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桃木梳 正文 chapter 33
    歐陽擎少離婚後,程蘭與來茴相互間便疏遠了些,近日裡,竟又頻繁了起來。幾月不見程蘭,來茴只望著這削瘦得沒了型的女人,靜靜地聽著她夾雜著哽咽的傾訴,她覺得自己像是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自己都掙脫不了,能做的也只是睜著慈善的眼眸看著、聽著別人的苦難。

    「他這些日子再沒去你那兒?」來茴問道。

    程蘭用紙巾胡亂抹了淚,搖頭。「自那事過後,他隔日來安撫了一陣,就再沒來過了。」

    原來,歐陽離婚後沒與程蘭提起再婚一事,程蘭想是剛離婚也不宜催他,只說是先領個證,她比來茴大了兩三歲,想著要個合法的孩子,哪知歐陽當時聽了只含敷衍了她幾句便含混過關,之後來她這裡就少了,一星期來個兩次算是稀罕。程蘭不是省油的燈,思來想去只得先留了個心眼兒,花了些錢買通歐陽的司機,才知道歐陽在外面又養了一個。

    程蘭剛得知時只恍恍地猶似在夢中,見到歐陽出電梯開門進那屋裡,她在門外守了一整夜,樓梯間裡的小窗戶透進的風「啪啪」地摑在臉上,打醒了她的酣夢。天將將亮時,她抱著冷透的手臂站在門口。那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兒送歐陽出來,險些撞上她,連聲道歉,抬臉看到一張似被醋泡的紅臉,錯愕地愣了神。

    程蘭怒向膽邊生,在歐陽還摸不著頭的情形下,揪住那女孩兒的頭便是一拳擂到鼻子上,不等她叫痛,拳腳相加,打得那女孩兒鼻歪嘴裂。歐陽費了好大的勁才拉開她,歪嘴咒罵道:你***在老子面前還敢打人。罵完提著她的後領往牆上一扔,她像只輕飄飄的紙鳶飛了出去,又順著光潔的牆面滑到地上,全無適才打人的凶狠樣。

    歐陽趁機把女孩兒抱進屋裡,鎖了門,又打電話叫了保鏢來領人。隔日,歐陽回了小別墅,左哄右哄,連聲道歉,程蘭不理他,他賠著笑說道:那女孩兒是一個親戚的孩子,剛畢業來這裡工作,我不過是替人看管她。

    程蘭冷諷道:管到要睡一屋去?

    歐陽臉僵了僵:那房子離公司近,我一直住那兒,後來撥給她用,偶爾也去住上一兩天,我睡我的臥室,她睡小房間,你那天來了後,我就把她趕出去了。他見程蘭不信,舉手賭咒誓:我要騙了你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事情的真相是,那小女孩兒只知道歐陽離婚了,天真的以為兩人是交往,所以同居也無妨,只想著如何擄獲這大財主,程蘭那一鬧,小女孩兒哪經受得起那般折騰,受了辱,心也涼了,死活不再跟著歐陽,而歐陽當初也花了不少錢在這女孩兒身上,還沒扳回一成,就落得個人財兩空,他氣得跳腳又無可奈何,只能回來先安撫程蘭,畢竟在眾多女人中,程蘭對他是死心塌地的。

    反正騙了也是別人被天打雷劈,歐陽最後把棄屍荒野,人見人剮的咒都賭了出來,誰說最毒女人心?

    哄了一天,程蘭不再計較了,她想即便那女人是他養的,現在也趕出去了,說來說去,他還是在乎她的,當初他老婆對她動手時,他可是鐵了心地離了婚,趁歐陽低聲下氣,她又提了一次要生孩子,歐陽只推托說忙過這段時間。

    來茴想程蘭的願望怕是遙遙無期了,但也對她說不得什麼,程蘭不是笨人,許多事比她這個外人瞭解得透徹,只是不願去相信罷了。

    送走了程蘭,她無心打毛衣,呆呆地坐著,像根箭矢筆直地插在沙上。她只想著:幸好我沒愛上周于謙,幸好沒有——

    一個情婦不能工作,沒有親人朋友,連自由行走的權利都沒有,終日困在華美的牢籠裡,等著金主賞賜一番雨露,卑賤到了極致。若是不小心被別人的老婆抓到,被打一頓,受些屈辱除了飲下苦楚,非但沒有叫聲疼的權利,還得叩拜感謝人家沒將你告上法庭的恩典。程蘭好歹還仗著愛,她呢?只為了錢,即是賣了自己,就是一件商品,商品不該有愛,不該有思想,一旦愛上了,不但拿不到錢,無窮無盡的空虛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如果這幾年她愛上了周于謙,按他平均一個月來這裡七八次的紀錄,她是不是只能眼巴巴地坐在大門口等他臨幸。她想著打了個寒顫,嘴裡喃喃道:幸好,幸好——

    「幸好什麼?」周于謙進門就見她傻傻地出聲,嘴裡含糊不清地念著些什麼,繞到她身前,見她臉上像被潑了水,濕乎乎地全是眼淚。

    冷峻的臉陰沉了幾分,銳目裡隱含了幾不可覺得關切。「你怎麼了?是不是你媽的病情嚴重了?」

    來茴轉過臉,癡傻地望著他。「你是為了我好,對不對?」

    「什麼?」

    「每晚問我愛你還是愛你的錢,是為我好對不對?你也知道我不能愛你!」來茴盯著他,眼光卻像是越過了他,看著他身後白茫茫地一片。

    周于謙有種被說中的難堪,見她飄忽迷茫的樣子又有些心疼,厲言道:「胡說什麼,你到底怎麼了?」

    來茴還是茫茫然地,聲音越地飄緲絕望。「是胡說啊,原來都是一樣的,這麼多年我都過來了,為什麼到了最後的日子竟覺得我的人生完了呢?」

    周于謙這才察覺到她很不對勁,忙坐到她旁邊抱她入懷,胸口如同煨了個暖爐,陣陣的熱流汩汩地傳送到體內,四肢百胲都被她的眼淚滾燙著,他竭力地想阻止那股不尋常的痛刺激自己的感官,最後竟現無能為力,只能由著她哭,由著自己承受那種麻麻癢癢地痛。

    把絕望哭盡後,來茴總算拉回了神智,憶起剛才的恍惚,她詫異自己怎會落得這境地,強打起精神,她嗡著鼻子說道:「眼淚鼻涕的,弄髒你衣服了!先上樓換了,我晚上洗。」

    她說著就站起身,要先給他拿衣服,手卻被周于謙抓住了。以往碰到這樣的情況,周于謙都是順著她,當什麼事都沒生,而現在,他卻覺得自己不能不管。「是不是程蘭來過了?」

    「哦,先來坐了會兒!」來茴試著掙脫他的手,反倒被他扯得坐回沙上。

    「以後少跟她來往,你見她一次就受一次刺激!」周于謙銳利地看向她,又道:「以後只要你想出去就出去,不必因為我硬待在這房間裡,許諾要明年才出國,你也可以去找她!」

    來茴驀然轉頭,周于謙避開她驚詫的眼神,她越是驚詫,他就越覺得自己以前很苛刻,心裡想著,就半年了,別太束縛她,至少讓她在出社會之前,和外界多打交道,學會該如何在社會上生存。

    「你先上樓給我準備衣服,我待會兒上去!」放開她的手,周于謙交待道。

    來茴收起驚詫,恢復如初的平靜,問道:「哦,待會兒要出門嗎?」

    「不出去了,給我找套寬鬆的衣服!趁太陽還沒落山,到後面走走吧!」

    南嶺別墅群背著群山面朝大海,他們住的房子出了後門便是人工鑿建的登山石梯,梯下是大面積的花園,有環衛工人在打理梯邊的花草,a城入秋便少雨乾旱,工人撿了水管,手指捏扁了管口,一股清流化成水霧,濺在花草上,也濺了些在來茴身上,黑黝的環衛工忙扔了水管過來道歉,周于謙見她手忙腳亂地拍去衣服上晶瑩的水珠子,又連連對那工人搖頭,說沒關係,他惡劣的思想再上心頭,跟她道:「你的運氣還差了些,那水該當頭潑下,省去你洗澡的功夫。」

    來茴頭垂得老低,暗自翻了個白眼,負手先一步上了石梯,周于謙跟上,在她身後又燒了把火。「你背著手爬梯子,從後面怎麼看都像個蹣跚的老太婆!真醜!」

    前面的傴著的身子驀然挺直,背在後面的手指絞了幾絞,頗不甘願地鬆開,僵硬地垂在身側,連前後擺動都不曾。

    周于謙再接再勵。「你雙腳跳到山頂吧,人家當是大白天見了殭屍,保證不敢跟你搶道。」

    前面的人倏地回身,暴怒的雙眼緊瞪著他,周于謙似不明所以地又道:「你杵這兒幹嘛,上前開道啊!」

    不要跟豬打架,不要跟豬打架!……來茴在心裡反覆地念了數遍後,才忿然轉身,一路開道上了山頂。

    山頂是塊平地,物業公司築了些石凳石桌,栽種了許多一到秋天葉子便紅的樹木,站在靠海的那一邊,樹木是清空了的,一眼望去是無邊的大海,一輪紅日掛在海天相接處,橘紅色的光灑在海面上,似一面落了胭脂粉的鏡子,泛起緋紅的光,美則美矣,只可惜——

    來茴用餘光瞄著身旁的人,腳往左挪了幾步,離他遠了些。

    紅日緩緩下降,在海平面呈了個半圓,來茴很是奇怪,在這麼美好的景色裡,他怎麼總是說些不應景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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