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逸當晚沒回公寓,關了手機在冷唆唆的山頂坐了一夜,a城秋冬交接時空中浮著幽藍色的薄霧,輕飄飄地虛蕩在山間海面。他在半山腰的寺廟前棄了車,循著山道往上步行,路邊許多熱帶植物冒出了頭,也種了矮矮的雪松,秋夜月光撒在樹上,閃著冷冷的銀光。上了山頂有處平坦的大石,手摸到粗糙的石面,有大小不一的刻痕,謝家逸不用看也知道,是初高中生在上面刻了「愛的箴語」—-無非是些誰愛誰到天荒地老的話。
他和來茴也幹過這事兒,竹子、樹幹,還有一些古跡,到了一處,認為這裡是可以見證他們愛情的,便要刻上家逸永遠愛來茴,或是我們永遠在一起。再約定等到年老時回到這裡重溫一遍,回味初戀情懷。那時候是毫無公德心的,愛情最偉大,古跡文明又算什麼,不過是個愛情存放處。多年後才懂得世事無絕對,樹木與古跡歷經風雨屹立不倒,它們將人寄放的愛情收藏得妥妥當當,然而,少有人再回頭去看一眼當初的愛情。
樹木古跡的動輒存活上千年,愛情則是本身大病小病不斷,勉強得以存活卻也是苟延殘喘,再來場風雨澆注,夭折得要多乾脆有多乾脆。
家逸撫摸著別人的愛情見證,對他和來茴生出一種不可預知的茫然,風越地狂肆,他把西服扣子繫上,借此存了些溫度,卻又希望再下場大雨,徹骨的冷好過冷熱同時焦灼。
天快亮時,他下山鑽進車裡,開了暖氣烘熱身子,小睡片刻後開車回公寓,是該跟肖鈺說清楚了,知道了這麼多事情,他已經不能和往常一樣,平靜地同肖鈺生活。
進門換了鞋在餐廳找到吃早餐的肖鈺,意外的是徐亞也在,餐桌上擺著豆漿和油條,還有小籠包,見他回來,徐亞起身說道:「不早些回來,我都沒買你的!」
「昨晚去哪兒了?」肖鈺把油條醮上豆漿,咬了口,平和地問道。
「約了合作商談事情,太晚了,就在外面住了一宿。」他回了肖鈺,又跟徐亞說道:「我吃過了,你們先吃吧!」
「哦,那你先去洗個澡,我待會兒有事告訴你!」肖鈺頭也沒抬地說道。
謝家逸應了聲便去臥室找衣服,洗完澡出來,肖鈺已經在書房等他了,看她精神很好,不禁問道:「昨晚你睡覺了?」
「嗯,昨天十點鐘就困了,早上五點起床的!」肖鈺頭靠在椅背上,仰起臉望著天花板。
家逸點點頭,問道:「你說有什麼事?」
肖鈺仍是仰著臉,腿交迭著蹺在書桌上,高高在上一般,抿緊了唇沉默不語。家逸靜靜地等待,半晌後,肖鈺雙腳「砰」地落在地上,澄澈的眼睛潤了層水霧。「家逸,我們交往了八個月,是吧?」
家逸咬了咬唇,擔心她是不是知道什麼了?轉念又想,知道了也好,總不能瞞下去。「嗯!」
「八個月中,你沒有主動送過我禮物,沒有一次現我心情不好,沒有一次說過愛我!」她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秋陽暖暖地攀進屋內。「也許你心裡愛我,但我想清楚了,我們不適合,我需要一個用行動證明他愛我的人!」
家逸只是怔然地望著她,不知道該如何回話,他不能表現得如釋重負,但確實鬆了口氣。要知道他斟酌了一整晚,也想不出一套好的說辭。
肖鈺見他沉默不語,單純地想他是不是受到傷害了,又安慰道:「家逸,跟你分手並不是因為你不好,只因為我們不適合,勉強在一起不會幸福!」
「不,不怪你!是我不夠好!」家逸抬頭對上她迷濛的淚眼,心微微地疼了一下,又說道:「一直以來都是我配不上你,知道嗎?」
他不敢相信事情竟如此順利,然而心卻在短時間內空空落落的,肖鈺如往常吻了他的額頭走出書房,駭然的靜寂,不是他想的如釋重負,而一種深切的悲哀在身體四處遊走,他自厭地抓抓頭,自己還能讓誰幸福的?
他在一旁看著肖鈺整理東西,床頭的相框被她收進皮箱裡,他奪過來說道:「這個就留給我吧!」
肖鈺淒然地撫摸著相框,是他們去意大利旅遊時,在許願池前拍的,她側對他說道:「我許的願是我們相愛一生一世!你呢?」
不管多大年齡,人們對廝守一生的愛情總是嚮往的。
家逸說道:「我也是!」
其實他不相信許願池能實現願望,當時玩笑般地扔了枚硬幣進去,根本沒許什麼願,但他覺得應該對肖鈺這樣說。
愛情有時候是無望的,只有重要到讓你無法忽略的時候,才會疑神疑鬼地去寄托神明。
「不要留著了,我拿回去也是毀掉,家逸,我連牙刷都不會留給你!」肖鈺拿回相框衝到洗手間裡,把牙刷毛巾漱口杯一一地收起。
一段愛情結束的時候,你與我無關,我的一切也與你無關!
收拾妥當已是傍午,家逸提著她的箱子,肖鈺拎著大大小小的紙袋方便袋,徐亞一直等在客廳。家逸說:「我送你吧!」
肖鈺搖頭,沒有看他:「不用了!」
徐亞走過來說道:「還是我送吧!」
肖鈺沒反對,徐亞從家逸手上接過箱子,又從肖鈺手上分了幾個大紙袋,才對家逸說:「你放心!」
直到門關上,家逸面對空蕩蕩的屋子才想起來——忘了問徐亞一大早來這兒有什麼事。
門窗關得嚴嚴實實,他歪倒在沙上,老半天沒換個姿勢,也忘了該去吃飯,很久很久,他才自言自語道:「原來是這樣的啊,老天真是公平!」
相較於城區豪華公寓的慘然分手,南嶺別墅則是另一番氣象。來茴趁著周于謙午睡時,從衣櫃最下面的抽屜裡翻出那件拆了多次仍未完工的毛衣,到廚房煮了杯咖啡,拿了珍藏的dVd,蹺著腿坐在沙上享受悠閒的午後時光。
雖然被周于謙打擊得一無是處,但向來越挫越勇的來茴怎麼可能輕易放棄,趁他上班後,在她便在家裡練手法,如今總算學會了漏針補針。
把窗戶推開了一扇,陽光從外面灑進來,濕冷的客廳與外界相通了,來茴側耳傾聽了一會兒樹上的鳥叫聲,才心滿意足地坐回沙上,邊看電影邊琢磨毛衣的針法。
周于謙下樓是看到的便是——一個女瘋子笑得東倒西歪,擦了擦眼淚喝口咖啡,再戳兩針。
她不是說去買一件嗎?眼眸微瞇著看向那件毛衣,織得不少,什麼時候不當情婦,改行幹起地下工作了?
他劣根性不改地走到來茴身後,鼻子哼了哼道:「再織多少遍還是很醜!」
「耶,這麼早就醒了?」來茴很意外,一部電影還沒看完呢,他不是一夜都沒怎麼睡嗎?
周于謙沒理她,挨著她坐下,只管盯著電視上搞得雞飛狗跳的幾個人,悶悶地說道:「你的品味就這樣?」
來茴不服氣地辯解道:「年輕人哪有不喜歡看喜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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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下之意就是沒新意的老年人別亂搭話,周于謙冷冷地射過去一個眼神,又瞄向電視裡那個頭上插滿了花花綠綠卷的人,好笑道:「你穿著睡衣跟包租婆挺像!」
「胡說,哪裡像了?」來茴霍地起身,再看了一眼身上的寬大的家居服,以往在家裡穿習慣了,被他這樣一說,還真有點難堪,她聲音小了些:「也就衣服像!」念頭一轉,她死盯著周于謙,盯得他莫名其妙,才笑得好不開心道:「你才剛看怎麼知道那女人是包租婆?」
周于謙咳了咳,別過臉,又對上電視裡的女人,口不擇言道:「以前聽你說過!」
「我才沒跟別人說過。」她眼睛瞇了瞇,低哼兩聲。「我以前不在家,你是不是偷來看過了?」
周于謙被「偷」這個字眼兒扎到了,驀地站起來:「是我上次放錯了碟才看了一眼,這種俗不可耐的東西只有你才會去偷來看!」他看著來茴笑得越開心,火苗「蹭」地竄上房梁,原本要離開的步子又頓住。「看你那德性,那包租婆分明是你扮的!」
說完就要走,來茴忙抓住他,跟了他幾年,對他的脾氣也算是瞭解的,她稍稍斂了笑,才好言說道:「別走嘛,坐下來一起看!等等我去給你煮咖啡!」
「我才不跟你一樣低俗!」
「是是是,你不低俗,我俗,你出淤泥而不染,所以看看低俗片也沒什麼!」
「巧言令舌!」輕哼。
「我說的是大實話!」
「先去煮咖啡!」
來茴忙不迭地跑進廚房,暗暗腹誹,明明就想看,還非得人家給他台階下,爛脾氣。
等咖啡端上來,周于謙優雅地喝著咖啡,悠閒地對來茴道:「其實你很想從頭看吧!」
來茴掉過臉,笑得燦若春花:「當然!」她笑啊笑啊,按下遙控器的重播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