,且不能讓警察隨意傳訊任何一個工人。

    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他疲憊地走向車子。黑壓壓的天,零星落了幾粒冰涼的雨滴,他掏出兩張的機票,水滴子落在紙上,藍色的字被放大,看不出目的地是到哪裡。但他心裡清楚,這是十二點鐘最後一班飛往大連的航班,只有那裡最近,也只有那裡下著雪。

    原本是要給她一個驚喜,十點鐘趕回去,十二點鐘趕上飛機是綽綽有餘的,而現在,他無奈地看著那暈開的水跡,胸口驀地騰起一股無名火,他憤怒地將機票揉成一團,拋在了身後。雨紛紛揚揚,白色的紙團靜靜地躺在濕了水的地上,被遺棄的,還有那份計劃了許久的心意。

    豪華房車急地在公路上行駛,到了兩城的交界處,有兩條路,一條是國道,平坦但繞了遠路;一條是盤山公路,繞過山頭便是一個小鎮,相較國道可節約一小時的路程,但盤山公路因為鮮少維護,路面坑坑窪窪,除非趕時間,否則少有好車會開去那條路糟蹋的。

    周于謙決定做最後的努力,把車拐上了盤山公路。山路曲折蜿延,路旁是懸崖,車燈的光束穿透山間的薄霧,濛濛的一圈兒越溜越遠。他集中精神注視前方的路況,繞過一個個的坑,開到雲霧迷濛山頭上,能見度大大地降底,只能減緩車。山間安靜得可怕,一路行來,竟未遇上一輛車,黑天半夜的,他開始感到不安,又踩了油門,一心想著趕緊脫離這地方。

    下山時,心口的不安擴大,直覺有什麼事要生,但他向來不相信直覺這東西,況且,這條路也開過好幾次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正當他寬了心笑自己多慮時,車子猛的一顛,一聲刺耳的爆胎聲劃破寂靜的夜空,來不及驚惶,車子已經往懸崖邊沖了去,他忙把方向盤往裡打,一腳踩下了剎車,撞上巖壁前,失控的車終於停了下來。

    驚出一身冷汗,他愣了許久,才暗罵一聲晦氣,下了車看到後輪癟癟的車胎,無奈地打開後備箱拿工具。身後的不遠處,幾個黑影正悄聲息地圍攏過來,把他圈到中間,待他拿了千斤頂回身時——

    來茴從沙上猛地坐起身,手撫上冷冰冰的額頭,揮開了汗水,平撫劇烈跳動的心臟,窗外黑黝黝的,如同她的惡夢一般,夢裡的黑影是什麼?好像是凶殘的野獸,齜牙裂嘴,出咻咻的聲音,緊緊地追著她。

    好恐怖!

    她開了地燈,赤足下床拉上了窗簾,什麼時候睡著的忘了,應該是躺在沙上等他,等著等著就睡著了。抬頭看看牆上的鐘,時針指到一點,大概是被事情絆住了,回不來吧,她通情達理的想,然而心裡可沒那麼豁達。

    像對自己耍性子似的,她「咚咚咚」地跑上二樓臥室,悶頭栽到床上,蒙了被子。半晌又冒個頭出來,睜睜地望著天花板,一點鐘,就是她已經26歲了,可該死的人回不來就算了,少說也打個電話講一聲吧,把人扔在這兒算什麼?

    越想越是憋悶,她爬到床邊抓起電話,撥號前說服自己——生日是有理由任性一下的!況且,她明天中午就要回a城,問下他的行程好做安排也無可厚非。

    打定主意撥了號,手機卻是關機狀態,早上的不安又籠罩全身。撥了無數次仍是那個平板的女聲,幾乎是沒考慮的,她撥通了秘書的電話。

    「八點就離開了,可他跟本沒回來!……不可能的,他手機關機,一定是出事了兒!……你們為什麼不跟著他……」

    那邊說著勸慰的話,畢竟時間只相差了一小時,沒人相信這一小時能出什麼事兒。來茴倏地想起剛剛的惡夢,又想到自己一整天心神不寧,越來越篤定周于謙是出事兒了,她氣沖沖地拿起話筒在床架子上磕了幾下,那頭安靜了,她才說道:「不管他有沒有出事,你們現在立刻派人去找,沿途路經的每個派出所都要訊問情況,一小時內,我要聽到回復!」

    半小時後,兩城交界處那個小鎮的派出所打來電話,有人報案說山頭停了輛黑色JaguaR,車主下落不明,警察剛報完車牌號,就聽見電話那端傳來碰撞的聲響,然後便沒了聲音。當警察正要掛電話跟第二個事主家屬聯繫時,話筒裡才傳來一個顫顫的聲音:「沒錯,是他的車!」

    凌晨兩點半,來茴趕到了事處,離車不遠的地方,有幾塊尖尖的石頭鋪在路中間,劃破車胎的大概就是那些石頭中一塊,車裡的財物被洗劫一空,連備胎也給搬走了,沿路上有些凌亂的腳印,一條長長的腳印刮痕延伸至山崖邊緣,警察專業且冷酷地跟來茴分析——

    「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反抗打鬥時被推下了山崖;一種是劫匪殺害了當事人,然後將屍體扔下山崖後逃逸!」

    來茴幾乎是不能呼吸了,耳邊嗡嗡的,那些話卻一字不漏地傳到耳朵裡,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山崖邊,下面黑茫茫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無止境的黑。

    周于謙——是不是就躺在那裡。

    她跨前幾步衝到一個警察面前,揪住他的袖子,急急地吼道:「那快下去找啊,不管哪種情況,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你們都給找出來才行啊!」

    警察彷彿是很理解她的衝動,溫言細語地道:「小姐請稍安勿躁,我們必須先跟報警的人瞭解情況,而且還要等分局和武警調來人手,這大山裡找個人不是那麼容易的,尤其還是深夜……」

    來茴打斷他。「到底還要多久,你說個具體時間!」

    「最多兩個小時!」

    「調人手,瞭解情況還要兩小時,搜救又要多久?你們不知道這是大冬天?在山裡躺上一夜,沒死也被凍死了!」她噎了一下,恨自己口不擇言,說出不吉利的話,忙用袖子擦了眼淚,又道:「他還可能受了重傷,一分一秒都不拖不得,你們不去找是想害死他嗎?」

    警察很無奈,過來看現場的就兩個人,而且深更半夜的,要調人也不容易,即使調到人也不一定能找到,為了不刺激家屬,他索性緘口不言,見同事正站在車旁就著一個小礦燈記錄,默默地走了過去。而來茴也跟在他身後,順手抄起礦燈,白光閃了幾閃,她退到幾步外,冷冷地說道:「你們不去找,我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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